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本
电视剧本
作者:川原
电话:13919393133
qq:529598165
惊蛰.白露
(二十六集电视轻喜剧文学本)
第一集
1
村口的涝巴蓄着汪汪的绿水。几株刚泛绿的垂柳在轻风中摇曳。有孩子牵着黄牛和毛驴饮水。
二十出头的姑娘苏兰惠弓着腰蹲在水边,拧干最后一件衣服,端起洗衣盆,穿过很随意生长的杨柳小路,向着一个庄户走去。
院子里,土坯房屋前,姑娘父亲苏有德坐在铁锹把上,卷着喇叭筒。
兰惠往绳子上晾衣服。
苏有德:惠,今天碰见了媒人,说好了,明个有集,栓栋来找你,带你去买衣服。
兰惠沉默着继续晾衣服。
苏有德不悦,沉着嗓子:听见了没有?
兰惠停下了手里的活,半晌才说:爸,这门亲事就不能退掉?
苏有德:退掉?你学校一毕业就十九岁了,又在外面打工,一晃三年,再敢耽搁吗?咱村里比你小两三岁的女娃都出嫁完了,你要晃到啥时候?
兰惠低下头,眼睛里浸满泪水。
2
兰惠的姨妈家。两位中年妇女正在院子里剥玉米粒。
兰惠对母亲说:妈,咱们回家吧。
母亲叹了口气:我自己若是有个窝,就带着你一块过。
兰惠姨妈有些生气:你二十多岁的人了,你说说,你爸和你妈,打打闹闹的日子咋个过法?你爸么,一句话说不对,就拳头上了。
兰惠:他就那脾气。妈,咱们回家吧!我爸已经给乔家说好了,连结婚的日子都定下了。
兰惠妈停下手里的活,一脸迷惘。
兰惠姨妈也停下手里的活:这也是大事。
兰惠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真不想见那老倔头。
3
院子里,兰惠和父母亲。
惠妈试探着对惠爸说:兰惠要真不同意,那……就退了吧!
苏有德满脸愠色:二十几岁的女子还不出嫁,不怕人笑话?挑来挑去,还不把自个剩下?你啥事都想插个嘴,进屋做饭去?
惠妈生气又无奈地看了一眼丈夫,转身进了屋。
苏有德低头说:娃娃,再别胡思乱想了。我供你念书十几年,考不上大学,那也是咱的命。俗话说,麻雀窝里飞不出花野鸡。到哪一步,还得说哪一步的话。栓栋个大,身体好,家境也不错,还图啥?一万五千元的礼钱都交清了,过几天还要送踩门钱来呢!人家都敲锣打鼓要娶亲,咱们没头没脑地要退亲,行么?这事也不是咱们这老实人做的!
兰惠转身走进自己的屋子。
4
夜空里,密密麻麻的星星像田野里盛开的油菜花。偶尔,村子小路上传来时断时续的人语声和犬吠声。
屋子里透出淡淡的灯光,窗纸上投影着兰惠沉思的影子。
屋内。桌上零乱地摆放着影集、信件。兰惠坐在桌前,泪眼模糊——
教室里,一个穿着很朴素的男生林欣向兰惠讲题;
林欣在学校门口等到她,然后骑上自行车,她坐在后面,他们愉快地说着什么;
她在涝巴边的垂柳树下,望着他骑车远去的背影,脸上洇开了少女的红晕;
小镇的车站门口,他穿着一套新西装。她把领带给他系上,低头沉思了一瞬,兴奋的脸上有了一缕忧思:你就要走进大学校门了,我祝福你……
林欣: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
5
母亲推开门走进来。兰惠擦去☯脸上的泪水,整了整桌上零乱的东西。
母亲:惠,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咋办,说退亲么,你爸又要和我闹。我都怕了!
兰惠:你啥话也别说,我也怕你们吵闹。打我记事起,你们三天两头地吵,吵的架比吃的饭多。
母亲有些黯然。
兰惠看了看母亲:妈,我真的不想这么急着结婚!
母亲怜爱地看着兰惠:孩子,人么,心里想啥,偏偏就缺啥。姓林的娃儿是个大学生,咋会娶你呢?你迟早也要结婚的。
兰惠一声不吭,只是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母亲抓住兰惠的手,脸上浮现出失落的表情。
兰惠说:妈,你去睡吧!
母亲犹豫了片刻,安慰道:别哭了,想开些,早点睡。
母亲出了屋子。
6
兰惠仰躺在炕上,闭上了眼睛——
热闹的城市里,在一家名为“再回首”的豪华酒店前,兰惠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对着进出酒店的客人点头问候。
林欣出现在眼前。
她一惊一喜,转身走进屋里。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她和经理说了几句什么便走出来,和林欣离去。
林欣边走边侧头▼问:快过年了,咋不回家?
兰惠有些忧郁:回去就要嫁人。我爸一天一个电话,催我。
林欣若有所思,嘴唇嗫嚅了半晌:去我的宿舍吧!
兰惠轻轻地点了点头。
宿舍里,两人坐在床边说话。
兰惠:寒假你也不回家?
林欣:现在大学毕业就业越来越困难,今年本科生只有一半找到工作。我想明年毕业后报考研究生,现在抓紧复习。
兰惠若有所思。
林欣盯着兰惠:你穿这衣服,很漂亮。
兰惠抬眼看了看林欣,红着脸低下头。
林欣:你爸要你嫁人,你咋办?
兰惠忧郁地说:能咋办?由命呗!
林欣:你应该抗争。
兰惠:唉,话说回来,迟早还不得嫁人么!
林欣:你应该找一个条件好的,至少是能谈得来的!
兰惠苦笑着摇摇头,看了一眼林欣:我也不知道,跟谁谈得来。在这里打工三年,遇见了好几个城里小伙子,可我知道,我什么时候还是个农民,他们并不会真心爱我。就我这口土话,他们听起来也别扭。
林欣:土话?有什么?可以改吗!我现在都说普通话了。
兰惠:你日后要在城里生活,我还要回家当农民,说一口普通话,洋不洋,土不土,还不被人笑话?
林欣没头没脑地说:其实,找对象还是有文化的人好。
兰惠:像你这样有文化的大学生是瞧不起我这没文化的人的。
林欣冲动地转过身,抓住兰惠的手:这么多年,你还这样说?
兰惠低头:这么多年能咋样?再过这么多年,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兰惠有些伤感。
林欣:你应该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可我不想欺骗你,学校毕业后,我想上研究生,上完学想到外面闯一闯,干出些事业来。
兰惠抬起头,坦然地说:我为你高兴。
林欣:真的?
兰惠:真的!
兰惠说完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从兜里掏出一张伍拾圆人民币,说:你一个人呆在这空荡荡宿舍里过年,很寂寞,经常出去走走。这是伍拾圆,过年买些好吃的。我过几天就要回家,不能陪你了。
兰惠说完话就把钱塞进林的衣兜,走到门口,林欣冲动地走过去,一把拉住兰惠,又抱住兰惠。兰惠挣扎了一下,又紧紧地依在林欣怀里。他们吻着。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伸手拉灭了灯。
7
窑洞里。灯下。
兰惠猛地从炕上翻起来,用手捂着肚子。
她的表情显得更加迷乱。
8
兰惠心事重重,在乡卫生院门前徘徊着。她时而看看来往的行人,时而向着院内,看出出进进的病人,又悄悄地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走出院子,她急忙向街道的另一处走去。
她回头向卫生院看了看,犹豫了片刻,终于走向杨柳掩荫的小路,步伐很沉重。
她心里默默地说:林欣,我有了你的孩子!
