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咖啡忘了加糖_爱情小说
这杯咖啡忘了加糖
年少时谁没有一段尘缘未了
细腻的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密密柔柔的洒在小咖啡馆里。时间尚早,除了偶尔有来打包外带的人,就只剩坐在角落里的吉雅和她身边的小女孩儿天天。
吉雅今天很漂亮,看得出刻意打扮的痕迹。天天抓着她驼色的披肩闻个不停,淡淡的茉莉香似乎给了小女孩儿无限的欢愉。
戛鲁出现时,吉雅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可她的心分明重重的动了一下,重得影响到她想要微笑的表情。
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刚毅帅气。
你好吗?戛鲁低声问,像是怕破坏咖啡馆里安静的气氛。可吉雅还是喜欢他在草原上牧马放羊时,那洪亮的声音。
天天很教养的主动向陌生叔叔问好,并热心的告诉戛鲁,她刚刚过完六岁生日。
六岁了呀?戛鲁亲切的抚摸着天天的小脑瓜,不禁想起,那年的吉雅也才六岁。
那年夏天,科尔沁的草密雨勤,牛羊牲畜膘肥体壮。早已被城市同化的敏戈吉雅被坚持住在草原毡包里的爷爷接去过暑假。
爷爷常说,不会骑马放羊的娃娃不配当蒙古人的孩子。所以,他非常喜欢依托德家的长子戛鲁。
戛鲁八岁上马,十岁便能跟着草原上最优秀的牧马人长途跋涉。牧马是蒙古人的传统技艺,学的人越来越少,学会的人更少,学会且吃得了辛苦的更寥寥无几。所以小戛鲁便成了大家的骄傲。
吉雅对戛鲁的本领很不屑,因为她也是家人的骄傲。她会跳传统的安代舞、筷子舞、盅碗舞,她上演讲班,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她读双语学校,大部分日常用语都可以用英文表达。而戛鲁只是在毡包学校识得几个字罢了。
戛鲁倒是很喜欢看吉雅跳舞,火红的束腰袍子,绑着玛瑙坠的两条黑辫子,听到马头琴声就翩翩起舞的小精灵。男孩儿总是远远的看着,那是他眼中最美丽的风景。
直到那个假期结束,两个孩子没能说上一句话。之后的每个夏天都大致如此。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戛鲁和吉雅只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吉雅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不断改善的草原环境让之前几乎绝迹的物种又重新回来。连戛鲁都没想到,还能看见几只硕大的蒙古狼。
头马受惊炸群,几十匹精壮的阿尔登马在草原上横冲直撞。吉雅明明在离马群很远的地方跳舞,转身时扑天盖地的沙尘满满的灌进眼耳口鼻,之后一切都是黑暗的。
黑暗中有人拉住她的衣领,整个人便像电影里的大侠一般腾空而起,重重的摔在一个正在移动的物体上,耳边马啸嘶鸣,而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到。
或许是眼泪冲净了风沙,待女孩儿能睁开双眼,所见一切让她震惊。身下是风驰电掣的骏马,身后是奔腾不息的马群,蔚为壮观。
戛鲁拼命策马,他必须跑在马群最前面,等四周的牧马人将马群聚拢。领跑一段路程,马群便会视他为头马,追随他的方向,追随他的速度,直至慢慢停下来。
狼群仍在远处贪婪的眺望,几个有经验的牧马人外国名人名言吆喝着听不懂的号子将它们赶走。它们都是身上带崽子的母狼,死伤不及后代,这是草原人的训条。
依托德家的小子救了敏戈家的丫头,科尔沁草原又出了小英雄,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爷爷为了答谢戛鲁,晚上请下四邻烤羊喝酒。大人们乐不可支,没人注意受到惊吓的吉雅。
吉雅一个人躲在毡包里,因为差一点就死掉,女孩儿的恐惧丝毫未减,可她的亲人们却在吃肉喝酒,庆祝这件事。女孩儿觉得委屈,于是掏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信息。没敢提白天的事,只说她很想他们。
信息还没发出去,毡包外传来重重的跺脚声,紧接着戛鲁掀起毡帘走进来。吉雅很不想理他,便继续摆弄着手机。
戛鲁搓着手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开口:后天有英仙座流星雨,你要看吗?
吉雅惊为天人的看着戛鲁,男孩儿从袍子里掏出一个微型天文望远镜。自顾的讲起了看流星雨的方位和地点。
女孩儿这才想起,比起刚升初中的自己,戛鲁已经是高中生反邪教征文,学识的广泛程度远在她之上。
看着女孩儿平静的听讲,戛鲁忽然憨憨的问:你还在害怕吗?
