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的女人（十九）_短篇小说
时间很快又到了梅雨季节，春荣这几日感到身上痛得厉害，以为是老毛病犯了，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希望桂芬陪她去医院看看。
桂芬陪她去了县城医院，医生说要先住院观察。家里还有老有小，桂芬不能在医院陪夜，当晚就只有春荣一个人留在医院。
那时候，春荣的丈夫不在身边，儿子高中毕业后也被丈夫带出去了，女儿也在上海工作，一时赶不回来。
第二日，萍萍从上海赶回来，医生初步诊断是心脏出现了毛病，县医院设备不够先进，建议转到市里医院看看。
一听要转院，大家都慌了，好几年都没有回来的远方带着家成回了家，看到病床上的妻子，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一家之主回来，大家心里也定了些。转到市里的大医院，一番检查过后，最终判断是心脏病，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必须要进行搭桥手术，手术费预计需要三十万，还不包括后续的康复治疗。
三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好在这些年远方在外面打拼，挣了些钱，远方并没有丝毫的犹豫，签了手术同意书。
手术过程不用细说，很成功。等春荣醒过来，看到围在自己身边的丈夫、儿子、女儿，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躺在病床上的春荣全身插满管子，不能动弹，连喝水都喝不了，最后还是远方用嘴喂的水。
几天后，春荣精神好了些，非要远方打电话让桂芬来看她，说是这么些年对不起她，一定要当面跟她道歉。家里一摊子事，春荣哪里能走的开，只在电话里说事情都过去了，让春荣好好养病，早点回家。
春荣在医院呆了半个月，期间有不少远方的朋友来医院看望，当然都不是空手而来。春荣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是大家来的钱却一定要放在自己枕头底下才安心。
这一天春荣出院，桂芬买了爆竹，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春荣握着她的手直流泪，说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要说春荣这个病很奇怪，忌口很多，最奇怪的是不能多喝水。后来老太太人聊天的时候说那是因为春荣年轻的时候把一辈子的水都用完了，这会子是老天爷在惩罚她。
如果是一般人，生了这样的大病，死里逃生，应该有所顿悟，只可惜春荣不是一般人。
这次手术，就算远方他们没有告诉春荣到底花了多少钱，春荣心里也明白不会是少数，可是又怕桂芬她们多想，所以一个劲地强调没有花多少钱。本来一天的药钱是一百元，她非要说一年才一百，桂芬听了觉得很可笑，想着她是个病人，谁会和一个病人较真呢？
等春荣病情稳定后，远方和家成就走了，萍萍要上班，也只能等放假了才能回来看看。
这样，平日里又只有春荣一个人过日子了，此后，春荣越发什么事都不管了，倒是突然担写作的乐趣心起了萍萍的婚姻大事，天天絮叨自己活不到两个孩子结婚。
这边萍萍还没有对象，那边春荣就在家做棉被，做鞋子，还有小孩的衣服，桂芬只能劝道：“你的病都治好了，只要按时吃药，几十年还是要活得，何苦现在这样操劳？”
“我命苦啊！我的孩子也要跟着受苦，我不早点准备准备，怎么行？”
婆婆看不惯，私下里跟桂芬说：“老话说不能赶着活。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急成这样，不吉利！”
“妈，你随她去吧！都是二世人了，也怪可怜的。”
要说春荣以前是很不喜欢女儿的，她整个心思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但是这次生病都是女儿衣带不解地在照顾她。她后来时常和桂芬说，还是女儿好。
其实直以来萍萍和妈妈的关系并不好，几乎每天都在吵架。因为从小到大，春荣都爱拿她和萌萌比，却哪一点都比不上，所以这样长大的孩子，自傲又自卑。
萍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早点长大，然后离开这个家，所以高中毕业后，萍萍换了好几个工作，最后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选择去上海发展。