9
宽阔的川道里,浑浊的河水向东潺湲而去。村口流出的小溪汇入小河。小溪上是一座小桥,石桥的一侧是个小土台。几株杨柳在风中依依。
山坡上,有四五十人正在植树。
年轻的王村长看了看忙碌的人群:大家歇会儿。
人们陆续放下手头的工具。
五十多岁的济民老汉问村长:村长,我家二荒地里种了树,不给我补贴粮食么?
王村长:补贴啥粮食?按亩数减免公粮。
济民:去年我就听有粮食补助。
五十多岁的自仁老汉:退耕还林是件好事,咱们西北的生态环境破坏的很严重,土地沙化太厉害,春天的沙尘暴吹得天昏地暗。种树种草,防风固沙,是给咱们办好事。
王村长:哟,大叔,从那知道这么多的道理。
自仁:是我那大学生儿子说的。
济民:我也知道是件好事,可地种了树,咱们不吃粮食么?
王村长:这山地,种了一料子,收了一抱子,打了一帽子,连个化肥钱都挣不回来,不如种了树。
自仁:咱们国家已经加入了世贸,粮食价格是上不去了。
王村长:我也听说美国的粮食价格便宜。
济民:你们总是湿帽、干帽的,啥是湿帽?
王村长:不是湿帽,是世贸,是世界上许多国家共同建立的贸易组织。
这时,外号叫杆杆四十余岁的女人,高高的个子,衣着时髦,头发烫成卷,戴着一副女式金丝边眼镜,从山路上走过来。
叫兔娃的后生蹲在地上,面向杆杆:啥时回来的?
杆杆脸上有洋洋之意:月初回来的。
兔娃:还在外面跳大神?
杆杆:去你妈的!跳你奶奶的脚!我开诊疗所好几年了,卖药、治病。
兔娃:是给牲口治病,还是给人治病?
杆杆调侃道:给你这样的牲口治病。
兔娃:你这人真是不一般,当完了神婆,又当医生,是不是拿起针管,在别人屁股上随便扎?
杆杆:随便扎?那人都当医生了!
兔娃:哎呀,真是胡萝卜丝里调辣椒面,尝得出来,就是没有看出来,你能耐大呀!哎,那行医证你是咋办下来的?
济民老汉回头插了一句:小鸡不撒尿,自有它的道。
兔娃:杆杆奶奶,你是啥道?
杆杆:去你的,你心里想啥我还不知道。尾巴一翘,就知道你要放啥屁。实话对你说,地区吴专员我都认识,办这点事算啥!
兔娃:他是你表兄,还是你表弟?
杆杆:表你个屁股。
大家哄然大笑。
这时,娶亲的三轮车从山坡上开过来。
兔娃喊了一声:新媳妇娶回来了。
人们都向小石桥望去。
兔娃激动地说:听说新媳妇人长得很俊。
杆杆:长得再俊,也是栓栋的,不是你小子的!
人们都看着坐在栓栋车子后面包着红头巾的新媳妇。栓栋看着众人,撇撇嘴笑了笑。
兔娃傻傻地看着三轮车开向村里。
杆杆看着兔娃的样子:嗨,看傻了?
兔娃叹道:长得俊哪!
杆杆:口水都流到嘴边了!
兔娃:好看的女人谁不想多看几眼。
杆杆感慨地说:是啊!我年轻的时候----
兔娃讥笑道:是辫子上吊辣椒,甩到哪红到哪!
杆杆:那可不?
兔娃看着杆杆皱纹间涂满白粉的脸:如今是徐娘半老,一脸小笼包子。
众人大笑。
杆杆不悦:就是小笼包子也不给你吃。
这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揭起头盔,看着杆杆。杆杆看见后,走向摩托车,和那人说了几句话,坐在车后面。摩托车开走了。
兔娃:嘿,这人是谁?
济民:那不就是杆杆说的什么表弟么?两人以前合伙做生意。
兔娃:今晚咱村里有两个人过得舒坦。
济民:哪两个?
兔娃:一个是栓栋,一个是杆杆。
济民:你小子还不找个媳妇,整天混个啥?
兔娃:你咋不给小刚娶个媳妇,他可不小了。
济民:我是穷,是没有办法!
兔娃:我也是没钱呐!——哎,穷就穷,娶不起媳妇,可以看看别人的媳妇,去栓栋家闹洞房!
10
栓栋家的院子里,有株苹果树。树上吊着一颗很亮的灯炮。院子里亲戚朋友或蹲或坐,三个一簇,五个一堆地聊天。孩子们追逐嬉闹着,钻空儿往洞房里挤。客人屋里,桌上摆满了酒宴,入座的客人们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洞房里,兰惠穿着红色外套,显得有些丰满,腹部稍有凸出,但并不惹眼。她表情淡然地看着眼前几个后生们动手动脚的戏闹,躲避着。
后生们把兰惠团团围住,要糖的,要烟的,开玩笑的。
小刚和兔娃把大安从外面硬是给拖进洞房,大家伙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又戏道:大伯子哥闹房喽——
11
院子里,灯光下,大安媳妇桂霞正在用笼屉溜馒头。兔娃从洞房里出来,向这边走过来。
兔娃:你们家的大安在闹房,摸着新媳妇的手说“绵得很”。
桂霞:你们这些臭男人,看见个俊女人就跟苍蝇一样旋上去了!你下午到这,忙乎来忙乎去的,吃饭了没有?
兔娃猛然记起的样子:你不说,还忘了吃饭这事。先给个馒头。
桂霞乜了一眼:看你那德性!一进这院子,尽在洞房里出出进进,看也看饱了,还吃啥?
兔娃低声俏皮地说:看见你,这肚子又饿了!哎,你们大安啥时去学校?
桂霞看了一下四周,低声说:明天走。
兔娃看看没人,便凑近桂霞:明天晚上,老地方。
桂霞脸一红,转了话题:这盘席马上要完了,等着坐吧!
12
洞房里。灯泡熄灭后,清油灯的火苗跳动着。
栓栋把门关上,上了闩,翻身上炕,一把拉过兰惠,就用嘴拱。兰惠挣扎着。
栓栋:你拧龇个屁!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肯定是嫌我没文化。可我也上过几天学,不是睁眼瞎。别人都说我有股二杆子劲,可咋说我也知道痛媳妇。放心,你嫁给我,没错!
兰惠静静地躺着,目光很淡然。
栓栋:咋?你不高兴?
兰惠一声不吭。
栓栋:是不是还想那大学生?其实大学生我也见过,不就那回事?咱乡上刘秘书不也是大学生?黑更半夜坐着个三轮车,到处抓大肚子婆娘,有什么好?还有那乡上财税所的小文,一个女大学生,钻进农民羊圈里数农民羊头收税,算啥事呢!再说分到咱乡上的大学生,没班上的多的是, 还不如当农民清静。你当我的媳妇,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栓栋说着脱掉自己衣服,又去拉扯惠衣服,接着急燎燎地搂住兰惠。
兰惠眼角簌簌地流下泪水。
13
灯下,大安和桂霞躺在炕上。儿子已经入睡。
桂霞:听说你摸了新媳妇的手,绵得很,是吗?
大安:是绵得很。
桂霞:这么说,我的手不绵喽?
