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分享：志向湖

志向湖山东济宁育才中学李冰洁从学校大门往东南方向走一百步，可以看到一个小湖，湖里浮着巨大的荷叶，荷叶下游着许多条鲤鱼。趁着教导主任不在的时候，就有学生跑来湖边，拿些饼干、面包弄碎来喂鱼。陈甘露也是其中一个。陈甘露的乐趣不在喂鱼上，而在听到有人大喊一声“鲶鱼来了！”后和一群人四散逃跑时的快乐上。“鲶鱼”就是教导主任，姓秦，外号是学生们根据他的脸型给取的。陈甘露之所以感到快乐，是因为秦主任总会逮住一两个人，而他觉得那一两个人不可能是自己。这有劫后余生的快感，也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陈甘露终于湿了一回鞋。那天他拿着一包饼干在湖边，心里不知想些什么，正发着愣，猛然觉得四周气氛有些不对，一抬头，秦主任已经大踏步走过来了。若是用物理书上的公式套入自己逃跑时的加速度，此时撒丫子当然来得及。但陈甘露感觉既然已经被秦主任的眼神捕捉到，那么腿是万万不能再迈一步了。只得低着头红着脸，像待宰的羔羊。秦主任尚未站定，一只大手已搭在陈甘露的肩上。“你是哪个班的？”“……16班的。”“不知道学校的规定吗？三番五次讲不准喂鱼……”“没，没有，我没有喂鱼”陈甘露忽然灵光一闪。“没有，你那手上是怎么回事啊？”“刚买的早点，走到这边吃的。”秦主任愣了一愣，想起刚刚确实没有看到这个学生在喂鱼，不过只愣了一秒，又厉声道：“买早点，保安让你出校门了？又隔栅栏购物，是不是？”陈甘露心里一凉，直后悔刚刚怎么不说饼干是从家里带的，只得小声求饶般地说：“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是起晚了，起晚了能怪谁！”陈甘露不说话，心理却骂：妈了个巴子，作业不布置那么多，我能起晚？“去，写份检讨交到我办公室，你叫什么名字？”陈甘露喂鱼被抓的新闻成了班上同学的新笑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偷偷看小说，泡网吧不可笑，而自己喂鱼却偏偏这么好笑。陈甘露再也不敢下楼去湖边了，只在楼上远远地看着湖与人，远距离的观望让他很是压抑。湖是正正方方的四边形，是从挖成的那天就有了名字的——“志向湖”，意在教导学生要有远大的志向。虽然是人工湖，但这个小镇上能拥有湖的中学自然是极了不得的，据说在全市也就仅此一所。这所高级中学仿佛也不愿负了这所这独一无二的湖，年年升学率第一。传闻湖中似乎淹死过不少人，这并不妨碍学子们削尖了脑袋往学校里挤。当年为了能让陈甘露进这所学校，陈父陈母是花了大心思、大价钱的。陈甘露心里默默祈祷：班主任，千万别又喊家长来。怕什么来什么。其实“隔栅栏购物”这种小事本不能劳驾班主任老何去通知家长，但陈甘露最近的月考成绩实在不争气，老何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陈母的手机。陈母下班赶到学校的时候，是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老何把正在自习的陈甘露喊到了办公室，翻开了一本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个学生每天的“罪状”。“这个星期一共就六天课，迟到了三天！”老何带起老花镜，把一条条记录指给陈母看。陈甘露看着这个干瘦的老头，脊背一阵发凉。“前天上英语课打瞌睡……，昨天抄政治作业，被我抓到了。”老何把老花镜往鼻梁下移了移，盯着陈甘露痛心疾首：“都什么时候了，还抄作业，你这样学的好吗!”他的目光又转向一旁脸色发青的陈母:“今天早上下课又跑去买零食，人家都在学习，他跑去买零食。”老何摘掉眼睛，问“孩子早上不吃早饭吗？”陈母了一肚子火气，这会儿又忽然想到陈甘露早上几乎没怎么吃过早饭，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早晨喊他起来，懒床；起来了，上学要迟到了；让他吃早饭，他哪听呢！”“夜里一般几点钟睡?”“都得熬到12点才睡，做作业太慢。”陈母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不专心，几次被我看见在画画儿。”“哦对”老何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大铁架子，夹子夹着很多纸，他戴上眼镜翻了翻，抽出一张来。“这次考语文的时候在草稿纸上就画这东西。”陈甘露一看，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画的是动漫《火影忍者》里的佐助，当时随手画着，没想到被老何逮个正着。老何急得把草稿纸抖得“簌簌”响，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一块:“你说说，考试还在画!