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秋

[张母、张父披着雨衣，推着小车上来。

张母：该准备做饭了，今天咱们吃饺子，我早上把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小赵一家别让回去了，我们一块吃吧。

王英：国庆节大家都没好好过，今天咱们补上。咱们好歹还是国家的主人，恐怕下一个节日，我们都要被扫地出门了。

张母：我今天总感觉要出什么事情。咱们先包饺子吧。

王英： 我听说今天咱厂里还来了不少记者。

[王英和张母开始在桌上摆东西，准备包饺子。张宝和✈赵洁李建国急匆匆进来。

王英：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张宝一声不吭，脱下雨衣，拿起桌上的杯子喝水，李建国放下雨伞，屋里孩子哭了，赵洁进去把孩子抱出来，用奶瓶给孩子喂奶，

王英： （推张宝）你快说到底怎么啦？

[张宝仍然一言不发。

张母： 是不是咱们厂子… …

李建国： （从赵洁手里接过孩子）咱厂倒闭了。

王英： 倒闭了？

[赵洁亲吻孩子。

李建国： 刚才厂里要我去开紧急会议，政府已经做了决定，从明天起，工厂大门就要封了，可能就永远封住了。

王英： 张宝，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大哭大叫起来）

张宝： 别喊了，已经到了这一步。

王英： （仍然大喊大叫）咱们的集资钱，欠咱们的工资到哪儿要去？天呀！

[张父从屋里出来。

张父： 怎么啦咱厂怎么啦？

王英： （大声嚷着）他们说厂子倒闭了。（大声哭）

张父： 张宝，这是不是真的？

张宝： （点头）刚开完会。

李建国： 这是市政府和重工业局联合作出的决定。现在工厂污染严重，资不抵债，国家已经不堪重负。

张父： 真∞的倒闭啦？长城机械制造厂？（张父剧烈咳嗽，张母拍他后背）

张母： 厂子不是还摆在那儿呢嘛，还没有被别人强走。你小心身体。

[张父长叹一声，坐在沙发上。

[外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苗苗走上来，推门进屋，看了看屋里的人。

苗苗： 气氛这么安静，你们都在等我吧。看我身上一滴雨都没淋上。我看看赵阿姨的孩子。

[过去逗婴儿。

赵洁： 苗苗知道吗？咱厂子倒闭了。

苗苗： （满不在乎地）倒就倒呗，今天说倒，明天说停的，这一下子倒了，事儿就少了，你们也就别天天惦记着了。（从李建国手里把孩子接过来）到我屋里玩儿玩具去，李叔叔你也来。

李建国：我还有事儿。

[苗苗抱婴儿走进自己的卧室，赵洁跟了进去。

张母： （对苗苗的卧室）今天你们晚上还出去玩吗？

苗苗： （在卧室）晚上当然还要出去。

张母： 苗苗她们还要活下去呢，还要让她活得和别的孩子一样好。建国，你有知识、有头脑，在办公室工作，知道的事情也多，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建国： 话分两头说吧，一方面是工人的具体生计问题，另一方面是国家财产问题。

王英： 还有工人的安置，咱们的入股款、工资、救济金等等。

李建国： 有些方面，我们可以去争取，一步步地去争取，国家已经制定了相应的政策法规。还有些方面，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因为相应的政策还没有出台。

张父： 小李，你说吧，我们现在该帮些什么？

李建国： 我在厂办公室工作，厂里去年从国外进口的那套生产设备的情况我一清二楚ผ，下个月，这一套设备就必须要进行一次护理。如果不按时进行护理和维修，机器部件就可能有较大的损耗，要是个别重要的部件出现损坏，整个设备就要瘫痪。就是说，我们工人必须要对这个设备进行一次护理。

