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 相信未来

郭沫若故居诗歌朗诵会现场

食指和夫人

食指60岁生日时朗诵诗歌

苏历铭，出生于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毕业于吉林大学，留学于日本筑波大学、富山大学，主修国民经济管理和宏观经济分析。 1983年开始公开发表作品。著有《田野之死》《有鸟飞过》《悲悯》《开阔地》《青苔的倒影》《苏历铭诗选》等诗集，《细节与碎片》等随笔集。

我曾读到质疑食指诗歌成就的文章，说他是林莽等人“创造了足够的细节，感人的点滴，煽情的光影，让诗人本身的病痛，在叙述中升华成具有象征性意义的苦难。”同时引用程光炜的观点：林莽在制作《食指生平年表》时，即意识到了发掘对于一个诗人如何走进公共空间的重要性。而将一个诗人的个人苦难列为年表的重点，容易刺激起大众文化背景中读者的好奇心和窥私癖。这篇文章的作者还说：“这几个表面上替诗史补遗或翻案的家伙，首要目的在弑神──削减北岛、今天派、朦胧诗在当代诗歌史上开天辟地的成就，另推郭路生为‘文革中新诗歌第一人’、或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来升级到‘新诗潮诗歌第一人’”。

对食指的《相信未来》，这篇文章的作者说：“郭路生在此表现得疲软无力，像个困顿、懦弱的穷书生，唯一想做和敢做的，是呼吁大家‘相信未来’。在红卫兵运动闹得翻天覆地的时候，大伙儿根本不敢设想未来，‘未来’是一个令人心痛和绝望的字眼。出生在革命家庭的少年郭路生，竟天真地相信会有这么一天。他的鼓励是真诚的，‘孩子的笔体’也是纯真的，因此才令人感到悲哀。诗的最后一段，完成意象性相当丰富的呼吁之后，也许怕读者看不懂，他再用郭小川式的语调来收尾：‘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青，／相信未来，热爱生命。’没有比这种呼吁更保守、更消极、更软弱的了。从思想深度来评断，它不配为经典。”

食指的《相信未来》是不是经典，在不断制造经典的中国诗歌喜剧舞台上并不重要，我只知道在阴云密布的时代里，食指的诗是诞生于心灵的一束光，当年无法在报刊上公开发表，却依靠人心手抄流传天下的诗歌。我也知道食指的诗是黑暗时代第一次把情感定位转向自己、转向内心的失落状态、转向真实经验的诗歌，从而使一代人通过食指的诗，得到了经验与情感的自我认定。北岛等朦胧诗代表人物对食指的敬重是众所周知的，按照这篇文章作者的逻辑，似乎食指不应该复活，他在历史的尘埃中继续被埋没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食指的意义已经不需要我来评说，之所以谈起这个无聊的话题，是觉得中国诗歌界永远缺乏开阔的胸襟和公允的态度，总有人躲在暗处作祟。即便有人否定食指的诗歌贡献，甚至否定他诗人的身份，都无法改变他作为中国诗歌觉醒者的历史地位。

戈小丽曾说食指在乡下给那些知青念《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的时候，把他们念哭了。这是一首至今仍能让人落泪的诗篇，“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一片手的海洋翻动；/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一声雄伟的汽笛长鸣。//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我双眼吃惊地望着窗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直到这时，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阵阵告别的声浪，/就要卷走车站；/北京在我的脚下，/已经缓缓地移动。//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然后对她大声地叫喊：/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因为这是我的北京，/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在谈及当年创作这首诗的经过时，食指回忆道：“送别人走的时候我也写诗，写完后就觉得不是自己要走的那种感觉。到我自己走的时候，我又写了一首，是在火车上写的。火车开动以后，跟一些朋友聊了聊天，到夜里我就找了一个很静的地方开始写诗。写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母亲缀衣扣的针线。我开始想了很多，写了很多。火车开动的时候不是有那么“咔嚓”一下吗？就是那一下，一下子把我抓住了。”

第一次见到食指是我留学回国以后的事情，那是1998年6月在郭沫若故居举办的诗歌朗诵会上，他在夜色中朗诵自己的诗歌，我被他充满感染力的声音所震撼，那是不同于一般性的朗诵，没有任何雕琢和表演的痕迹，完全是来自于诗人心底的声音。从他专注的目光里，我无法想象他生命中遭遇的苦难和精神病院的折磨。他举止清雅，不孤傲不造作，每次听他的朗诵都是一次洗礼，而他记忆力之好超出我的想象。在沈阳工作期间，我曾邀请他、芒克、舒婷、林莽等人前来参加“理想诗会”，他在登台接受采访时说过刻骨铭心的话：中国人不能只长皮肉，更要长筋骨！

现在，他和寒乐安居于北清路上庄的居所，终于在跌宕起伏的人生中不再需要警惕和饥饿。2008年1月，我曾到上庄接他进城，那天他兴致极高，一路上介绍他享受生活的喜悦，客厅、阳台、书房摆放着茂盛的绿色植物，春天还在小区附近开垦一片“自留地”，种植自己喜爱的植物。食指特别提到一片小树林，每到天气好的时候，他总会独自到那里度过安静的时间，带着纸和笔，以及水杯，听着喜鹊的欢叫，在树阴下写作，是食指最快乐的事情。他还介绍上庄路曾是明朝以前通往张家口的古道，再往北一点儿，就能看见当年气势雄伟的古寺。我知道他抽烟凶，怕他拘束便把车窗摇下来，从上庄到红庙，他几乎没有停止抽烟，不过他已经改抽薄荷味香烟，尼古丁含量相对较轻，应该不会损害他的健康。

现在，食指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但他的心永远年轻于诗意的时间里，他不断写出自己的诗，不断在欲海横流的现世里创造珍贵的诗意。

苏历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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