其实像萍萍这样的学历在上海是很难谋生的，她选择去上海的真正原因是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网友，这次去上海就是和网友见面的。这件事当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家里人，虽然后来她真的和这个网友结了婚，但这样的婚姻能幸福吗？
我们说所有的事情有果必有因。萍萍之所以这样糊涂胆大，与家庭关系很大。父亲常年不在家，还有一个那样的母亲，加上萍萍知道自己不漂亮，又没有学历，很多时候只能恨恨地看着萌萌被很多人喜欢，所以当那个网友一出现，爱情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让她不顾一切要去寻找。
她到了上海就和那个网友同居了，整整两年时间，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直到上海那边查户口，查到萍萍没有暂住证，打电话到家里来问萍萍是否结婚了，这件事才被捅出来。
春荣当然不会承认女儿和人同居的事，扬言再有人乱说就撕薯片英语烂那人的嘴，同时又私下里责问女儿到底要怎样解决这件事。
萍萍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结婚。春荣当然不同意，因为那个网友比萍萍大了整整六岁。可是当萍萍告诉她那个人在上海有房有车，又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亲都有工作，将来这一切都是她们小夫妻俩的时候，春荣动摇了，但条件之一是必须把房产证改成萍萍一个人的名字。
对方的父母当然不会同意，这事就僵住了。
桂芬劝春荣：“你也不想想，假如你儿子娶了媳妇，房产证上只写女方的名字，你会同意吗？”
“当然不行！”
“那不就结了，你这样为难两个孩子，最后受苦的还是四季恋歌萍萍啊！”
春荣这才作罢，其实对方父母也很头疼儿子的婚事，相亲了无数次，最后还是送上门的萍萍和儿子相处时间最长，萍萍嘴巴又甜，虽然不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儿媳，但儿子喜欢，没办法，最后大家各退一步，只要萍萍生下儿子，就把房产证改成两夫妻的名字。
就这样，萌萌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萍萍就结婚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萌萌大学毕了业，又工作了两年，萍萍的肚子还一直没有动静。公公婆婆整天在家里闹，骂萍萍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春荣更是急得不得了，所谓病极乱投医，到处打听偏方给女儿吃，却不肯到正规医院看。因为一去大医院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女儿生不出孩子。
后来，萌萌有了对象，结了婚，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一个女儿，春荣是彻底急疯了，劝女儿女婿去上海大医院瞧瞧。
检查结果并不好，主要是女方的原因，说到底还是要怪春荣这个做母亲的。
以前萌萌每次来例假，桂芬都会告诉她不要吃凉的。可是春荣生怕萍萍吃亏，就算是在生理期，哪怕是在夏天，冰棍、西瓜、绿豆汤照样吃，一点也不忌口。
婆婆说过很多次，说这样对以后不好。春荣说婆婆就知道偏心，好东西只给萌萌吃。
萍萍本来就好吃，又不懂事，哪里管得住嘴，这样身体就伤了根本，也就有了后来怀不了孕的事。
这边女儿生不了孩子，那边儿子又出现了问题。家成似乎受父母亲不幸婚姻的影响，所以对找对象这件事很反感。
春荣到处托人给儿子说亲，家成一开始还应付一下，后来无论春荣怎么劝，都说坚决不相亲。
有一次，春荣和桂芬聊天的时候说自己的女儿不生孩子，儿子要当光棍，自己成天一个人在家，活着和死了没区别，桂芬也只能劝劝。婆婆私下里说，人当真是要讲报应的，上代太精明了，就会把下代的福气给弄没了。
为什么做婆婆的会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媳妇呢？我们且看平日里春荣是怎样的一个人吧!
这一天，春荣家的鸡丢了，前后找了好几圈，又跑到桂芬的鸡窝里找，没找到，就插个腰在门口叫唤起来：“我强着打麻将输掉了，我才不骂人呢，我骂得累死了，别人吃的倒高兴!”
