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分享：我们需要“兔子作文” ——小学作文不需要“修饰”
小学语文教师常常以为小学作文是对生活的理想期待。有了这样的想法，在批阅习作时自然会苛刻有加——对素材选择、文章立意、语言表达都会极为挑剔。有了这种过于理想的情结，就会强做力不能胜之事，师生终究会踏上痛苦的习作之旅。这样对作文的指导与批改、作文的练写与修改，除了感到十有八九不如意之外,还会有什么呢？
小学生的作文，只是一种小小的练笔而已，或者说它仅仅是儿童语言生命的真实存在与自然表现，与大作家的写作绝对是两回事。之所以有不少的语文教师难以把握小学作文合适的尺度，实在是因为他们本身长期不写文章，无法体验到生活与人性当中那些“内质性”的东西。他们只能“看到”表象，而无法“看见”内质；只能以所谓通用的技术标准来体现自己专业化的水平，而无法从作文素材内在品质的提升上来实施专业化的引导。越是这样的教师越容易有“技术”倾向，越容易混淆习作与作品之间的界限，人为地拔高小学习作的标准，从而导致我们对小学作文的整体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最可怕的是这种偏见深深地藏在我们的潜意识中而不自察。
一、“我让月饼”：辨认小学作文评价的实际导向
小学作文教学是个有趣的跷跷板。跷跷板的一头是作文标准，另一头是作文质量。一头高上去，另一头必定会低下来，两端的位置关系是互斥的。这就是作文教学的跷跷板原理。正因为如此，当我们把作文评价标准提上去的时候，学生作文的质量就降下来了。
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我们的小学作文逐渐形成了一些外部技术型的评价标准。这些标准得到了大多数语文教师乃至全社会的认同。在这些标准中，思想性始终被置于第一位。人，总是有思想的。思想是创造美好社会、规划美好人生所必须的。但是生活并非是完全可以规划的。也就是说，真实的生活并非永远处于理想的状态，人性中的非理性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所以，把思想性置于首位就是值得怀疑的。将一个不能总是适用的标准奉为圭臬，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如果强制执行这些标准，就会把那些纯真的孩子逼上那条唯一的道路——修饰生活，对生活的本来面貌加以修改、美化，使其完全符合并充分凸显我们所倡导的主流思想。修饰生活现在已经成为小学师生一种模式化的思维方式，再单纯的事情都要链接上所谓的思想性符号。
中秋节之前，我指导三年级的学生赏月景、品月饼。第二天，学生们把作文交上来了。我一看，发现绝大多数孩子写的都是“我让月饼”的事情。其中叶晓琪的作文《我爱吃那月上的饼》最具代表性。在一次以“好作文的标准”为主题的沙龙活动中，我把叶晓琪“我让月饼”的作文发给每位语文老师。
我爱吃那月上的饼
今天，是中国的传统佳节——中秋节。妈妈早早地就带我和姐姐去超市选购月饼。一进超市，我们就看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月饼，有草莓的、牛肉的、哈密瓜的……真是数不胜数。妈妈说：“只能挑一种，多了买回去浪费，我们从小要学会节约，因为古人说过，‘成由勤俭败由奢’。”最后，我们只挑了牛肉的，我和姐姐最喜欢吃的草莓味和哈密瓜味的都没买，真是忍痛割爱呀！值！
一回到家，我就把牛肉月饼拿出来送给外婆，因为她平时喜欢吃牛肉。见到为她精心挑选的牛肉月饼，外婆喜笑颜开，一个劲儿地夸我懂事。我说：“孔融让梨，我让月饼；黄香孝亲，我爱外婆。”
吃了晚饭，我们一家人一边赏月景，一边尝月饼。我觉得天上那圆圆的月亮不就是一个大大的月饼吗？等以后中国人登月成功了，我要到月亮上去和嫦娥姐姐一起吃月饼。看看月亮的味道和月饼一样不一样。
我相信“天宫一号”的发射一定会圆圆满满，比中秋月还要满；我祝愿全国所有的家庭都团团圆圆，比中秋月还要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千百年前的苏轼道出了我此刻的心声。
这篇“八面玲珑”的作文，得到了80%语文教师的认可。他们普遍认为，这篇习作有三个明显的优点：一是角度新，小作者想到月亮上去吃月饼，还想比较一下月饼和月亮的味道谁更好些，想象力非常丰富，能够给读者以无限的惊喜；二是习作弘扬了主旋律——尊老孝亲，关注祖国的科技发展，胸怀全国人民生活的幸福圆满；三是语言比较成熟，有精彩的对偶句，还恰当地引用了古代的名句，成语用得也不少。