你是不是高考的时候也要画？”陈甘露嗫嚅道：“思考作文的时候……随手画的……”老何道：“你别给我思考作文，分数出来了。”他拿起手边的名次表，“从上次的22名掉到42名……”陈母的脸又铁青了起来。陈甘露觉得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自己学习比别人吃力好多，他很烦什么三角函数、虚拟语气、国际关系，可是考试偏偏要考，自己偏偏要学。可是谁都要走这条路的不是吗？陈甘露没有时间多想了，老何训斥他说：“学期一眨眼就结束了，再开学就是高三，九个月后就是高考！”被找家长后，陈甘露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他那颗心有一天忽然又躁动，这躁动仿佛隔了几个世纪，仿佛死火山忽地震颤着喷吐出岩浆来。起因是学校不知和什么机构合作，要选出一批美术生。选拔自然是有条件的：首先家境尚可，然后便是要班上考取本科无望的学生。陈甘露激动了，不是因为这事儿可以解放自己，而是因为终于看到了那条自己期望的光明之路：高考对美术生的文化成绩要求很低，只要美术专业成绩达线，高考这一关就算是过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那些学府现在一一涌现在陈甘露的脑子里：北大、南大、厦大……下了课，陈甘露跑进了老何的办公室。“老师，我来问一下那个美术生的事。”老何瞪圆了眼睛，“你……想要报这个？”陈甘露有些手足无措：“想了解一下……要是我成了美术生，文化成绩又能达线，是不是清华、北大这些学校我也能进？”他看到坐在老何身后的老师忽然抬头看着他，脸上不禁红了一红，心里却颇有几分得意。“你的志愿是清华、北大？”老何一脸惊讶。“不是不是，我举个例子，是不是美术生的门槛要低一点。”老何身后的老师说话了：“这些大学美术专业的分数要求特别高，一般人考不进去。”老何拍了拍陈甘露：“你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你的成绩可以上本科的呀，努力一把也能考个好大学啊。我不是记得你上学期考过班上前十名的吗？”后面的老师也说：“美术生是为那些考不上本科的同学安排的，保证他们能上本科。”陈甘露“噢”了几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可以回家和你爸妈商量一下。”老何说：“去吧，快上课了。”陈母听到儿子的愿望，毅然吐出两个字：“不行！”又余怒未消的吐出四个字：“想都别想”。陈甘露跳起来大叫道：“凭什么不行！我现在这个成绩能上什么好学校！”陈母的语气温和下来：“儿子啊，你知道美术生有多难考吗？人家从小开始学美术的都考不上，你这么培训几个月就能考上吗？你自己不动脑子想想。”“我有功底，而且他们也保证能上本科。”“你现在考不上本科？你就是不成熟的想法，自私的想法！”陈母觉得像是自己开了十多年的车，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突然轮子歪了，要出轨了。“你才是自私！凭什么什么事都要你们决定，我自己的事我不能决定！”“你太幼稚了，以后你才会明白……”陈甘露已经跑回房间，把门摔得地动山摇，脑子里回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忍不住倒在床上哭起来。忽地站起来，把门锁上了。家长会在这一天后召开，那家美术生的培训机构派了老师来给家长做演讲，陈父在电话里听了陈母的诉说，忙请事假从外地赶了回来，与几个朋友聚了一场后，就醉醺醺的去参加了家长会。晚饭的时候，醉意仿佛仍未散去。“哼，不知什么来路的老师，被我呛得说不出话来。”“我问他是教育局规定你们这么做吗？也不敢说。”“他说保证孩子考上本科，考不上的全额退款。我问他要是考不上，这一年花的钱，浪费的时间你能负责？”“你全额退款了，拍屁股走人，我家孩子怎么办？”“就是来骗钱的，混账学校！”那老师被我臭骂的……，每个班要交上去两个名额，你们班主任找不到人了，连你也要煽动……”陈甘露放下筷子，走回房间，关上房门，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他转身躺倒在床上，门缝中透出的唯一一丝光亮终于也渐渐被这茫茫黑暗挤压殆尽，他嘴角咧了一咧，“哭吧，哭完了就没事了，没有事了。”高考前两个月，各大学艺术生考试的专业合格证都发下来了。又是场不小的波澜，到处都在讲某某班哪个差生居然拿到了复旦大学的证书，某某班的哪个人没考上竟退学回家了……放学铃响了，陈甘露昏昏沉沉地走出教室，随着拥挤的人群一步步走下楼梯。踏完最后一级台阶，他面前是一条通往“志向湖”的曲折蜿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