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题辞》批阅

时间:2024-11-10 19:37:03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野草题辞

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按:何为“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从沉默到开口,是一个将所面对的世界语言化的过程,语言化的过程意味要命名、要区分、要褒贬臧否。但如此语言化的过程,就是将无限的生活有限化的过程。而鲁迅所要的是生活的全体,是顿悟沉醉其中而将自我破解的一个过程。即所谓:“我靠了石栏远眺,听得自己的心音,四远还仿佛有无量悲哀,苦恼,零落,死灭,都杂入这寂静中,使它变成药酒,加色,加味,加香。这时,我曾经想要写,但是不能写,无从写。这也就是我所谓‘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因此在这儿鲁迅意识到的问题是“开口”的困难、言说的限度问题。但我们知道,即使意识到“开口”的困难,言说的限度问题,鲁迅依然保持着“说”的冲动。但是因为意识到“说”的困难和限度问题,使得鲁迅对已说出口的保持着怀疑,由此在鲁迅的文学世界中始终保持着“说出”与“无法说出”的内在张力。已经“说出”的只能是广大的无法说出的世界中的一丝光亮,这个光亮四周是无尽的无法说出的黑暗。这样“说出”和没有“说出”的不是隐喻象征关系,而是有无的互生关系。“说出”的召唤着“无法说出”的,“无法说出”的照亮着“说出”的。野草的世界必须在这个角度理解。这是一种介入现实和自我的新路径,这是二十年代文学写作的巨大创造。

如果从社会历史的角度分析,那么是否存在着鲁迅面对二十年代的巨变而无法命名的困境,社会的巨变超出了鲁迅现有语言的概括能力,面对这一困境,鲁迅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要么选择沉默而不再发言,要么更新自己的话语体系,而对身处时代进行重新的命名。那么《野草》就包含这一个鲁迅写作的总结和转向问题。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按:鲁迅有一种逆向思考的习惯,不是从事物的生成方向理解事物,而是从事物的消亡过程中理解事物曾经的生成。这或许是鲁迅文风之所以冷峻的原因。如医生般在事物存留的痕迹上进行无情地解剖,以此来探索事物存在的奥秘。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按:作为“生命的泥”所生成的野草,是漫长和疯长的过程。野草既在疯长过程以摧枯拉朽的方式吸收、融合甚至侵略所有活着的和死了的。但他自身也被践踏、被删刈。最后又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按:这是真实的、按照自己意识生存过的野草,所以大笑、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按:野草可以被利用,可以被役使,但所有这些都会被毁灭。地火的横空出世,将所有的建构彻底瓦解。那么地火让世界到了“无可朽腐”的时候,世界还剩下什么?只剩下了“天地有如此静穆”而已。在鲁迅的野草中,包含着一种彻底毁灭的勇气和冲动。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按:如果“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代表着毁灭的彻底性,甚至是一种恶的彻底性和力量性的话,即鲁迅早年张扬的摩罗精神,那么在个体的人的活动层面上,还有一个“天地”层面的问题。天地代表一种更伟大崇高的力量,类似一种宗教性力量的存在。这是混合中国传统天地观和西方宗教神学意味的审判,所以不能!

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和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

按:彻底到了以最终的毁灭来印证自己曾经的存在。不敢面对大毁灭者,也就是没有大活力的生命,而生命无法如此地高远,也就不能触及到“天地有如此静穆”。野草本质上是鲁迅自己在文字的世界里给自己的一次彻底解放。这是在大时代变动之前对自己的一次精神上火与冰的淬炼。经过这样的淬炼,后来的写作才能逐渐达到自如的境界。

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六日

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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