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春天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必然来临的，如月亮，如春天，如每一个翘首以盼的日子。



父亲种了大半辈子棉花。春天播种，夏天育苗，秋天收获，冬天歇息，日月轮转，始终不停。他的鬓角逐渐灰白，我的个子慢慢长高。去年三月，如同之前的每一个春天一样，草渐绿，田里的土地变成了温润的深色，嗷嗷待哺。

父亲站在田埂上，抽着烟，沉默的皱纹悄悄爬上了他的额头，“今年不种棉花了。”

我没有说话。大人的事大人决定。家庭会议召开，奶奶听说此事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多大的人了还胡闹！娃娃上学不要钱吗？姑娘长大了出嫁不要钱吗？”父亲仍旧抽着烟，慢悠悠地说：“今年我准备种黑枸杞。那枸杞子在野草里混着长了那么些年我也没去管，去年怎么就让他们占了便宜。”

黑枸杞在本地早就顽强生长，只是一直被当做野草，冷落在田间地头，只有个别人略加照顾种了几亩。去年价格却突然被炒到了天价，一些亲戚趁此发了大财。而我家的几百亩棉花，却因为去年夏天的冰雹，被毁了七七八八。

我们陷入了沉默。叹了一口气，奶奶说：“儿啊，这枸杞今年的价格我们也拿不准，万一今年市场不好，可怎么办呢？种棉花虽然累，可是踏实，再怎么样，国家有补贴，不会亏了本。”

父亲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吐出的烟圈笼罩在了他的脸上，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奶奶仍在劝，又提起了前几年父亲种西红柿的事情。

有一年西红柿价格暴涨，后一年，父亲便种了很多西红柿。搭的藤架连绵不断，一望无际，我在田间穿梭，仿佛闯入了迷雾中的巨大城堡，红色青色的果子挂在枝头，摇摇晃晃，散发着迷人的清香。我便很少见到父亲了，他比往年更加忙碌。秋天到了，是收获的季节了，推成山的西红柿散落在了田里。种的人多，价格也就跌了。我仍穿梭在藤架间，看着果子从饱满变得萎缩，变得干枯，带着腐烂的气味摇摇欲坠。那一年过年我仍然有新衣服。可是父亲没有。

父亲仍在抽烟，奶奶仍旧喋喋不休。事情变得急迫，毕竟春天到了。

两个月后我放假回家，一望无际的棉花苗已经冒出了头。父亲仍是早出晚归。我问父亲，今年到底还是没有种枸杞吗？父亲笑了笑，回答：“种了一些，然后租出去了。”

又是一年了。今年枸杞的价格真的跌了，但也不至于让种植户付不起田租；今天的棉花价格涨了，但也没能让我家一夜暴富。一切仍是平稳地继续着。

我问父亲，是不是我们总是差了点运气。父亲又笑了，被风吹日晒而日渐黝黑粗糙的皮肤掩盖了岁月的皱纹，他慢悠悠地说：“我们不差运气。今年很好，没有一场冰雹。”

春天走了，秋天又到了，季节轮转，时间不停。世上的转折，父亲从来没能控制。他只有一个又一个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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