大安:你的手?你的手就跟沙纸一个样,摸一下人的脸,准得把皮扒掉!
桂霞:我做新媳妇时,你不是说我的手也绵么?如今还不是为了你和孩子,地里屋里,洗衣做饭,才弄成这样么?
大安看了看桂霞:那是闹房,说着玩的!
桂霞:行了行了!你无非是看见惠长得漂亮,才猴急着往洞房里钻。你一个大伯子哥给弟弟闹房,好意思么?
大安:兔娃和小华硬拉我进去。
桂霞:我看见你在洞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他俩一拉你,你心里肯定特乐,就顺顺地跑了进去。你不是摸她的手了么?再没有摸摸别的?
大安瞪了瞪眼睛:胡说啥呀?
桂霞:别瞪眼睛了!你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出兰惠怀孕了没有!
大安:你这人咋这样?越说越离谱,刚过门的新媳妇,咋能怀孕呢?
桂霞:我两个孩子都生过了,看不出她怀孕了没?!
大安:别再嚼舌根,当心我揍你!
桂霞一轱辘翻起身,两手叉腰:乔大安,你来劲了啊?长能耐了啊?我在家里吃苦受累,你在学校当老师,一个民办老师,一个月一百多块钱,还不够王老铁一顿饭钱呢!回到家里横着个脸,瞧不起我了?话都不让我说一句。
大安:是你瞧不起我,还是我瞧不起你?王老铁有钱,你咋不嫁给王老铁呢?
桂霞:俗话说三条腿的驴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别以为离开你,我还找不到个窝,象王老铁那样有钱的人随便找!
大安看看睡着的孩子,息事宁人地说:好了,好了!别把孩子吵醒。就当我啥话也没说。
桂霞也缓和下来:熊样。我连句话都不能说。
大安:我最烦就是你扯那些是非。
桂霞:扯啥是非?这不关起门来对你说么?兰惠刚过门,肚子和脸色都象是有了的样子。
大安嘲讽地说:你看得好,能看出肚子里是儿子还是女子?
桂霞:别跟我顶棱。不相信走着看吧!
大安:有啥看的?如果肚子里真有孩子,那也只能是栓栋的。如今什么试婚,未婚先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桂霞:你真是榆木脑瓜的人。栓栋和兰惠的婚事是别人介绍的。兰惠在城里打工,是她爸作主的。兰惠是年前从城里回来的,结婚前才见过几次面?依我看,肚子里的孩子有两三个月了。你想想,这孩子是咱乔家的,还是个野种?
大安沉默了一阵,说:这话就在咱这炕头说说,别在外面张扬。
14
天上繁星点点,地上微风轻拂。暧昧的月光照临准备沉睡的村庄。
栓栋家门前的右侧,是丈许高的土崖,崖下有一孔小小的窑洞,里面堆放着柴草,并用木栅栏挡在门口。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钻进柴窑。月亮散射的暗淡的光线映着两人的脸--桂霞和兔娃相偎在草堆上。
兔娃:我都想死你了。
桂霞:去你个鬼,尽拣好听的说。
兔娃:咱俩总这么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哎,若是正斤八板的两口子,那该多好?!
桂霞用鼻子笑笑:你穷得叮当响,我要嫁了你,指不定还穿开裆裤。
兔娃:说来说去,你是嫌我穷么!不过你们家大安那两个鸟钱,也经常拖欠,比我强到哪去?我要不玩“翻金花”,没准比你家富。
桂霞:你逮住一根屎橛子不松口,赌起来什么也不顾,有钱跟没钱一个样。
兔娃:栓栋结婚那天,我赢了一百多。这不,前天在镇上给你买了件东西。
桂霞:啥东西?
兔娃:你猜?
桂霞:你快对我说,别吊我胃口。
兔娃从衣兜里掏出一串水晶项链,递给桂霞。
桂霞柔声地说:真没想到,你对我还……多少钱?
兔娃:八十块。
桂霞很是喜欢地看了看:这么漂亮,啥做的?
兔娃:水晶做的。
桂霞:我结婚这么多年,大安给我啥东西都没有买过。还是你对我好。我打心眼里高兴。
兔娃:你高兴我也高兴。过一阵子,我要进城跟王老铁贩铁,挣些钱。到那时,让你再看看我是什么派头。
桂霞用手指在兔娃脸上戳了一下:啥派头?插根鸡毛上天呢?
兔娃:到那时,说不定你想离婚嫁给我。
桂霞:去你的!你见了漂亮女人,跟个瘦狗闻见骨头一样。
兔娃:女人好吃,男人好色,这个理你都不懂?
桂霞把兔娃偎得更紧:说心里话,真不想让你走。
兔娃:真的?
桂霞点点头。
兔娃:等我嫌了大钱,给你买一条金的。
桂霞警觉地看了看外面:小声点,有人。
15
兰惠从小路上走到土崖前,来到一株杏树下,悄悄地环顾四周,借着月光抓住树枝摘着小小的果子吃。
她一连吃了好几个,枝叶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招来崖下小路上行人的手电光。
兰惠慌忙向后退,立在草屋门前,正准备拉开栅门。里面传来仓促慌张的沙沙声,接着一个人影猛地推开栅门,低头逃走。
兰惠吓得哆嗦着向后退了几步。
窑洞里还有人声。
兰惠本能地喊了一声:谁?
里面传来:我!
桂霞从里面走出来。
兰惠:大嫂?是你?
桂霞慌张的神色平静下来,用满含怨恨而又不敢发作的眼神看了看兰惠,双手抱在胸前:毛杏还没有到黄的时候,不怕酸倒牙吗?
兰惠抬头看了一眼桂霞,羞涩地低下头。
桂霞:记得我怀孕的那阵,也是偷着吃毛杏,不过那是结婚一年后的事了。难道说弟媳妇已经有喜了?
兰惠把头侧向背月光一面,双手不自然地搓捏着,嘴里嗫嚅道:大嫂……没……没有。
桂霞:哼,弟媳妇,你别骗我。栓栋兄弟还是个急猫猴性子,这么早就种上了!?
兰惠低头不语。
桂霞:弟媳妇,我刚经过这,听到有声音,以为是我家的猪钻到你家草窑里了,进去一看,蹿出一个陌生人,吓了我一跳——哎,你看清是谁了没有?
兰惠:大嫂,我什么也没有看清。
桂霞:我想也是。不知那人钻到里面想偷点啥!——兄弟媳妇,还吃不,我帮你摘。
兰惠急忙说:大嫂,不,不吃了。
❦桂霞用手在惠肚子上摸了一把:你结婚那天,我就已经看清你肚子里有了。
兰惠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桂霞。
16
清晨,天空中露出鱼肚白。栓栋母亲提着笼去柴草窑里揽柴。
她拉开栅门,弯下腰,蓦地看见一串精致的水晶项链放在草上,便拿起来,又是疑惑又是惊喜,左看右看,皱纹间绽开微笑。
她心里说:谁的呢?
她沉思片刻,心里说:管他谁的,掉到我家柴窑里,就是我的东西。
她立刻把项链装进自己的衣兜里,在笼里塞满柴草,走出栅门。
17
兰惠正在屋子里收拾家务。桂霞推开院门走进来。
兰惠惊慌中带羞地招呼:大嫂,快进来坐。
桂霞走进惠的屋子:大兄弟呢?
兰惠:他上山摆化肥去了。
桂霞:就你一个人?
