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霞列传

红霞女，本自姓赵，渝州汉丰人士，古朐忍之地，乃与镇国公，大将军刘公伯承为同乡。生时，漫天红霞，若沥血，以其为名。幼家贫，食粗粝，衣褐衣，与庸人无异。京中有善卜者曰将军绍忠，善相人，能知大事，偶行其乡，见红霞异而怪之：“不想瓮牖绳枢之中竟有豪杰之相。当其发难，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天下心惊！夫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若浮躁炫露，岂享爵禄者哉？吾观其人颇沉嘿，深远未为人识。”及笄之年，有殊色，常济人所急，近乡有富贵求亲，红霞曰：“丝萝虽非独生，所托非为乔木。尸居余气，冢中枯骨，岂可得之？”乡人益奇之。

时邑中有大豪肖公，以地产多致万金，常以厚币贿有司，有司择地而应之。一日，回府中，愤然掷觞于地，语门客：“夫衙官狠如狼，贪如羊，其何厌之有？承我多地，往往足得者十之四五，枉费金帛。应之地，吾所盈，抽之二三。吾其为奴仆乎？彼坐于高堂之上，无风雨之暴，无矢石之危，肉舌少转，目不斜视，而金自得。吾必治之！子可有良谋？”客曰：“君闻吕不韦故事乎？”对曰：“然。且奈何？”客曰：“奇货可居。今居官者，抱咫尺之义，数里之识，必以卑论侪俗。布衣尽知，官者沉湎淫乐，而况于君乎？若得贫家之女，悉心教之，后送于府上，狐媚惑之，魂必不守舍。君以机巧录其秽状，或使人破奸，矫称丈夫。以此要挟，君可恣意，顾不易乎？”肖公抚掌大笑曰：“妙哉！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然则女必为好容而知大义。谁其为哉？”客曰：“闻野有红霞女，容貌姣好，素有贤名。可重金求。”肖公曰：“其名久闻，恨不蚤见。此非常之人，不待之以常道。吾必亲往，度时而进。”

肖公至门请，数反，具酒自畅红霞母前。酒酣，肖公奉黄金百溢，前为母寿。红霞惊怪其厚，固谢：“妾幸有老母，家贫，然旦夕得甘毳以养亲。且今日非母寿。妾何功之有，敢当君之赐？”肖公举觞：“久闻足下之名，恨不早结。足下有倾城之貌，如毛嫱西子，虽粗服乱头，不掩国色，足下之谓也。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欢，岂敢以有求望邪？”红霞拜，进而又谢：“妾匹夫之后，难识大体，何劳降尊辱身，恐不能称君之意。财物与妾何加焉？若矜车服、耀首饰，族出灌门，以饮食游观，非妇人宜也。且父母俱在，妾身未敢以许人也。”肖公叹曰：“义士也。须眉多不及裙衩。仆仰慕高义而留，足下毋辞。”肖公固让，红霞竟不肯受也。肖公起，卒备宾主之礼乃去。

数月后，其母染疾，甚重。红霞送至医馆，医者诊曰恶疾，沉痼难返，非穷其力而不能救也。诊金日费何以万钱。红霞本非殷实之家，顷之，囊空如洗。虽亲友有所借贷，偿药资犹显不足。医者患之，日迫偿资消账，针石汤药遂断，未几，乃不得宿。母之生息，竟在旦夕之间。红霞无以为计，常於邑。肖公闻之，竟偿其资，又请名医，辅以珍药，母乃获救，终愈。红霞拜谢肖公曰：“活母之恩，不知何报？嗟乎！妾乃瓯窭污邪之人，公乃贤达富贵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妾。妾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公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妾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妾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今又蒙此大恩，虽粉身而无以报，妾尝闻：‘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妾将为知己者用。”肖公拜曰：“足下言惭我甚矣，吾非趁人之危。谚曰：‘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不敢以尊位而凌卑下。然仆冣半邑之富，当效陶朱，白圭之功，若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不能不有足下之助。请入舍。”

红霞从归。肖公府邸重门，门益壮丽，奴婢三十余人，罗列庭前。青衣二十人，引靖人东厅。厅之陈设，穷极珍异，肖公令人取巾箱妆奁冠镜首饰之盛，皆非人间之物，乃备于红霞。巾栉妆饰毕备，请红霞沐浴更衣，衣又珍奇。令婢女以艳妆陈之，真风华绝代也。又观其肌肤、仪状、言词、气语，真天人也。肖公拜曰：“仆有一计，非赖足下之力不可。仆与官吏有龃龉，然生财之道，不能以见陵之怨，批其逆鳞也。如此乃资怨而助祸之道。仆闻委肉当饿虎之蹊，事可济矣。愿足下屈尊入龙潭虎穴，徒以色訹，侍以床帏之第。仆或得**之态，或勒撞奸之名，则厮必以拊掌之下。此事委屈甚重，足下假使弗从，可去，仆不强留。”红霞笑曰：“本欲效犬马之劳，此何足道哉？君以国士待妾，妾必以国士报之。妾闻囊者晋有豫让，为刺赵襄子，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乞于阛阓，使形状不可知。其友见而泣之，劝其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亲信，事可济矣，奈何残身苦形。豫让不忍以贰心之名以愧天下。妾之苦楚，岂可比拟与豫让乎？妾素恨贪官污吏，今得君之手而惩戒，妇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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