吉雅不回答,深深低下头,血红剔透的玛瑙坠子随乌发划过凝结下了不解之缘脂状的脸颊。
戛鲁告诉她,马是草原的使者,不会伤害草原的孩子,人们害怕是因为不了解它们。
吉雅从来没这么仔细的观察过戛鲁,被风沙吹得黑红的脸,棱角太过分明的五官,脸上永远挂着蒙古人直爽的笑容,笑的时候两排洁白的牙齿立正站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把这些年早该聊的话题都讲出来。临走时,他们约好了后天在苏木敖包见面,一起看流星。
戛鲁才走,爷爷就醉醺醺的被依托德家的叔叔扶回来,隔着毡包,吉雅听见爷爷大着舌头再次向叔叔道谢。
女孩儿这才知道,如果那时戛鲁没有拼命拉起自己,而是被自己的重量拉下马,那他们俩都会被马踏为泥。难怪大家都赞他是英雄,少年是冒着生秋天的图画作文命危险救起一个连招呼都没打过的陌生人。女孩儿心中顿生感激,盘算着后天见面时,要怎么亲口感谢他的舍命相救,还是要缝一条图海作为谢礼
可惜吉雅没能等到后天,妈妈收到她的短信,并从爷爷那里得知惊马的事。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女孩儿面前,不容分说的收拾行李,赶最早一班车回去了。吉雅没有反抗的权力,爷爷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列车启动时,女孩儿忽然掩面痛哭,妈妈心疼的抱住女儿:别怕,宝贝,我们回家了,再也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直到初中毕业,吉雅果然再没被允许去爷爷那里。毕业那年暑假,女孩儿不顾妈妈的反对,独自回到科尔沁。三年不见,草原上游牧的毡包少了许多,爷爷仍旧与依托德家比邻而居。依家最小的儿子也能上马了,只是再没见到戛鲁。
爷爷自豪的告诉孙女,戛鲁参军了。好像在说自己的孙子一样高兴,完全没看到孙女脸上那份没藏住的失望
成长痛没有涅槃就没有重生
服务生端来两杯冒着热气的拿铁,吉雅低头用小勺往杯子里画着圈,天天贴心记叙文结尾的把她垂下来的头发抿到耳后,一道蚯蚓状的伤疤紧贴着她的右耳。
戛鲁的目光停留在伤疤上,现在医学昌明,能磨皮去疤
吉雅摇摇头,那么多人把命都丢了,留这条疤算是个纪念吧
那年夏天肆虐的洪水,湖广地区普遍受灾。戛鲁所在部队奉命驰援,可次生灾害冲毁铁路,也隔住了军列。从卫星电话传来消息,襄樊决堤,城区倒灌,最后一批可调动的驻防部队已经投入救援。只是当时的戛鲁并不知道那最后一批兵力是来自话务连、机务分队、卫生队、文艺队的三百名女兵。更不知道敏戈吉雅也在其中。
吉雅考上大学那年,私自做了停学参军的决定。为着这个决定,妈妈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直到她上车,妈妈都没再跟她说话,可列车启动时,女孩儿清楚的看到妈妈的眼泪。
这段苦旅让吉雅对后来的许多军旅题材影视作品都嗤之以鼻。她是文艺兵,相比之下,不算辛苦,可那是下到老连队之后的事。新兵连才是从女孩儿到女兵的涅槃重生。
除了正常的军事训练,女孩儿们还被要求天不亮就打扫寝室,连床板下都要一尘不染;被子一定要叠成豆腐块,如果叠不好,班长会一桶冰水浇在棉被上,立刻要棱有棱,要角有角;条令条例倒背如流,精确到标点符号;营区内必须走直线,吃饭前必须唱歌,不许与男兵说话
吉雅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些千奇百怪的要求和禁止,最终目的是为了磨掉所有人的棱角和厉气,然后才能把服从命令当成本能。
如果不是这样的磨砺,被派去救援的那天,女孩们不会毫不犹豫的跳进齐胸的脏水中。吉雅亲眼看见瘦小的分队长发现管涌时,第一时间抱着沙袋跳下水,整个分队的女孩子便学着她的样子筑成人墙,为修堤争取时间。
吉雅所在的分队负责在近郊一处居民区,寻找没来得及转移的群众。洪水让民居变危房,随时有倒塌的可能。女孩们只能寻着求救的声音,用橡皮伐把灾民推出去。
需要救援的人太多,橡皮伐不够用,吉雅把襁褓中的孩子放进他的小浴盆里,一手拉着年轻的妈妈,一手推着浴盆,泅水而行。她们才刚离,身后的房子轰然而倒。年轻妈妈显然吓坏了,吉雅也害怕,可她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用哭泣来表达。快走!那天吉雅说的最多的两个字。
盘根错节的草藤缠住她双脚时,猝不及防的整个人倒进水里,可手还是本能的松开年轻妈妈,推开浴盆。
吉雅不知道年轻妈妈是怎么逃离险境,也不知道她怎么通知救援船来救她。本以为闭住气就可以蹲下去解开草藤,没想到撕扯半天也没能挣脱,她起身换气,才发现身体根本站不直,水位比刚才涨了很多,她奋力挣扎,无济于事。缺氧让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吉雅以为自己在做梦,总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反复叫她:吉雅,敏戈吉雅,我命令你不许闭眼!
应该就是梦,不然身体不会变得这么轻,轻得可以在草原上跳舞,天那么蓝,草那么绿,少年骑着骏马,马群在他身后奔腾
可惜,蓝的是急救人员的帽子,绿的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医院。吉雅清醒时,脸上缠着纱布,至今都不知道是被什么利器划伤。
年轻的军官站在床边,微笑着欢迎她重返人间。他是戛鲁的战友,是一名军医。
军医告诉吉雅,是戛鲁救她回来,如果不是戛鲁第一时间采取基本急救措施,她的小命早没了。可军医没告诉吉雅,他从没见过失控的戛鲁,抱着女孩儿的身体拼命摇晃,惊天动地的喊着她的名字。
稍晚些时候,戛鲁匆匆赶来探望吉雅,又匆匆的离开,他是副连长,这种危险的时刻必须人不离坝。直到吉雅随其他伤员分转到地方医院那天,戛鲁和军医都来送她。一身泥泞的男人,还带着草原少年的木讷憨笑。吉雅很想拉他,手伸出来却只是朝他挥了挥。戛鲁红着脸说,执行完这次任务就休假去找她。
女孩儿笑得很灿烂,只是夏尽秋凉,秋尽冬寒,她终归没等到戛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