兰惠:嗯。
桂霞看了看屋子里:你还是个勤快人,里里外外收拾的这么干净,肯定讨二妈喜欢。
兰惠:昨天大妈过来拉闲,说你很贤惠的。
桂霞:嗨,别听她的。她总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要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我贤惠,我很受用。要从你口中听到,跟在我脸上扇个耳光一样,惭愧得很!
兰惠:大嫂,你别……
桂霞:行了。你是高中毕业,有文化、明事理。象我么,小时候家里困难,十七岁就嫁过来,稀里糊涂地生了孩子,一直想好好地做人家的媳妇。哎,人么,总有犯懵的时候……就说昨晚么……也不知你心里咋想嫂子我……
兰惠:大嫂,你太多心了。是人是鬼我什么也没有看清。
桂霞似乎松了口气:到底是有文化的人,说话暖人心。哎,妹子,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可别介意,也别对外人讲。
兰惠:大嫂,你有话尽管说,我不会多心,更不会对外人讲。
桂霞:昨晚,我把你哥给我买的项链给丢在了柴窑里,你看到了没有?
兰惠:大嫂,昨晚到现在,我再没去过柴窑。你没去看看么?要是真掉在那里,肯定能找见。大嫂,我们一起去看看。
桂霞:我刚才去过了,没找见。其实那条项链是水晶做的,最多值五十元,丢了也没啥,只是你大哥给我买的,有些不忍心罢了。
兰惠:大嫂,你再想想,会不会掉到别的地方?
桂霞:不会的,我记得特清楚,是掉在柴窑里了。
兰惠:那我再问我妈……
桂霞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为了一条项链,别再扯出啥是非,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18
蓝天上白云朵朵,田野里麦苗茵茵。鸟在枝头啁啾,蜜蜂飞向花丛。
兰惠和栓栋犁完地,栓栋掮犁拉牛走在前面,兰惠荷着锄头跟在后面。
井台上,兔娃正在吊水。
兰惠从井台旁走过。
兔娃两眼楞楞地瞪着,手里机械地绞着辘辘。水桶被绞上辘辘,水哗地泼了出来,溅在兔娃的裤子上。
兰惠回身一看,见兔娃仍然直钩钩地看着自己,脸一红,转身走了。
19
迎面走来烫着卷发戴着眼镜的杆杆。
杆杆:栓栋,犁地去了?!
栓栋:啥时回来的?
杆杆:月初回来的。
栓栋嬉笑着调侃:回家有事?是不是找你们家小玲她爹“犁地”了?
杆杆也嬉笑道:你小子正是犁地时候。
栓栋嘿嘿地笑笑。
杆杆左右打量扛锄的惠:哟,这么漂亮的媳妇,让你小子捞着了。
兰惠羞涩地低下头。
杆杆:等你媳妇给你生下个儿子以后,我到县城里给她找份工作,五六百元工资随便拿。
栓栋:不敢不敢,我可没有你们家小玲爹那么大肚量。
杆杆:看你小子也是个小炉匠,这么漂亮的女子跟了你,还不常常挨你的小铁锤。
杆杆说完话走了。
回到家里,兰惠取出笤帚扫了扫栓栋肩上的土,随口问道:她咋叫“杆杆”。
栓栋踱了踱鞋上的土:她原是县城附近的人,十几年前,男人死了后,带着小云嫁给咱村的芦老三。芦老三是个直性子,两口吵架,他用铁棍打了她。她后来给济民叔说起这事,撩起裤腿让济民叔看她的腿,说芦老三心太毒,打是打,用根柳木杆杆还想得通,用铁棍打人实在是太伤心。济民老汉把这事给大伙一说,村子里人都叫她“杆杆”。
兰惠若有所思。
栓栋:俗话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谁家媳妇不是用拳头打出来的?!
20
深夜的屋子里,栓栋妈独自一人思考什么。她起身从锁着的柜子里取出一串水晶项链,小心捏在手里,又揣进怀里。
她心里说:到底是谁把项链掉在柴窑里呢?掉到我家柴窑里,就是我的东西。干脆把她给惠吧,这孩子挺好的。明天赶个集,回来就说为她买的。
第二集
21
山野的早晨,阳光异常新暄。
王家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开着三轮农用车停在村口。栓栋和母亲挤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的车厢。
车上坐着的,每人掏出五角钱递给了王家成。
三轮车“奔奔奔奔”地开出村子。
土台上的兔娃,看着三轮车远去。
22
栓栋家,兰惠换上一身旧衣服,去牲口窑里给牛添上铡好的青草,扛上锄头,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吱”地一声响了,兔娃推开门,满脸堆笑地走进来。
兰惠热情地招呼:来了,进屋坐。
兔娃:打算做啥去?
兰惠:想去锄玉米地里的草。
兔娃:那我就走了。
兔娃嘴里说着,却不见转身。
兰惠:那……进去坐一会儿?
兔娃跟着兰惠向新婚窑里走去。
兔娃:认得我么?你过门时间不长。
兰惠:咋不认识。
进了屋子,兔娃坐在炕头上。兰惠取过香烟,抽出一根递过去,兔娃接住香烟。
兰惠又从桌子上找到火机,打着后给兔娃点烟。
兔娃吸着烟之后,趁机抓住兰惠的手,说:大安说你的手绵得很,让我也摸摸。
兰惠又羞又急,急忙向回抽。
兔娃:我只摸一会儿。
兰惠:放开!放开!
兔娃看见兰惠生了气,便放开手。
兰惠:你走,走!
兔娃:好,好好,别生气,我走,我走!
兔娃出了屋子,走出大院,一抬头看见桂霞正站在不远处那棵杏树下。
桂霞一副把什么都看穿的表情,眼睛里有着嫉妒和不屑,盯着兔娃,一步一步走过来。
兔娃嘴唇嗫嚅:你……你闲转悠呢!
桂霞:我没事干,趁凉呢。你倒是有事干,啊——摸上了吧?!
兔娃:你胡说啥?!
桂霞:去你妈的。你肚子里那几根驴板肠我不清楚?
兔娃:我想问问兰惠,去城的事,看看现在干啥能赚钱。听说她以前在城里打过工。
桂霞:是吗?是去省城里找王老铁贩铁?
兔娃:是是是……是贩铁。
桂霞:贩你个头。现在又瞄准了兰惠?我想不是她勾引你,肯定是你找她骚情。
兔娃看看没人,低声求道:别乱嚷嚷。
桂霞:这次用啥哄兰惠呢?是不是还是那串项链?
兔娃:项链只有一条,这不给你了吗?
桂霞:那天晚上匆忙之中,我可是没拿项链,后来还以为是掉在柴窑里的草堆上,第二天去找,什么也没有找见。说不定是你顺手装进衣兜呢!现在又派上用场了!
兔娃:你咋不相信人呢?我发誓……
桂霞:发个屁。你嘴上没毛,说话不牢。我也不要你那臭项链。
兔娃:我这……真是老公公背儿媳妇过河,好心没好报。
桂霞:难得你一片好心!不过,我告诉你,再去找她骚情,我就对栓栋说,捶你!
