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分享:迂人自问自答三则︵外一篇︶
(一)
———人为什么总在自己最熟悉的领域下功夫呢?
———好比冬天睡觉,躺热了一个地方就不愿挪了。
———可是,在躺热之前,总有那么一个冷的阶段啊!
———……
(二)
———为什么意见不同的双方往往将战火烧到彼此的人格上去呢?
———因为人们都太在意真理的占有而非追求。不过,对他们也不可过分罪责,须得想想这种以占有为荣反之为耻的社会空气是从何而来。
(三)
———叶公好龙里的叶公,不也很可笑吗?
———非也非也,我以为此乃一美学现象。
———美学二字不亦迂乎?
———不然。人皆谓叶公乃假好龙者,其冤也甚!其实观凡尘中,我辈或笃爱某物(人)不自禁。然当距离拉近,真实逼临,我辈往往惊疑退却,乃至反觉往昔之爱为虚幻也。
———何故?
———实至虚生。岂不闻词中有“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之句?此不亦众乎?叶公又何可怪乎?
自渡
(一)
大河万津,自渡一途。
(二)
母亲叹曰:“怎么看你长这么大,从没表现出有什么志向?”
我亦叹曰:“这个嘛……眼下还说不清楚。”
母亲无话。
不知道母亲能否分辨“说不清楚”和“没有”?依我看,理想还是有的,那就是睥睨天下,仗剑直行,做一个简简单单痛痛快快的大异端。异端,说白了全出乎一种求异心理,就是把不同作为自己的全部资本。其实,非至人不能做异
端,因为选择的代价是多承受另一种压力。
这种压力作用于个体的大小取决于个人对主流群体的认同有多大期待。我相信世界上并不存在可以完全无意于主流认同的人,因此承受是一种必然。因为自己内心的坚持,所以作选择;因为选择,所以承担。从总的意义上来说,任何选择者都有类似的命运,即享受与牺牲,主流或非主流都无法回避。所有人对此都理当心平气和———这从来不是一个由你自定义的世界。
当然,一直坚持不意味着一生坚持,失败的后果可能比牺牲给人更残酷的一击,牺牲时希望还在;失败后连牺牲也失去意义。然而恰在此时,坚持者释放出了生命的万丈光焰:此光焰不知对错,不问成败,只为一切坚持者而生生不息。 此光焰因此也献给成功者,也献给因为内心信仰而选择主流的人们。
当你遥看万家灯火,你可知这一时刻有多少人正选择坚持而多少坚持者正进行着自己的事业?一个如此伟大的时刻。于是我又感到,最伟大的英雄是没有丰碑的。从作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们心底的庄严感就已指引他们仰望星空,拥抱自己真实的归宿。
也许这里所说的坚持还缺少一个稍微精确的对象,那么不妨这样说:它即一个对万物仁慈,也对自己仁慈的选择。
(三)
作为信仰美好的人,你很幸福。这种幸福在其他场合皆属缥缈,惟独在面对你内心时,是最大的真实。
现在你一点儿算不上强大。聊可安慰的是《思想录》里面的一句话:因为思想,我却囊括了整个宇宙。然而事实上你这个大思想家仍然生活在爱你的人构建的保护圈中,心理断奶遥遥无期。这个保护圈理论上是年幼时依赖,年轻时需要意识到依赖,成年后逐步脱离。更重要的,要看到爱的局限。爱你的人未必理解你的追求,而你的追求也不因爱你的人肯定而更有意义。成年后,爱你的人不爱你的人恨你的人,会在你的生命中陆续登场。他们各自所占的比例完全未定,惟独一个“我在”是可以确定的。
眺望,沉默。生命难免残酷,却必须用自己的眼睛认路。
(四)
以我现在的认知水平,实在不能判断:寂寞是否可以真正避免。尤其是最终的寂寞。
和大多数恐惧衰老以及死亡的人一样,“晚景凄凉”对我来说是个很不是滋味的词。大约“晚景”本身就象征着结尾,而“结尾”又容易被混淆为“结局”。故而晚年寂寞者难免顾镜自怜,备感凄凉。然后阶段问题被夸大为一生的问题。
那么什么是一个人的结局,我自以为是人终其一生所达到的生命高度。这高度可能在十八岁到达,可能在八十岁到达,然而一旦到达,就成为永恒坐标。
“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
补记:对我来说,写文章的过程就是自渡。零碎写下,总须自己为自己作一番交待。
评委授奖辞]
文姝的这篇文章远离了高蹈的抒情,以手术刀一样的笔,剖开生活的肌肤,把当下生活的情况鲜血淋漓地进行了描述和交代。文姝的写作之冷的背面,是她对生活的热爱、对现实的观照,以及不肯缺席的记录精神。这种记录游走于看到的世界和通过反省而到达的世界,并且写下不曾意识到的孤寂、悲哀、荒诞和希望,同时也为自己确立了一种短促而爆破的语气。这不是对生活的复制,它简练、不拖沓,是在每一次的认知后作出判断,这恰恰是她努力传递的生活的感受,独立、空虚、迷惘、没有实际方向……正是这些坚硬的生活碎片,让她从宽阔的精神河流上泅渡而过,抵达彼岸。(麦坚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