不难看出，现在小学作文的评价标准一是倾向于思想性，认为习作质量的好坏与所叙述事情的意义大小成正比；二是倾向于运用好词佳句。总的来说，现在的习作评价标准倾向于外在的语言指标和模式化的思想指针，忽略了儿童内在的性情、灵性，忽视了习作对生活真实性的反映。
二、“脚夹兔耳”：审思小学作文评价的标准跷跷板本身就是运动的。既然作文标准与质量之间存在着互斥的关系，我们就要在运动中协调它们的关系，回复到恰当的位置。我们只有把小学作文评价标准的一头真正地降下来，学生作文品质的那一头才能高高地翘起来。上面的文章从表面上来看是好的。但是我们如果想到这篇习作的作者是一个三年级的孩子，就不免会有些疑问了：三年级的孩子大多稚气未脱，仍然喜欢玩、喜欢吃，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去让月饼呢？真的有那么多的孩子在选月饼的时候能真心地为长辈考虑吗？面对香甜的月饼的诱惑，小小的九岁的孩子真的能从小家想到大家、从生活幸福安康想到祖国科技发展，能想得那么多、那么周全吗？整篇习作中，前前后后说的都是大人的话，没有半点的孩子气。这篇习作真的是三年级的孩子写的吗？文章的真实性，至少作者态度的真诚值得怀疑。作文中充斥着修饰的成分。不难看出，小作者一直在揣摩大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对她的作文会有什么样的期待。她有了这个杂念，难免会说大人话，会装模作样地让月饼。更有甚者，会编造尊老、谦让的完美故事。这种过于成熟的表现、过于老道的表达，反而让人觉得习作变了味儿：完全就是一个小大人，哪里还有半点儿童的稚气与天真？
修饰，就是美化；美化，必定失真；失真，绝不动人。从求诚这个角度来看，上述习作绝不能算得上是好作文。至少，我们不能提倡。我们当前小学作文教学的许多症候，就和我们“唯主流思想”的习作评价标准有关。其危害众多：一是格式化的评价标准，生硬地将儿童的思想幼苗给掐断了，使小学生没有了自己的思想；二是扼杀了儿童的艺术灵性，不能用自己的话来确证自己的生命存在，自然地完成自己的生命表现；三是唯主流思想化，严重窄化了小学生的习作选材范围，大量童趣指数高、能真实反映儿童生活的素材无法进入师生的视野。因此，导致儿童的思想被模塑，儿童的语言被格式化，从小就学会了修饰生活，学会了虚假地存在与表现。无论是做人的熏陶，还是作文的教育，唯主流思想化的作文评价都是不利的，也是没有希望的。小学作文教学一个非常重要的研究课题就是“小学阶段好作文的评价标准是什么”。
为了能够更清晰地看到解决问题的方向，我们不妨作一番作文评价标准的比较研究。我们先来看一篇国外小学生的作文。
兔子的耳朵
我养了一只兔子。这只兔子是人家送给我的。因为家里有狗和猫，所以我就把兔子放在门口和猫、狗分开养。我每天早晨去上学时，总要抱起那只兔子爱抚一番。
那是上星期四的事。那天早晨我去上学，走到门口一看，兔子的两只耳朵只有一只竖着，另一只倒在一边。我对它说：“唷！怎么回事呀！把那只耳朵也竖起来吧。”可是兔子不理我。“那么让我给你扶起来吧。”我用手扶起了它的耳朵。可是一放手，那只耳朵马上倒下了。我就对阿姨说：“阿姨，请你把兔子的耳朵竖起来。”阿姨就用脚夹起了兔子的耳朵。可是阿姨的脚一松开，那只耳朵一下子又倒下了。阿姨说：“多奇怪的耳朵呀！”说着她就笑了。这篇作文没有我们所强调的“思想性”，没有我们视为灵魂的所谓“意义”。小作者甚至把“用脚夹起了兔子的耳朵”这样的不雅举动也如实地写进了作文里，对照中国当下的作文评价标准，显然不能进入好作文的行列。但是在国外，小作者的作文在学校里是优等，连大作家都非常欣赏这样的小作文！可见国外的作文评价标准与我们很不一样。值得注意的是，小作者才七岁。她的阿姨在看了这篇作文后，连忙把“阿姨就用脚夹起了兔子的耳朵”涂掉，改成“阿姨攥住兔子的耳朵，让它直立，可是阿姨一放下那只耳朵，它就又倒下了”。尽管阿姨的改动还算有限度，只是模棱两可，并没有说假话，但对小作者而言，即使这样的改动，也有违她所受的作文教育。这就说明，在国外的作文教育中，“如实地写”是非常重要的！至于“思想性”或“意义”，则显然不在作文评价的标准之列。试想一下，如果这篇关于兔子的作文让中国的老师来评判、修改，十有八九会要求学生在文章结尾处添上几句“思想升华”之句——如“我一定要好好学习科学知识，长大后做个科学家，这样就可以弄清楚兔子耳朵之谜，为祖国争光”之类的话了。