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分享:命运在欲望中悲鸣
春节的鞭炮声仿佛还在耳边噼里啪啦,满院子遗留的红色纸屑还没来得及清扫,任凭风吹来刮去除夕已过,没想到还有送礼的人来。也许心意未达不舒坦吧,一个远房亲戚在一个太阳已落山的黄昏登门拜访。伴随着大人们的恭维话和堆笑声的,是快要被掩盖的鸡鸣。一定是装在箱子里的,那声音像被笼罩住一样,我在卧室里猜道。未等我更仔细地去分辨,只听”咚”地一声,箱子被扔进院子,两只鸡像是受到惊吓,”咕咕”地叫个不停,还有奋力扑翅的声音,像在宣泄自己的不满。我站在卧室窗前向院子望去,却被凸出的阳台挡住了视线。
我家住一楼,院子和阳台相连,从我卧室的窗户也可以把院子略窥一二。当初本可以在小院里种几棵树苗添几分生气的,但老妈怕有各种昆虫寄生、出没,甚至闯进屋里,打扰现代人的生活,于是让工人们把院子全砌成了坚硬的水泥地,不留一寸土地滋养昆虫,顺便盖了卫生间和储物室。常有几只麻雀在储物室房顶上蹦跳,趁没人时又飞到晾衣绳上斗嘴。下雨天时,会有流浪猫趴在卫生间屋顶上的太阳能下避雨。小院虽不大,倒也有几分生气。总比臭气熏天的鸡笼干净吧,可两只鸡为何不为来到自己的新地盘高兴打几声鸣,反倒沉默了钥
鸡的沉默倒不是一声不吭,只不过是低沉的咕咕声,伴随着扑棱翅膀的声音。这与我想象中的嘹亮之音截然相反。我希望鸡能在大清早把我叫醒,一叫了事,要多干脆有多干脆,而不希望它这样时不时咕两声,没完没了,扰得我不得安宁。带着些许烦躁,我来到阳台,向院子里瞧去。地上的鞭炮纸屑里夹杂着几根掉落的鸡毛,盛放鸡的那个纸箱子歪倒在墙脚。箱子上有几个窟窿,也许是怕把鸡憋死故意挖的,也可能是鸡自己啄的。两只鸡经过一夜的折腾,成功摆脱了那个禁锢它们的箱子,现在趴在距箱子一米开外处,漠视我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它们都把脖子缩得深深的,双翅抱着自己的身体,爪子压在身体底下,看不到。
我走进院子,看到地上有几抹乳白色中夹杂着黄绿色的鸡屎。我撇了撇嘴,踮着脚往回走,生怕踩到这令人作呕的东西。回到阳台,转身又看了看,突然发现院子诞生出一幅石板画。水泥地是一块石板的话,鸡就是作画者,这里一撇,那边一抹,黑白分明,再在白色上缀几点绿,就不显得单调了,最后留根鸡毛表明作画者身份,一件草根艺术品横空出世?作者无心,观者有意。我不禁佩服这只鸡的才华,生命的存在真的有它独有的价值啊。我并不是在这里扯淡,确实,一提到鸡和鸡屎,人们都会立刻想到”恶心”“脏乱”的字眼,可谁能想到这其中还有值得品味的东西钥”大自然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句话一点没错。再次听到扑棱扑棱的声音,是另一只鸡在挥动翅膀,仿佛想摆脱什么。定睛一看两根鸡爪被麻绳死死地绑着,鸡连站都站不住,更别提在地盘中散散步了。挥着翅膀扑棱几下子是它唯一能做的运动,让我想起这样一种比喻院”戴着镣铐舞蹈”。
这只鸡不会”舞文弄墨”,它玩不起这雅致,于是迈开舞步。这不是简单地展示舞姿,这是一种对自由的不懈追求,对命运的顽强抗争。每当挥动翅膀,扇动的气流会搅起地上的纸屑,哗啦啦地扫向四周。我看出这只鸡有一种信仰,是对着蓝天的,是向着自由的。它竭尽全力扑扇双翼想要飞起来,戴着镣铐的鸡爪拼命张开点着地面,试图摆脱重力的约束。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因为死神安排好了既定程序在不远处静候,鸡面对命运的宣判是无能为力的。它们会在几天后被拎到市场上杀掉,然后成为人类的盘中餐。
它是在作告别演出吧。