王英： 现在的情况下，去护理机械一分钱也别想挣到。

张母： 是呀，这确实是个问题，家里都要吃饭。

李建国： 据我所知，厂里和局里都没有对维修工作做出任何安排，但这个工作必须要做。这套设备是咱们厂子的命根子，价值几千万。

张父： 我这把老骨头也该用用了，我去向有关部门呼吁，如果他们扯皮，这种情况很可能发生，我们就自己组织工人义务去干。一定能把工人集合起来。

王英： 咱们可以这样，维修机器以老年工人为主，他们反正也没法儿到外头挣钱了，青壮年工人赶快到外面去找工作。

李建国： 大嫂这句话很有道理。青壮年工人应该赶快去寻找就业的门路，找一个工作太难了。老工人可以去维修机器，有我领着就行了。

张母： 你孩子还小，也该想想你自己的家了。

李建国： 我有文凭，条件比其他工人好，再说我父亲可以接济我，就这样吧。

张母： 先吃饭吧，你们两口子在这，咱们一起吃顿饭。

李建国： 好吧，咱们做了一年多邻居，还是头一次在一起吃饭。我那儿有一瓶好酒，拿过来一起喝几杯。

[李建国走出去。

王英： 张宝，你赶快去想法儿找工作呀！

张母： 你工作的事儿慢慢拖人打听吧。咱没权没势的，干什么都得去求人。

张宝： 不用去求人，我自己能解决。

王英： （欲说什么，又改口）就算去她那儿干，也不是长事儿，私人的事没个准儿，你要有养老保险，还有医疗保险，还有住房改革，非得有个正规的国有企业才行。

张宝： 现在咱们既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帮助上，也不能设想国家全给咱们包了，要是国家有这个能力，咱厂子也不会倒了。

王英： （大声嚷）你不靠别人，不靠国家，你靠谁呀？

张母： 你爸这辈子老实巴交的虽说当过全国劳模，受过领导的接见，可他从不知道跟掌权的人拉关系。

王英：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张宝，厂子已经倒了，你赶快出去找工作，反正你不能在家闲着。国营企业进不去，你就到私人那儿去我都不计较她了，你就别来劲儿啦。从明天起，你必须给我挣回钱来。苗苗学校又要交费，还有修房子的钱，得好几百。

张母： 你让他明天到哪儿去挣？看起来这个厂子恐怕难有开工的那一天了。（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这是我们老俩最后的五百块钱，原来准备给你姐寄去的，知道兰儿现在的情况，我❧一直想去看看她。

张宝： 还是给我姐留着吧，她丈夫刚去世不久。

张母： （把钱交给王英）你收下吧，我知道你姐是个能吃苦的人，你们不如她。

张父： 宝，你现在怎么个打算？

张宝： 你们都别管了，我早就想好了，我想了很长时间，已经想好了。

王英： 你想好什么啦？

张宝： 我们不是前一阵子商量过了。

王英： 你说那事儿，想干？也可以，反正能挣钱，你就去干。

张母： 你们都商量什么啦？

张宝： 咱厂的那条小路直通开发区，现在去开发区的人流比较多，我想去蹬三轮车。

张母： 去蹬三轮车？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我不同意，王英你看呢？

王英： 妈，张宝自己定了，我真没逼他去干！

张母： 他愿意，我绝不愿意。张宝，是谁逼你去干的？王英，是不是你让他干的？他是你丈夫，是我们家里的男子汉，你能不能让他有一点尊严，你自己能不能让苗苗有一点尊严？

张宝： 我决定去干，您就别管了。

王英： 蹬三轮车有什么？咱们还是实际点儿，我舅舅一直蹬三轮车。

张母： 王英，你的心太狠了，有些话我憋了十几年，当初为了解决你的城市户口，我把女儿最后一次回城市的机会给耽误了，为了让你有工作，我早早就退了休，全家人都围着你转。你平时像欺负小鸡一样欺负张宝，我没吭过声，我自己想，关键时刻像个夫妻就行了，可没想到你今天竟然这样逼张宝。（张宝欲说话，张母打断他）你这个没出息的，我白养了你了，你要去蹬三轮车，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张父： 这都怪我，一辈子没本事，让你们跟着我受了这么多罪。别埋怨王英了，她来咱家十几年了，也没享什么福，穿ฌ没穿好，吃没吃好。

王英： （哭）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挣上钱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花，我现在是里外不是人。（跑进卧室）

[李建国拿着酒推门进来，看家吵架，楞住了，苗苗从自己的卧室跑出来，赵洁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张母： 张宝：你不准去蹬三轮车，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能去。

张宝： 妈，就算我不孝，我已经决定去干了，下午我就去租一辆三轮车。我能养活住咱们家。

张母： 你这是要气死我。我现在还不需要你养活，你别气我就行了，我老了，不准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就伸腿去了，我走，你们也得让我安心地去呀！你这样不听话，是让我死不瞑目，还是让我… …

苗苗： 奶奶，我不愿意听您说这么可怕的话。

张宝： 我已经定下来了，我不愿意去求人，明天我就去咱小路上蹬三轮去。

张母： （气得浑身发抖）我… …我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今天你们要是不听我的话，以后你们谁都不准到我的坟头上去哭、去烧纸，就让我和你爸去作没人管的野鬼。

苗苗： 奶奶！（跑过去抱着奶奶）。

[赵洁怀里的婴儿也惊吓得哭叫起来。外面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