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开不开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上的什么锁？金刚大铁锁！城门开不开？……“皇城根脚下的老百姓见惯了这朱红色的高大城门，上着金刚大铁锁，威严雄壮，令人不由思绪万千。而在家乡这座小岛上，司空见惯的却是一望无际浑黄的大海，汽船的鸣笛挟着微咸的海风飘来。海是天然的屏障。

儿时，家家户户用的是铁皮作门，高的达两米，矮的不过一米五，门后边，是一个小到不能称作院子的地方，有两扇门，一扇通住房，一扇通储物室，屋子一般有两层，客厅光线昏暗，水泥地，竹藤椅，常有耗子作祟。孩子自有孩子的乐趣，我那时最爱蹲在门口的自制水泥台阶上，从门底栏杆间的空隙向里望，一边大叫着“奶奶奶奶“，喊得邻里四坊都晓得这家的宝贝孙女回来了。有时候，奶奶会站在水泥台子上浣洗衣服，有时，台子上又会堆满鱼干，为防馋嘴的猫儿叼去，差不多时候得用夹子晾在高处，叫他们看得见，闻得到，吃不着。有一次贪图好玩儿，将邻居的狗和奶奶的猫咪咪关在一起，一伙人凑在门底看，只听到咪咪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眼神凶恶，皮毛战栗。后来学到“怒发冲冠“一词，自然而然联想到此番场景。咪咪生产，一胎五只，那时的母猫性情最凶，经常挪窝。纵然怕猫如我，见到她口衔尚未开眼的小猫飞檐走壁，便觉得兴趣盎然。断奶之后，那些幼崽便不知去向。

若再蹲得低些，可以见到那株年纪颇大的铁树，高而宽，尖利的枝叶散开约有一米六，奶奶用尼龙绳将它围起来。儿时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要见到铁树开花。夏夜，搬把藤椅，在这株铁树旁，吹着凉风，万籁俱寂，只有啪啪的击打声才能证明某种生物的黑暗游行。仰望着四四方方的星空，被电线分割得七零八落，奶奶会徐徐道来听烂了的笑话和传说，那时很奇怪，听了千遍的戏文，总能够听上一千零一遍。就好像天空，海水，蚂蚁和贝壳，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场奇妙的旅行。

那些日子，柔软而绵长。被子里的尘埃落进阳光里，仿佛舞蹈的奇异生物，总让我痴迷不已：亦或是，煤饼炉冒出的白烟，即使被呛得睁不开眼，也要直面它，假装自己身在云中仙境，劈开云障，衣袂随云气上下翻飞。

时间是一条直线，在熙攘的脚步中前行。奶奶从岱山搬到了定海，我来到了杭州。逢年过节，匆忙的几次回程，却不会驻足停留在那扇铁门前。于是，听说那里要拆了。因为邻居投诉，咪咪被爷爷放走，生死不知；新屋后的铁树，也不过半人高。铁树开花，我怕是无福见到了。只有那株老铁树，已久好端端立在那儿，日夜寒暑，见证时光的痕迹。

游客们来到这一座座散落在东海的小岛上，驻足，留影，聆听梵音，饱食海鲜，然后离去。各地的口音如同一碗熬煮许久的浓汤，掩盖旧的气味，一场蓄谋已久的电影，淹没泛黄的光影。我终于体会到北岛在《城门开》中写到“飞机降落时，万家灯火涌进舷窗，滴溜溜儿转“的惶惑无知。我像是一个误入此地的异乡人，随着攒动的人头，面无表情地辗转于各个码头之间，听着汽笛一点点将我带离岸边，漂泊在漫无边际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