以国外的优秀习作作为参照，我们就会发现，在小学阶段，好作文的第一标准就是“求诚”。让我们的小学生像上面文中那位小作者那样，怎么想就怎么写，不虚伪、不矫饰、不做作，一句是一句，没有空话、套话，不硬塞入所谓的“思想性”，也不硬赋予所谓的“意义”。“求诚”，既是一种平常的态度，也是一种生命的高度。起步作文，就应该从生活的真实起步，就是要表现生活的全部真实。对于三年级的孩子来说，作文起步就是写自己的真实生活。生活是怎样的，你就怎样写。这不但降低了练写的难度，而且有利于对他们进行求诚的做人教育，实现作文和做人的和谐统一。为此，我们必须放弃那种时时处处想修饰、美化生活的念头，树立“求诚”的理念，培养儿童“如实地写”的习惯。小学作文评价的首要标准就是真实地表现自己所“看见”的生活。
三、“选择兔子”：如何引导学生写“兔子作文”
我们的小学作文教学必须遵循跷跷板原理。而要更好地遵循跷跷板原理，就必须学习优秀的作文教育理念，奉行“兔子标准”，提倡写“兔子作文”。
坦率地承认生活中存在的那些真实的粗糙与不完美，而不是人为地加以遮掩与修饰，是我们对待生活、认识世界、审查人生的正确态度。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引导学生去探察与反映真实的人性。国外文学，没有中国式的伦理纲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全无顾忌或禁忌才能将对人性的探索推到最深处。真实地存在与表现，不仅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一种作文观，甚至是一条创作的秘诀。有了这样的认识，在面对中国式的“月饼作文”与国外的“兔子作文”的时候，我们自然应当选择国外的“兔子作文”，选择国外作文评价的“兔子标准”——如实写的作文就是好作文。我们语文教师在作文指导方面的重要职责就是引导学生写出真诚的“兔子作文”。
1.调低坐标点，回归“真途”
提倡写生活的真作文，其实是对原先的小学作文评价标准进行新的审视与定位。对于小学生来说，什么样的作文才是好作文？这个问题，我们每个小学语文教师都应该认真地思考、谨慎地拿捏、反复地调试、准确地考量。这其实是一个导向问题，它决定了作文教学的总方向，甚至决定了小学作文教学的成败。因此，对于好作文的标准问题，我们认识得越清楚越好，对于写生活的真作文的认同感越强烈越好。我们的小学作文教学之所以高耗低效，走了许多冤枉路，就是因为在作文教学的总导向上发生了偏差。以前，我们常常“善意”地鼓动小学生去描写修饰后的生活，这在做人与作文方面都是对儿童的一种致命的误导。在选择材料和表现生活方面上调基点，必然会加大小学生写作文的难度。因为让小学生的作文真正地有“小味”，才是适合小学作文教学的真实情况的。如果让小学生的作文回归到生活的真作文，教师可以为真正的自己松绑。为作文教学定一个过高的目标，实在是作茧自缚。实践证明，作文评价的坐标点调高了，作文教学的质量反而低了。提倡生活的真作文，有助于降低作文的难度。调低作文评价的坐标点，有助于提升作文教学的质量。我们真正把小学作文外挂的技术性与濡化的思想性等方面的要求降下来的时候，我们反而能收获更多内在性的东西。学生的作文可能因为真实性的增强而更具生命力，儿童的语言世界也会因此而更加丰富多彩。
写生活的真作文，其实是追求一种真实的人生、真实的生活、真实的情感。真实地表现儿童的生活与情绪的作文就是好作文。即使是成人写作的文学作品，也是以真实的情感打动人的。具有感人力量的作品才是最有力量的作品，才是最好的作品。对于小学生来说，如果将作文教学的最大旨趣定位为表现真实的生活与情绪，不但实现了作文与做人的统一，而且使小学作文教学实现真正的回归，回归到真正属于儿童的生命地平线，这或许能够让陷入迷途的小学作文教学走向明亮的那方。
2.弱化干预度，顺应“童心”
