林与风_友情文章

时间:2024-09-21 23:23:41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长长的铁轨绕着弯儿爬向远方。轨道上的石桩很均匀,很沉重地钉在滚烫的沙地里。偶尔一列火车撕着空气驶过,带起一阵风,搅动了沙地上奄奄一息的枯草和两旁已经泛黄、沾着热气的林子。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很难闻的铁锈味。宁皱了皱眉头,捂住了鼻子。“我们走吧,这太难过了。”宁拽着我的手往下走,我站着不动。铁锈味已经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沙子的味道。宁停了下来,低着头看着一块因常年被火车碾压而变形的石头。

  我很喜欢看铁轨的火车,大概是因为老家临着火车站的缘故。我喜欢看着一列列火车载着匆忙的人们匆忙地驶过,带动两旁的树木。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想,只懂得片刻的空白。

  但宁似乎不这么想。从我带她到这儿的那一刻起,宁就想方设法想要把我拉走。我一直没走,这似乎使宁有些生气,低着头不说话。我说:“再待会吧,这里蛮好,不觉得吗?”宁没有回答,只是望了望有一辆呼啸而过的火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这里挺臭也挺无聊,永远都是那几种火车。沁,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吧。”

  我这才想起来要陪宁去体检,便趁医院还没下班,急匆匆去做了检查。给宁检查是件挺麻烦的事,宁总是过于紧张,以至于许多事都要重复好几次才能做好。抽血的时候,宁的手一直紧绷着,这使医生很为难,针很难扎进去。

  “放松点,你在怕什么?”我把手放在宁的肩膀上,看着宁紧闭的双眼说。

  “沁,你不知道,我就是莫名地怕。”宁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样的回答我已经是司空见惯。宁总是会害怕或逃避一些大不了的事,比如代表着病痛的医院。宁总是在后退,而我总是在将她推上前。这样的宁使我有了一种责任感,虽然我不太喜欢。

  中午的时候,我请宁吃饭。菜还没上齐全,宁就拉着我的手说:“沁,我好苦恼,我总是会怕一些东西。”我问她:“为什么怕?”宁沉思了一会儿,喃喃道:“不知道,反正看见就觉得很恐怖,发自脚底的凉气就升上来,我就感觉好怕……”

  宁的回答使我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是有原因的怕,那我还能劝上几句。宁这种莫名的拍,也许是因为没有安全感,这也许跟宁的那个并不和谐的家有关。我能感觉到宁在颤抖,在出冷汗。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前仿佛出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使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努力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她。宁一直到吃完饭都是这副摸样,这让我不禁想到了宁的家。

  我和宁住在同一个小区,认识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刚搬到这里,想要熟悉环境,便下楼来。二楼一户人家的房门敞开着,从里面传出东西碎裂的声音。我看见门口的鞋很乱,旁边还散落着些碎玻璃。从里面跑出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似乎想要逃离这里,却看见了站在楼梯拐角处的我。女孩很不好意思让我看到她的家庭的闹剧,便把我推上楼,说:“不好意思,请你忘了这些,我叫宁。“我这才发现,宁的身上有许多玻璃渣,还有许多淤青。我把她家的情况猜了个大概,同时对宁有了些同情。

  后来,宁常常在父母打架时跑到我家来,抱着我说些有的没的。我有些厌烦她的眼泪,又立刻为我这可恶的想法感到愧疚。时间长了,我便也习惯了这样的宁。

  但我不能给宁安全感。我只是宁的眼泪接受人,只能让她想开些,却不能填补她内心的空虚。我很想帮助宁,但我也只能帮到这儿了。直到比我小三岁的宁上完大学,她才脱离了那个黑暗社会的缩影。

  我送宁回了家。宁将我拉进房间,就如之前几次一样,苦苦留着我关于梦想的排比句。我知道宁还没有完全摆脱阴影,正如她所说,她很苦恼,正被自己折磨着,她都快疯了。我坐在沙发上,准备听宁的倾诉,也在准备这次又该怎样劝慰她。

  但我等了好久宁都没有说话。我实在受不了脖子的酸痛,抬起头,却看见本该低着头的宁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神盯着我。我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想找点什么聊聊,却没有什么可聊的。无奈之下,我硬起头皮,问:“怎么了?”

  “沁,你是不是很烦我。”

  我愣了一下,突然感到心虚。我想否定她说的话,但我转念一想:我既然不烦她,那我为什么要心虚呢?我好像真的有些烦她。

  我沉默了。

  宁有些失望。她伤心地望了望我,说:“你回去吧,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于是我回去了。一路上,我都有些内疚。若顿宁是个悲观的人,我不知道我的沉默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我和宁的关系是说不清的。我一直被宁当作靠山,我就是她的依靠。当我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时,我才发现我是怎样的对着宁。崩塌似乎是我心甘情愿的,甘愿让宁看到我的内心。我有些庆幸。这靠山似乎是宁才相信的,她也会更为敏感地感觉到我的变化。

  我趴在床上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后,我发现手机里有好几条信息,全是宁发来的,内容都差不多,一半倾诉一半道歉。我有些心疼这个可怜的姑娘,于是打电话给她。刚打出去她就接了,没等我说话就哭着向我道歉。从她的声音可以听出来,她已经哭了很久了。她说她一直都在害怕,害怕我走了,不再陪着她了。我好不容易劝住她,才挂了电话,去了她家。