桂芬和婆婆没有搭腔，她又自顾自地说起来:“都丢了好几天了，从二爷葬礼上回来后就不见了，真奇了怪了，又没有别人在家，真是的!我还讲等我女儿女婿回来杀掉吃呢，这下好了，我女儿没得吃喽！”
婆婆听出话里有话，“你不在家，我天天数，都是七只，就今天数是六只，怎么说丢了好几天呢？再说了，你一天要数好几遍，又不是几十只，丢没丢一下不就看出来了！哼！你真是信佛之人，鸡丢了都不骂人！”
春荣冷笑，“谁知道被哪个吃掉了?我明天就去别人家搞几只回来，吃个够!”
桂芬听着说：“嫂子，你不骂，我还要替你骂两句呢！谁吃的谁是用来治病的！”
春荣笑着说：“哎呀，骂人没意思，丢了就丢了吧！我才不往心里去呢？”
春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跟挨了多少刀似的。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春荣就又在门口来回找，见桂芬起来，说：“我昨天一夜没睡，今天早上起来一看，果然又丢了一只。”
“这我们都在家啊，夜里狗也没叫唤啊！别人还能生抢啊！是不是夜里下雨，搞不好在哪个角落躲着呢？”
“没有，肯定丢了，我都找了好几圈了。哎呀!这几天眼皮一直跳，破财破财啊。现在一只老母鸡能卖一百多块呢!何况还是下蛋的鸡呢！”
“……”
“真是倒霉，我这可怜的人，老天爷真不公平!”
“你再找找!”
“不找了，我都是二世的人了，什么都想得开开的！”
春荣嘴上这样说，可是几乎一整天都在院前院后转悠，又跑到邻居家问有没有看到她的鸡，别人说没有，她不信，非要到鸡窝里数，看哪一只都像是她丢掉的。
左邻右舍知道她有病，况且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发生，都懒得搭理她，春荣问得有些过分了，就回一句:“她大嫂子，只有你搞别人家鸡的份，别人哪有本事搞你的。一定是偷鸡贼弄走的，现在的贼本事大着呢!”
此话不假，之前这个邻居家的鸡飞到了春荣家院子里，春荣看没人，用稻谷引诱，一把抓住，当天就杀掉吃了，还不忘跟桂芬吹嘘自己本事大。后来那个邻居跑来问，春荣诅咒发誓，说谁吃谁用来治病。
其实，春荣神头鬼脸的事情这么些年没少干，左邻右舍早就被搞怕了，可都看在远方的面子上，不撕破脸，只有到桂芬家串门的时候，当个笑话说说，还有人调侃说这么些年远方好朋友作文的面子都有全中国那么大了。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既然从鸡的事开始，索性再说几件。
一件是春荣家的鸡生了病，拉稀拉得厉害，有几只都快要死了，春荣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鸡回光返照，提到街上卖了，卖之前，还硬塞进许多稻谷，借以增加重量，也不知道谁那么倒霉，至于买回家吃了有没有事就无从知晓了，但是她将有病菌的鸡屎倒进桂芬的鸡窝，被桂芬撞了个正着，却狡辩称是不小心的，桂芬看在她心脏不好的份上不跟她计较。
二件是春荣每天都说要杀鸡，哪只鸡不好好吃食，就说明天就杀掉，不下蛋，杀掉，到处拉屎，杀掉……每天都会跟婆婆和桂芬说哪只鸡是远方回来要杀掉的，哪只是女儿女婿回来要杀掉的，哪只是儿子回来要杀掉的。
可事实却是这样的。家里人回来她会提前几天在村子里转悠，有时候还会跑到别的村子，总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她就有那个本事，不花一分钱，在保证家里的鸡一只不少的情况下，饭桌上能有一锅美味的老母鸡汤。