相比之下,画家表现出了它这个年龄少有的稳重。它的眼睛微张,半闭,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它知道自己逃不出命运的手掌,于是不叫唤,不扑腾,坦然面对同伴的浮躁举动,耐心看它的舞蹈。累了就不看了,自个儿窝成一团,汲取自身的温暖。它知道几天后自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
它还会坚持作画,即使同伴不看场合的舞蹈打翻了它的颜料,毁了它的画作,它也不生气不计较。因为它知道,几天后再也不会有鸡给它跳舞看了,再也不会有鸡在它作画的时候捣乱了,再也不会有鸡每天张开双翼冲着天堂呼唤自由了——
它珍惜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利用每一分每一秒去回忆这些年来发生的点滴故事院从破壳而出的那一刻起,从吞下第一粒米的那一刻起,从胎毛脱落长大了的那一刻起,从有了自己喜欢的母鸡那一刻起——我步履沉重走回卧室,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想让它们在最后这几天过得舒服点,帮它们卸下镣铐,能在地盘中优哉游哉地走两步。于是找来一把剪刀想把捆住它们的绳子剪掉。我抓来一把小米撒给它们,让它们知道我是友好的。这两只鸡瞅了瞅我,然后埋头啄米吃。我踮着脚一步一步地靠近,但始终把剪刀藏在背后不肯露出来,我想它们应该见过那些已故同伴们是怎么死的,它们应该认识银光闪闪的刀具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不敢轻易亮出手中的剪刀,生怕会引起它们情绪的过大波动。我用米分散它们的注意力,趁机观察了一下绳子的捆绑情况。也许是怕被鸡挣脱掉,绳子系得很紧,两只爪子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剪刀很难插进去,而且鸡一旦感觉到了,再一扑腾会很容易伤到它。鸡万一误解了我的好意,再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乱扑腾弄脏了我的衣服不说,要是啄瞎了我的眼可就坏事了?想到这里我闭了闭眼。
我终究没有勇气举起剪刀。我走进厨房,想让老爸帮忙完成这个任务。
“剪掉绳子干嘛?它飞走了咋办钥不行?“老爸态度很坚决。我知道我此刻必须站在老爸的立场思考院”众所周知,情绪会影响人的身体健康。同样,把鸡的爪子绑住,它想挣开而不能,它很急,它的体内会产生毒素,而人吃了它,对人的身体也不好。“
老爸没了下句,忍不住笑了。我一把拉住老爸的胳膊拽着他往院子里挪。好容易拉到了客厅,老爸摆开我的手拎着暖瓶又回到了厨房,边走边说院”好了好了,下午就把鸡杀掉——”
其实我可以很轻易地放生的。趁爸妈都去上班,抱着箱子到”外,让它们回归大自然。可是,它们能行吗钥它们有多少年没有亲近自然了钥而且,我行吗钥为什么总有一团热腾腾的雾气在我眼前氤氲,有一股令人唾涎的香味在我鼻前萦绕钥
我终究是做了一位旁观者,看这出戏上演,坐等它的谢幕。又是黄昏,夕阳掉进西山谷,天边被晕染成血色,映着地上零星的鸡毛。两只鸡被再次装进箱子里,它们仿佛知道,即将踏上不归途,呜呜地叫着。那是一种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在呜咽,在哀泣。然而没有人理会这些,它们的声音很快被市场上嘈杂的叫卖声掩盖——
它们很快又被拎回了家,这次是赤裸裸地回来的。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出来。它们被塞进一个叫冰箱的地方,它们所在的世界没有温暖。
几天后一定会有一盆香气扑鼻的鸡汤摆上餐桌。这都是我们意料之中的,然而谁都不能挽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