兔娃:你别瞎猜疑,我再也不去她家,我走了。还有事。
兔娃看看周围没人,顺手在桂霞屁股上摸了一把,走了。
这时,兰惠走出大门,锁好门,扛着锄头,走了几步,看见桂霞,正准备打招呼。桂霞看了一眼兰惠,轻蔑地“嗯”了一声,扭头向自家走去。
兰惠犹豫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走了。
23
清澈的河水潺潺地从村头流过,几只点水鸟在河面上飞翔。
兰惠忙碌在尺把高的玉米苗之间,锄草、涌土。
隐隐地传来叫声:兰——惠——
兰惠抬起头,看见田野那头有个年轻的女人向这边呼喊,便向前走了几步,瞪大了眼睛欣喜地叫了一声:杨素素。
叫杨素素的女人直向这边走来。惠迎上去抓住她的手,惊奇地问道:你咋在这?
杨素素:这话应该由我来问,我嫁到这村都三四年时间了。没想到,你也嫁到这来了!
兰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量着素素。
杨素素:你结婚那天,我婆婆去帮忙,哲明带我去县城看病了。听说栓栋的媳妇是疙瘩村的人,叫兰惠,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你。——哎,你不是和林欣要好么?
兰惠嘴角露出苦笑:那是过去。
杨素素:谈崩了?
兰惠:他是大学生,我咋敢高攀呢?
杨素素:那时你的学习也不错,咋就没有考上大学呢?是不是谈恋爱给分了心?
兰惠:也许吧。
杨素素大有深意,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起学校的恋爱,男生一般都很随意,女生一旦陷进去,就啥也没有了,只有痴迷。
兰惠淡淡地说:就是“诗经”上说的“士之耽兮,犹可脱矣;女之耽兮,不可脱矣”。
杨素素:我那时挺羡慕你的,人漂亮,学习又好。尤其是英语,你叽哩咕辘说得那么好,别的女生又嫉妒又惭愧。我心里总是觉得自己咋那么笨呢。
兰惠:学得好不好,还不都一样么?!
杨素素:哎,念书那阵,怎么也想不到咱俩都会嫁到这个山沟沟里。
兰惠:日后咱俩还是个伴呢!
素素:我这心里……咋就……你学了那么多东西,最终还是在这土里刨呢,又嫁给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栓栋……
兰惠目光黯然。
素素又转变话题:我是顺口胡说呢?其实栓栋人不错,就是脾气大,可没有多坏的心眼。
兰惠眼泪滑下脸颊:你别安慰我,我啥都能想通。
素素又转了话题:结婚时间不长,这肚子已经出怀了,还挺利索的噢。
兰惠一把抓住素素的手,满腹心事,欲说又止,顿了顿: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吧!
素素:最高兴的还是咱俩嫁到了一个村。
兰惠:你那口子叫——
素素:叫王哲明,在乡供销社混日子。
兰惠:怪不得你念书念到高二就急急忙忙回家结婚,原来是找了个干国家事的女婿,家境准是没说的了。
素素:就那么回事。家里东西都是以前阿公置下的。我公公原在镇上工作过,现退休在家。
兰惠:有孩子么?
素素:一个姑娘,叫芽芽,两岁了。她奶奶带着呢!
兰惠:你可算是有福之人了。
素素脸上也有些愁云:幸福啥?芽芽的爷爷一心想要个孙子,可我偏偏生了姑娘,又是剖腹产。
兰惠:是不能再生孩子?
杨素素:可不就为这事犯难么。——哎,不说这些,天好象要下雨了,晚上去我家看看电视,拉拉话。
兰惠:晚上没事我就去。
24
灯下,栓栋妈坐在炕上纳鞋底,听得院子里有脚步声,便叫道:兰惠——
兰惠走进了屋子。
栓栋妈:芽芽爷爷在不在家?
兰惠:不在家。
栓栋妈:你也日后少去他家,那个死老头可是个难缠人。
兰惠点了点头。
栓栋妈:你坐下,我跟你说说话。咱家条件你也知道。栓栋爸以前在煤矿上工作,栓栋十岁那年他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留下我带着他兄弟俩,一直熬到今天。小童还在学校念书,也花钱。你结婚时,没有给你多买几件象样的衣服,也没有啥别的首饰,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今特意到镇上,给你买了条项链。
栓栋妈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一条水晶项链,递给兰惠。
兰惠:妈,我又不在乎这些东西,花这钱做啥?
栓栋妈:拿着,孩子,别嫌弃。
兰惠很是感激地接过项链。
栓栋妈看着兰惠:喜欢不?
兰惠:妈,我挺喜欢的。
栓栋妈:留着,出门赶集,回娘家时戴。
兰惠点点头。
25
灯下,栓栋和兰惠躺在炕上。
栓栋凑过去,用手搂住惠,猴急样的。
兰惠推开栓栋手:听人说,现在是不能做那事,等我生下这孩子。
栓栋丧气地说:一不小心肚子就大起来,比秋天的苞谷还长得快!
兰惠面有愧色地把头侧向一边,用手拉灭灯。
淡淡的夜色中,兰惠静静地躺着,泪水滑下眼角。
26
东边山头上,太阳开始冒花花了。
兰惠挺着大肚子去井台吊水。
小刚正在绞辘辘:嫂子,栓栋哥呢?
兰惠:上山了。
小刚:嫂子,我帮你绞。
兰惠:又麻烦你了,我自己行。
小刚:别客气!
小刚说着话把桶提了过去。
小刚:嫂子,听说你婚前在城里打工,咋样?
兰惠:挣钱也不容易。一天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地干上十几个小时,混口饭还可以,要是养家糊口就难了。运气不好,碰个恶老板,到头来白干一场。
小刚:嫂子,咋能白干呢?
兰惠:不给钱么!
小刚:嫂子,你说干啥好呢?
兰惠:自己想办法干点啥事。
小刚:咱这地方交通不便,人又穷,思前想后也没个可干的。
兰惠:这么急着挣钱,是要结婚么?
小刚不好意思地说:我和栓栋同年生的,现在也没有定下一门亲事。介绍过几个,光是礼钱,开口就要一万五六。这钱又不是地里种的,只要遇个好年成。如今干脆连个介绍对象的媒人都找不下。
兰惠看着老实又诚恳的小刚,一时语塞。
小刚:我爸意思让我进城找王老铁,跟他收废铁,城里治安乱不乱?
兰惠:那倒也不乱,只是城市大,找个人可不容易。去之前,把地址打听清楚。
小刚:是的。嗐,人一有钱,想见个面都难。十几年前,王老铁穷得买不起盐,进城做了废铁生意,七八年就发了。听说如今他能买得起一栋楼。不过,难是难,还得进城去找他。
小刚说着话把两桶吊满,放在惠面前:我帮你挑吧,嫂子。
兰惠:不用了,我自己来。
27
杨素素家的场园里,拖拉机正在碾麦子。桂霞、兰惠等几个邻居手拿木叉正在帮忙。
一位面容白净穿着衬衣的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向这边走来。
桂霞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刘秘书下乡了?!
刘秘书点点头:给哲明家帮忙呢?
大家都热情地上前,向秘书打招呼。
桂霞:刘秘书,这么忙的天,没有回家?
刘秘书:乡上领导全都回了家,留下我主持工作。前天接到县上通知,说要检查咱们乡上的烤烟情况。
杨素素:刘秘书,到屋里坐。
刘秘书:你老公公在不在家?
杨素素:在家。
刘秘书一举手:那……我不去了。
大家都会意地看了看素素。
桂霞:那还是去我家吧?