提倡写生活的真作文，就是真正从儿童语言存在与表现的实际情况出发，充分估计到儿童语言发展的可能空间，真正用儿童的标准来评价儿童的作文，真正从成人立场回转到儿童立场。承认儿童生活的真作文的最高地位，不仅仅是一种教育姿态，更重要的是承认儿童语言的自成性、成熟性与缪斯性，自有其特定发展阶段的高度与价值。从成人的语言风格与习惯来评判儿童的语言和作文，是不合适的，也是不公平的，这种妄自称大的做法是愚蠢可笑的。写生活的真作文，其实是以儿童为中心。无论是选材、构思还是表达，都要由儿童自己做主。教师更多地要扮演一种非正式的教练角色，在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最基本的帮助。学生写自己所选的素材，会觉得亲切、舒服；学生按自己的原生思路去写，会觉得顺畅、轻松；学生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会有一种自然、舒畅的感觉。写好作文，要讲求个“顺”，顺着孩子就会容易得多。穿别人的鞋走别人的路，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快、走不好的。小学生写作文也是同样的道理。同时，对于作文教学的过度规划，执行所谓的没有写作实践支撑的纯技术标准是虚弱的、无力的、有害的。因此，写生活的真作文，作为教师所要做的不再是强迫性的干预，而是必要性的支持与选择性的暗示，我们应该蹲下身来，因为最有效的方式也许是非正式的引导。非正式引导首先需要“散步教育学”，它对小学作文教学来说是特别适用的。采用瑞吉欧的小组对话方式，带领学生一边散步一边完成习作，是高度儿童化的，也是相当有效的。其次，需要“模拟式交互”。在正式教学之前，要有一个预指导的过程。也就是说作文指导方案制定好了之后，要在小范围之内试教一下，着重发现原先预案中哪些是与儿童的思维与语言表达相一致的，要保留；哪些是不一致的，需要调整；更要发现儿童有哪些超过我们预期的发现与表达，要吸引、补充到预案中来。最后，需要“预测型探路”。作文指导需要切实的写作经验作为基础，如此，你作为“当局者”才能确知学生在何处、何时需要帮助，他们最渴望得到怎样的帮助。
3.明晰着力点，促成“写真”
写生活的真作文，语文教师的作用应该是促成儿童更好地做到“如实地写”。无论是写作文时的指导，还是修改作文时的引导，教师的着力点应该在以下五个方面：一是指导学生将事实说清楚，努力让别人能够听明白；二是提示学生注意哪些地方的表达不自然、有修饰成分，需要调整修改，回归儿童语言的表现与存在，鼓励儿童用自己的语言、逻辑和方式来写作文；三是引导学生去“复察”那些遭到忽视却很重要、有特质的作文弱信号，获得更多的发现的惊喜；四是帮助学生辨析真实素材与修饰素材，鼓励学生更多地选择真实的、原生态的素材来写作文；五是要努力实现作文素材的嬉乐化，让学生领略到真实生活与作文活动的无穷乐趣，让作文成为享受真实生活的历程。像中秋吃月饼，我们在引导的过程中，要重视还原生活的真实，尊重儿童的选择，表现真实的儿童性情。中秋节对于儿童来说，最具吸引力的便是月饼了，毕竟吃和玩是他们最大的爱好。因此，我们应该着重引导学生使用味觉去体验中秋节：你最喜欢吃什么样的月饼？是怎么缠着父母购买自己喜爱的月饼的？又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大吃一通的？贴近儿童的真性情去指导，儿童写出来的作文也就真了许多：如果能够天天吃月饼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妈妈买回来一盒月饼。我连忙飞跑过来一看，啊，好漂亮的包装呀！我扔掉外边的包装袋，两下、三下打开月饼盒，只见各式各样的月饼乖乖地躺在里面。我再撕开小纸盒，呀，好香啊！我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于是，我忍不住大大地咬了一口，是豆沙馅的，真甜真好吃。我一会儿就把一个月饼吃下去了。妈妈看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在旁边提醒我：“吃慢点，当心噎着。没有人跟你抢。”我又拿了一个月饼，递给妈妈说：“你也尝尝，月饼真好吃。”月饼上印有花纹，还有字呢。有牛肉味的、香蕉味的、葡萄味的……好看又好吃！
月饼又香又甜，真好吃。今天我真高兴！如果天天能吃到月饼就好了！
有了生活里的真事件，才能写出人的真性情，才能深度地表现丰富的人性。小学生写作文，就是要全无顾忌，放开来写，不要怕。我们可以看到同样是写吃月饼，这一篇习作就比前面的一篇真得多。当时是怎么吃月饼的，一是一，二是二，小作者没有对自己“不顾他人”的“自私行径”作任何掩饰。小孩子天性贪吃，难抵月饼的诱惑，先大吃一通然后才想到大人，这是符合常情的。颇有“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的味道。这样如实写来，颇有儿童味，我们读来反而觉得小作者天真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