不过也会有例外的时候，有一次女儿女婿回来，春荣照样炖了一锅鸡汤，可是整锅汤只有鸡杂碎，就是没有一块鸡肉，女儿很奇怪，春荣还乐呵地说：“我今天到菜市场，看到超级便宜的鸡杂碎，炖汤一个样!”春荣没看到她女婿当时脸色就变了，还一个劲得往他碗里舀鸡杂，说多吃点多吃点。
女婿是个文化人，心里再不乐意，表面上还是很谦让的。我们不知道此时女婿的内心旁白，但从他来看岳母的次数不是那么勤快也能猜到个大概。这样看来，春荣说杀鸡不过是口头禅罢了。有一回大伙聊天，她又说要捉几只小鸡回来，过年回来杀着吃，大妹讽刺到：“真到过年，你又舍不得杀喽！”
春荣一听是在刺得自己，顿时急了：“跟你们说不明白，我还有几只鸡啊?不都杀吃了。”
“是不明白，你有几只鸡我们怎么能知道？”
“你讲的什么话，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跟你说话了！”
“哪想跟你说啊，你要自己说个不停！”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桂芬赶忙打圆场，“可以养，可以养，远方在外面苦，过年回来是要好好搞点好吃的。”春荣瞪了大妹一眼，这事才算了了。
三件是桂芬有午睡的习惯，春荣没有。一吃过午饭，春荣就在桂芬家门口转悠，看到桂芬什么时候睡着了，就摸到桂芬家的鸡窝里，一开始只敢拿一两个，后来发展到每次都只留下一两个，免得桂芬生疑。时间久了，桂芬觉得不对劲，为什么那么多的鸡，吃的也不少，怎么蛋越下越少，这几天只能收到一两个鸡蛋了。
于是这一天，桂芬没有午睡，看到春荣正猫着腰在鸡窝里，桂芬不说话，等春荣一手拿两个鸡蛋再猫着腰出来时，问了句：“嫂子，你家鞋垫这回跑到我家鸡窝里了吗？”（之前有一次，春荣趁桂芬出门忘记上锁，到她家翻东西，被回来的桂芬撞个正着，春荣解释说自己家的鞋垫丢了，来找找。）
春荣愣了两秒，“哎呀！我家鸡这几天不在家下蛋，我想是不是到你家窝里生了，我才来看看。一看没有，这不看你在午睡，怕鸡蛋被黄鼠狼叼去，我就帮你收了，给，拿着！”
“那可真是谢谢了，嫂子。黄鼠狼是多，难怪我这几天收不到鸡蛋呢！以后我会自己注意的，嫂子你也要看好你家的鸡啊，别让鸡也给黄鼠狼给叼走了！”
贼喊捉贼，到底有些臊得慌，春荣被说得脸红脖子粗，面上却强装镇定。
春荣一个人在家，却比国家领导人还要忙，每天起早贪黑弘扬雷锋精神的，菜园子里只要有一点点地方都种上了蔬菜，这还不够，她还跑出去开荒，不经过主人同意，就把别人不种的田地也拾掇出来，人家来质问，她还非常有理的说自己就看不惯地里荒着，还说回头等蔬菜成熟后，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她这样，反弄得别人不好意思了，至于最后有没有拿到，我们也无从知晓了。
春荣精心伺候着她的那些果菜，也会有意外发生，别人家的玉米秧子长势喜人，自己家的不知道是不是种子买错了，就是不见长，于是某一天，她很晚才回来，拎了一篮子结实的玉米秧子。
第二天一早她就告诉婆婆和桂芬说自己昨天给玉米秧子施了肥，还是很有效果的，怕她们不信，非拉着到菜园子里眼见为实。桂芬一看，昨天还蔫掉的秧子一夜之间变得又粗又壮，还有旁边翻着的新土，心里明白了十分，私下里和婆婆说：“也不知道哪家遭了殃啊！”
春荣对于自己的聪明能干甚是满意，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她白天经常锁上门，晚上回来的时候总是满载而归，至于袋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