刘秘书:你忙完了再说。
桂霞:你是领导,咋能呆在这里呢,走。
西斜的日头温柔地看着山野的村子。刘秘书和桂霞走上一条曲曲的小路。
桂霞:哲明媳妇叫你去家里坐坐,你不乐意去?
刘秘书:哲明爸曾经在镇上工作过,一退休,没事可干,一有鸡毛蒜皮的事,就到乡上、进县城找领导。烦!
桂霞:为啥事啊?
刘秘书:前几年,谁家媳妇超生了,他就上来了,现在又是为了自家的一片自留地,嗨,全是些八辈子不上串的事。不说了,说起来头痛!噢,你们村还有个外号叫“老母鸡”的小伙子,也常去告状。
桂霞:那个老母鸡么,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家,地里活干不出名堂,整天婆婆妈妈的,就是烦人,我们村谁见了谁躲。
刘秘书:咋给起了个这么个绰号?
桂霞:还不都因为他罗罗嗦嗦,跟个下罢了蛋的母鸡一样叫个不停。
刘秘书笑了一下:乡上领导也不爱到你们村来。经常来你家,也惹你烦。你们掌柜的在不在家?
桂霞:在鸽子滩给烤烟放水呢!
28
桂霞家。灯下。三十出头的王村长听刘秘书说话。
刘秘书掏出香烟,给村长和大安都发了一根。
刘秘书:王村长,就按我刚才说的检查督促一下,烟叶抓紧时间喷药,不敢拖,出了问题我找你。今年的工作很多,一定要抓紧。后季要着重落实退耕还林的工作,检查这两年的绿化情况,再分解指标,下达任务,
王村长:你放心,刘秘书——大安,几点了?
大安:九点钟。
王村长:刘秘书,你准备休息,我这就挨家挨户去通知。
村长说完话走了。
刘秘书:乔老师,你现在每个月还是一百多块么?
大安:还是一百二十块。
刘秘书:那也困难。
大安:要不是孩子他妈抠得紧,日子过起来就更累了。
桂霞从外面走进来:我们家的大安,说是知识分子,每月领得几张毛毛票;说是农民么,一年四季在讲台上,地里的农活一样也不会干。
大安面有愧色:就是,苦了孩子他妈。
桂霞:其实,我早都想叫他别当什么老师了,进城找王老铁贩铁,挣些宽余钱,让我享几天清福。前几天兔娃进城去找王老铁了,昨天小刚又去城里了。过完年,男人们都外出打工,挣钱。
刘秘书:已经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咋能半途而废呢?再说贩铁这事也不一定适合乔老师去做。
大安:这老师当得时间长了,自个也觉得再啥事也干不了,只能教孩子。
刘秘书突然很感情化:乔老师,你好好干,找机会我给上面说说,有转正指标首先考虑你。不过还要你自己多努力,参加考试。
大安很是感激地说:那就拜托你了。
桂霞目光中有感激,提过水壶为刘秘书茶杯添水。
29
石桥边的土台上,村子里几位老汉凑在一块闲聊。刘秘书走过来,老汉们都向刘秘书打招呼。
刘秘书:王村长给你们通知了没有,这烟叶要喷药的。
自仁老汉:知道了。
济民老汉:咱俩私下里说几句,刘秘书。你说是谁让我们种烟的,这玩意费功熬人又不赚钱。从出苗到烤成烟叶,要薄膜覆盖、上肥、喷药,摘叶、上架、拉炭烘烤;烤完后又得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扎起来,分成等级。每一处都得仔细着点,到头来拉到乡上,挂上号排上长队折腾一半个月才交完,结果一斤一块钱,人累得够呛,连个功夫钱都⌚没有种出来。这不是瞎指挥,折腾老百姓么?
刘秘书也有同感的样子:这是县上决定的,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有一年收购量大,价格好;有一年滞销,就跌了价。估计今年情况不错。
自仁:乡上收去,统一销售,还能盈利,老百姓能见几个钱?
刘秘书:这都是县烟草公司统一收购。咱全县的财政收入就得靠乡镇企业和地方种殖业,乡上也一样。咱乡只有一个杏脯厂,看似企业,年年亏损。只有种烤烟这条路,要不乡上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自仁:刘秘书,电视里常说开发西部,咋个开发?
刘秘书:就是发展经济,让老百姓过上幸福生活。
济民:这是好政策么!
刘秘书:可咱们这地方交通不便,农民观念落后。去年县上向省上挣取来经费,计划修咱们卧牛川的这条路,咱个别老百姓心疼自己的二分地,三天两头地告状,现在停下来了。
济民:真是目光短浅。
自仁:我早都盼望把路修好,儿子回家时方便。
这时,从桥头过来一位三十上下的青年。
济民:刘秘书,老母鸡来了!
刘秘书转身一看,立刻明白过来,准备离开。老母鸡几步赶到面前。
老母鸡拦住刘秘书的去路,恭敬地双手抱拳作揖,说:刘秘书,你是乡上领导,我想请你给我解释几件事。
刘秘书:有事去找余乡长,或者去找罗县长,你不是经常在政府大院里出出进进么?
老母鸡:你大小也是个官么,是我们的父母官,当官就要与民作主,国家规定一度电只收取 毛钱的电费,我们村的电费一度收到了一块八,请问这是哪里的规定?
刘秘书:去找供电部门解释。
老母鸡:好,我再问你,国家三番五次地说减轻农民负担,你看……
老母鸡从衣兜里掏出一沓纸条:这是提留款,这是林业特产税,这是教育附加费,这是乡上过交流会的人头费,这是乡镇企业集资款,这是乡上盖教学大楼的人头费,这是……
刘秘书很是厌烦地说:你有完没完?
老母鸡很认真地说:领导咋对老百姓是这个态度?
刘秘书:这态度咋啦?王社锋,我看你年龄比我还大,放着正经的农活不干,爬天跪地到处告状,你以为你是脱产告状的?是为民请命的?若是真的没事干,回家搂着老婆抱窝去!
刘秘书说罢,拂袖而去。
台子上的村民们都哈哈哈哈笑着王社锋。
老母鸡气得直摇头,语无论次地乱嘀咕。
桥头上走过来王家成:老母鸡,又呱呱叫了。
老母鸡生气地自言自语:这乡上的领导根本就不关心老百姓的生活么,听不进反面意见么。人均一年几百块钱的费用负担得起吗?什么领导,屁!还让我回家抱窝去,这是什么话?我再抱窝,也抱出一个比他强的。
王家成:母鸡老兄,这可难说,人家刘秘书是大学毕业,是干部,你再抱窝也只能孵出个小鸡仔。话说回来,你已经有两个女子了,再抱出一个,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要罚款呢!
众人哈哈大笑。
王家成:这次碰了一鼻子灰,还告不告了?!
老母鸡依然生刘秘书的气:告,我要找罗县长告!
王家成:好,老母鸡,听说过几天县城里要抓彩票,我准备去碰碰运气,到时你就坐上我的奔奔车,去找罗县长。说不定还能喝杯茶,抽一根县长的高级烟呢!
这时桂霞从路上走过来,不屑地看了老母鸡一眼:老母鸡,想办法赚点钱,给你媳妇买条裤子,别让她老是把屁股露在外面。
大家哈哈大笑。老母鸡红着脸摇了摇头。
王家成:对,回去赶快把屁股上的洞补上,要不然出问题呢。
大家伙又是一阵大笑。
桂霞看着家成:你刚才说什么?抓彩票?