  宁果然憔悴了许多:眼圈很红,肿肿的,鼻子也红红的,头发很乱,面如死灰。她见到我后就一直在哭,一直在抖,像个疯子似的胡言乱语。忽然她一甩头,抓住我的手臂,大声叫道:“沁,不要走,不要烦我,我不会再令你讨厌了,请你留下!”我安慰她说:“我没说要走,我不烦你,我不会走。”宁抓着我的手臂摇着,说:“你说了,你不停地在说,你要走,你从进门起就在说!”我好笑地拍拍她的手,说:“我什么时候说了?你听错了吧!”没想到宁突然安静了下来,侧着头像是在听什么,然后转过头对我说:“你刚才就说了,我听得很清楚。”

  宁的话令我有些害怕。宁似乎像心理学书上所讲的那样,因过度的心理负担产生了幻听,有些精神失常。本以为那种人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坐在我面前。对精神病人的恐惧侵占了全身,我感觉到我的手比宁还要冰冷。

  那天我怀着一种恐惧陪了一个精神病人许久。回家后,我总是在想:如果明天见到宁,该怎么办?我首先想到的是逃避,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绞尽脑汁,最后决定带宁去看医生。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前一晚上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说辞,已烂熟于心。我敲开了宁家的门,看见宁的憔悴摸样,大概是昨天晚上听了许多本来没有的东西吧。看见这样的宁,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憋了许久,才说:“宁,你最近是不是很苦描写沙滩的句子恼?我们去看看医生吧。”

  宁呆呆地看着我,有些伤痛。好一会儿,她才点了点沉重的头。我有些愧疚,又想到这是为她好,就不再纠结。

  当宁看到“精神病院”四个字时,我感觉到她呆了一下,手紧紧地抓着我的小臂。宁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需要走进这里,我能感觉到宁对这扇大门后的恐惧。我拉着宁走了进去。宁的脚步有些僵硬,却没有停下来。

  看病时,宁很紧张。她颤抖着说:“我总是很怕……莫名的……我还听到了一个声音……说着我最怕的话……”她几乎无法把话说完,好几处都是我帮她补上的。说完后,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没那么抖了。

  医生娴熟地开了药。我看着病历本上龙飞凤舞的字,心惊肉跳。宁看不懂这字,便问我这上面写了什么,我赶紧说我也看不懂。宁很敏感地觉出了我的不对,带些痛地看了我一眼。

  我突然感觉很难受,似乎欠了宁些什么。我感到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仿佛宁的病全是因为我。风送来了不必要的歌,却把带走春的罪孽附加于我。是否冬好句好段摘抄大全优美天的降临,可以助我摆脱这罪恶?

  宁安静了许多,不再找我,不再哭诉。她似乎听见那个声音告诉了她什么,于是久久坐在窗前,对着一大堆冰冷的药片发呆,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儿全吞下去,那样子,就好像在吞下仇人。宁的眼神深了许多,像一个老人,可以看透一切。宁总是很安静地坐着,不吃不喝,也不理人。我很怕宁的这种阴性症状,我宁愿让宁发泄一次也不要藏在心里,指不定哪一天会无声地爆发。

  我替宁向单位请了假。宁瘦了许多,颧骨像个山丘似的垂直于泛白的面上。她的眼窝深了,像个老太太似的垂着。我握住她干枯的手,说:“宁,别这样,有什么话,说出来好了。”

  宁紧闭着如灰的嘴唇,跟木偶人没什么区别。

  我又劝了几次,宁好像聋了似的,她的耳边,一定充斥着许多不和谐的声音。我很心疼她却又无法帮她,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比高考落榜还难受。我实在受不住了,便悄悄离去。我觉得很对不起宁,这所有事情的开端都是我。我无意中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罪名,嫌弃已经被淹没了,只剩下慌张。这是一曲低沉的歌,我们是歌中的流浪者。天晓得希望在哪,我只知道对付当下。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找过宁。宁比以前更安静了,她的理智还在。这一段时间,风平浪静。我上我的班,挣我的衣食父母,顺便陪着笑脸帮宁向有些恼怒的领导请假。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宁似乎被那些琐事淹没了,还带走了我的一些负罪感。

  但宁敲开了我家的门。她拖着惊悚的骨架,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抓着我说:“沁,我看见了好多恶魔一样的人,他们总在我眼前,救救我!啊,他们在哪儿……”宁边说边用手指着空荡荡的角落——宁的病情恶化了,她出现了幻觉。宁突然叫起来,说他们过来了,发疯似的乱抓,乱咬,像极了鬼写猫的作文片中中了邪的女人。宁的这种爆发比之前的安静还要可怕,我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打120.我拼命按着她的双手,保护她也是保护自己。按着一个正在发作的精神病人,我想这是我二十六年来做过的最疯狂的事了。

  宁躺在病床上,身上绑着束缚带。镇静剂的药劲还没过去,她还睡得很沉。我坐在床边,想着以后该怎么办。告诉她家里人吗?那一定没用;照她这样子,照顾自己不说,会不会伤害别人都是一个问题,我又不可能照顾她;一直住院吗?那太花钱了,宁也不可能受得住。我不禁想让宁就这么沉睡下去,又为自己这个恐怖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是这么冷血的动物吗?

  下午的时候,宁醒来了一次。她说:“沁,我真的好痛苦,我不想活了……”

  说着,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给她盖好被子,那句“我不想活了”盘旋在我心头,我有些动心了。再想想宁以前的的以后的生活,我带着一种借口的责任感,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狠狠地戳了下去……

  我待在铁轨旁的监狱里,望着灰蓝的天空。宁的精神病好像传染给了我,使我总想起大片大片的血和血溅到脸上时兽性的快感的人性的恐慌感,以及宁无声的呐喊。没有风,树很蔫地静立在两旁。没有风就没有林,没有林就没有风。有一天他们会反目成仇,但最终都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伤害与痛苦。

  那个下午,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从宁的嘴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那是一种哀鸣,又是一种解脱,从未从宁的口中发出的,死亡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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