王家成:县上要抓彩票。
济民老汉凑过来:又要抓彩票?五六年前红火了一阵。这次头等奖多少钱?
王家成:头等奖十万元。
桂霞瞪大了眼睛:多少?十万元?
大家伙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老母鸡也不例外。
王家成看着济民:咱农民累死累活一辈子,在土里刨来刨去跟个大田鼠一样,能挣十万元么?
济民和大家伙都叹息地说:十万元?几辈子都赚不来。
桂霞:家成兄弟,啥时抓呀?
王家成:大概在十五号。济民叔,去试试,抓上几万元,小刚媳妇就不用愁了,到时就有人把姑娘送上门来了。
老母鸡:这不是搞公开赌博么?
王家成:这话去对罗县长说,我们没人听你瞎谝!
30
兰惠走进院子里的另一间屋子。炕上斜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兰惠:小童,回家吃饭,妈都做好了。
小童情绪低落地坐起身:嫂子,你回去吃,我不饿。
兰惠:看你,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了,咱妈也吃不下。
小童:嫂子,你……我没有胃口。
兰惠:不就是没有考上大学么?看你?!
小童懊丧地摇摇头:这十几年书都白念了。
兰惠:快别这么说,学的知识那到啥时都能派上用场。不上大学的,也有干出一番事业的人。
小童:嫂子,你说我们这穷山沟,能派上啥用场?!
兰惠:咱这山沟里派不上用场,咱不会走出去么?不会去找咱能干的事么?你是一时间想不通,钻了牛角尖。不过我刚落榜的那阵,不仅这么想,还觉得没脸见人,甚至都不想再活……人么,还是要面对现实!
小童从炕上坐起来,看了看惠,情绪似乎有所好转。
兰惠:上学的时候,总是把将来想得特神秘,特美好。一旦离开校园,啥事都是很现实的。谁都要经过这一阵子。有位作家说过,从梦想的年龄走回到生活中来,是一次痛苦的蜕变过程,也是走向成熟和新的生活的过程。
小童似乎被兰惠的话所感染:嫂子,你说的……是有道理……唉……我……
兰惠看着垂下头的小童:再不要胡思乱想了,也别这么窝着,会伤身体的。回去吃饭,明天坐着家成的奔奔车去县城散散心,他们要去抓奖券,你也试试手气。
兰惠说着从兜里掏出拾元钱,递过去。
小童推辞:嫂子,我不要你的钱,我有。
兰惠笑着:你有啥钱?谁给你的?
小童:你也没有个来钱的路子……
兰惠:这是我在城里打工时挣的,你拿着。
小童接过钱很是感激地样子。
31
村口的桥头,王家成的奔奔车上挤满了人。济民老汉、桂霞、杨素素也在车上。小童最后走过来,被后生们拉上车。车要开动时,老母鸡走过来。
桂霞:老母鸡,你也去抓彩票?
济民:他要去找县太爷。
王家成:你是要抓奖,还是要告状?
老母鸡:我要去找县长。
桂霞不屑地嗯了一声:城隍庙里蹦出一只蚂蚱,你算那路子的神仙?是不是以为你会飞就想上天见玉帝?
大家伙嘿嘿地笑着。
老母鸡不理不睬地说:我这草民就想见见县长大人。
王家成看着王社锋:别人掏五毛钱的车费,你就不用掏了。只要你告一状,能把咱们上交的额外费用免掉,我这奔奔车就是你的专车了。
奔奔车颠颠地开出村口崎岖不平的土路。
32
县城一条主街道,人群如潮,拥挤得水泄不通。桂霞、素素和济民老汉从车上下来,挤进人群,挤到抓彩票的摊点前。桂霞犹豫地掏出肆元钱买了两张,拆开一看,脸有些灰。
33
小童一个人站在县城大桥上,看了一会桥下的流水,又走向河边的一片树林。他思绪万千的样子——
他和几位同学围坐在树林中的一堆大火旁,把书本仍进火堆。
一位女同学说:今年考上不,我再也没脸去复读了。
小童说:我也参加了两次高考,进不了大学,只有进农门。
34
老母鸡走进县政府大院,门房老头探出头问他:找谁?
老母鸡:找罗县长。
老头:罗县长去地区开会了。有啥事?
老母鸡:我要反映情况。
老头:二楼办公室,找胡主任。
老母鸡走上大楼,探头探脑地询问胡主任。
办公室里一个载眼镜的中年人说:我就是。进来。坐。
老母鸡坐在椅子上,掏出兜里的一沓收据,白条,说:胡主任,这是……
胡主任装出一副很耐心的样子听老母鸡陈词。
第三集
35
桂霞和王家成、杨素素、济民老汉等一群人沿街打问卖油饼的摊点,回答他们的只有一句:卖完了。
桂霞:连油饼都卖完了,吃啥?
王家成:商店里有方便面,买几袋凑合一下。
桂霞:方便面要用开水泡呀?
王家成:你也土了,干吃更有味。
济民:方便面是啥样的?
素素:大叔,你没见过方便面?
济民:没见过。买上就能吃?
桂霞:买上就能吃,一般是要用开水冲的。
济民:哪有开水?那还是不方便么!
素素:干吃也行,只是你的牙不好,就剩下那么几颗,不比别人。
济民:我今天就是要亲口尝一下方便面,舍出这一口牙。
大家走进一家商店。
桂霞:要方便面。
售货员:就剩这一包了。
济民老汉上前:这一包我要了。
济民掏出钱买了方便面,随着大家到街上,拆开,用牙一咬,方便面开了花,落了一地。
大家都笑了。
济民老汉蹲在地上,一手捡,一手摸摸牙,又捂上嘴。
这时小童走过来。
桂霞:不去抓奖?
小童:这就去,看看。
这时,大喇叭里的声音激动地喊叫着,说是有人抓了大奖。
大家围了过去。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红脸膛农民,戴着汗渍明显的蓝布帽子走上台子,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
手拿麦克风的小姐:大叔,你抓了五万元的大奖,现在是什么心情?
那农民兴奋地眨了眨眼睛:高兴!
小姐:你想对大家说什么呢?
农民:高兴!
小姐:你用几块钱摸的大奖?
农民:八块钱。我高兴!
小姐:你打算用这些钱做啥?
农民:高兴!
众人哈哈大笑。
小姐:大叔,你打算用这些钱做啥?
农民:给我娃娶媳妇。
小姐:娶个媳妇还可以剩下一部分钱,不打算做生意或者干别的事?
农民:我有三个儿子,这五万元只能娶两个媳妇,还有一个娶不上呢?
众人哄然大笑。
济民老汉看得脸上露出了羡慕和激动。
桂霞:大叔,不买几张看看么?
济民犹豫了一下,掏出四元钱,买了两张。大家都围过来,看着济民抖抖索索地撕开,失望地叹了口气。
家成和素素也抽了几张,结果都什么也没有。
36
清晨,阳光下的山野因为露珠而有些晃眼。
济民老汉在自家地里拔草。栓栋拿着镰走向自家的烟地,看见济民,便走过来。
栓栋:大叔,我昨天陪着媳妇去了娘家,听说你也去抓奖了?
济民:嗯,啥也没有抓到!
栓栋:你只买了两张,能抓到啥?我想去试试,你再不去了?
济民:嗨,咱这穷命,哪有那福气。
栓栋:看你说的,世间啥事,都是物极必反。你不看那些戏里唱的么,穷秀才可怜的没有上京赶考的路费,借了银子,结果中了状元;娶不起媳妇的放牛娃却能遇见天上的仙女。那“屠夫状元”里的胡山,救了个老太婆,还带了颗夜明珠,一下子什么都有了。现在电视里经常能看到中了大奖的人。人生其实就是赌博,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俗话说,十耙耙,八耙耙,搂也搂到一个玉米茬茬!我明天进县城,试试运气。
济民老汉似乎有些心动:哪有钱啊?
栓栋:依我看,钱少了还是抓不中,要钱多,多买几张。这就跟咱们吃核桃一个理,砸开一个是瘪的,再砸开一个还是瘪的,咱索性整他一麻袋,挨个砸,不会全是瘪的吧?
济民哼地笑了:你小子说得好听,可是从哪弄那么多钱呢?
栓栋抓抓脑袋:要是能向谁借些就好了。
济民:向谁借?人家问你干啥?你说抓彩票,人家还不骂你二百五!
栓栋:这能向银行里贷些就好了!
济民:我要能贷出钱,我早给小刚娶上媳妇了。
栓栋想了想,猛地眼睛一亮:有了!大叔,不如把你家那头牛卖掉!
济民:胡说,我家阿黄和我八年的感情了,咋能舍得?再说,我的家当也只有这头牛,卖掉了,若是中不了奖,用啥耕地?
栓栋:嗨呀!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们家小刚和你二十几年感情了,到如今还没有媳妇。他和我同岁,比我只小月份。我媳妇肚子都挺起来了,要给我生儿子了,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法?
济民低下头,情绪有很大波动。
栓栋:我觉得人活着,该拿定主意的时候就要拿定主意,不要老是怕这怕那,干大事的人就是和一般人想得不一样。你说三国时的鲁肃就能舍得把自己家的粮食拿出来给周瑜喂马,后来成了孙权手下的大臣,是你舍得吗?咱们人老祖辈只知道一分钱一分钱的死抠,只知道一把粮食一把粮食地往回收,结果来,八辈子,十辈子都在土里刨。我想咱也要比别人多想一步。你多少年,在咱村都是最穷的,也被人看不起。俗话说,头烂了,哪在乎一斧头?整!把牛卖了,抓个大奖,要啥有啥。再不下定决心,只怕等你快闭上眼了,小刚还在打光棍哩!
济民抬起头:敢卖么?
栓栋一点头:敢!
37
镇上的性畜市场。一个头戴白布圆帽的回族中年汉子跟济民讨价还价。
济民:一千八,少一个子也不卖。
回族中年汉子不满地说:天价!
栓栋凑在一旁:大叔,你咋给人乱要价?
济民:他是回民,买去就动刀!
栓栋:咱要的是钱?管他买去耕地还是动刀。
济民:我舍不得。阿黄给我耕了这么多年地,再让它挨了刀,心里不是滋味。
栓栋:人家给的这价,破无荒的。
这时,过来一个农民,看了看牛,问:咋卖?
济民老汉把手伸进农民衣服下面,捏着手指。
农民摇了摇头,站到一边。
栓栋把济民拉到一旁,急切地问:多少钱?
济民:他给一千三,我说一千五。
栓栋:那回民给一千六你不买,却给他一千五?
济民:他买去饲养,拉车耕地,我心里好受。
回族汉子又走过来,摸着阿黄,下定决心的样子,从兜里摸出一沓钱,向济民走过来。
回族汉子:我买了,就你说的那价。
济民指着站在一边的那农民,对回族汉子说:已经说定了,卖给他了。
济民走过去和那农民嘀咕一阵,成交了。
农民给济民清点票子。
栓栋无可奈何地走过去,看了看,摇了摇头。
回族汉子走了。
那农民牵着牛要走,济民老汉眼窝滴出浑浊的老泪,摸了摸牛,才走开。
栓栋:卖了多少钱?
济民:一千四。
38
县城的一条主街道,许多人围在出售彩票的摊点前。
栓栋带着济民拥进人群。
济民掏出十元钱,递给栓栋。
栓栋:大叔,咱俩先把话说到前面。
济民:好我的大侄子,有话尽管说,别见外。
栓栋:抓上小奖,全是你的;若是抓到五万元的奖,给我分一千咋样?
济民:那有啥问题?放心,你叔不是那么抠门的人。
栓栋走到摊前,先买来五张,递给济民。
济民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撕开,栓栋不停地摇头。济民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又掏出二十元。栓栋从彩票盒子里又抓出十张,两人凑在一起撕,最后又失望了。
栓栋:大叔,这样不行,这盒子里有奖也是一半张,咱这手就能不偏不斜刚好抽出有奖的那张?依我看,咱们干脆一次买一盒子,跟老鹰抓小鸡一样,先把它整个儿扣在自己怀里。
济民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赞成栓栋的说法,便掏出八张百元大钞递给栓栋。栓栋转过身看了看几个出售彩票的工作人员,走到一位模样俊秀的小姐面前,很有派头地甩出大票子,小姐脸上露出微笑。
小姐:全要?
栓栋:那当然!
栓栋端着一盒子,和济民叔挤出人群,走到百货大楼的一个台阶上,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撕了好半天,最后撕出一张,栓栋脸上有了惊喜的笑。
栓栋:大叔,这是五等奖。
济民老汉额头上沁出汗珠,多皱的脸上露出微笑:五等奖是多少钱?
栓栋:不是钱,是踏花被。
济民:踏花被是啥玩意?值多少钱?
栓栋:就是盖的!七八十块吧!
济民脸上有失落的表情:几百元买个盖的划不来啊!
栓栋:大叔你别失望,这一盒子里就有一个五等奖,咱再买几盒子,不就中大奖了?
济民:再买几盒,没有咋办呢?
栓栋:咋会没有呢?碰也碰到一个奖么!叔,干脆把你剩下的钱全都拿出来,省得一趟又一趟地钻出钻进。
济民老汉满脸犹豫:咱们还是算了吧!
栓栋:咋能算了呢?那前面的几百元不是白扔了么?
济民老汉想了想,抖抖发发地掏出剩下的一千元,递给栓栋:再剩下十几块零钱了。
栓栋:这些就够了——咱俩都过去看,一人买几盒。
两人挤进人群。不一会儿,两人又钻出人群,各自小心地端着彩票盒子,重新回到台阶上。围过来十几个人看热闹。
两个人都撕了半天,济民老汉越来越失望。栓栋也有些烦躁不安,用手擦擦额上的汗,抬头对围观的人说:看啥看?
几个人向后退了几步,小声嘀咕着。
盒子里眼看就完了,面前堆着一堆废纸。
济民老汉脸色愈来愈难看,汗珠从皱纹间流下来,两人动作都慢下来。济民老汉索性停下来,看着栓栋一个人抖抖发发地撕着,摇着头。
最后一张撕完之后,栓栋摇了摇头。
济民老汉大喊了一声:天哪——
济民抱头向着楼墙上撞。
栓栋急忙上前拉住济民:大叔,你这是干啥?
济民的额角流下了鲜血。
人群围过来。
栓栋死死地抓住济民,回头骂道:滚开,看你娘的腿!
人群向后退,闪开一条缝。
栓栋看着冷静下来的济民,松开手。
济民老汉猛地猫腰抱头冲出人群,向县大桥方向跑去。
迎面开来的卡车猛地刹住,司机把头伸出窗外:找死啊!
济民头都没有往起抬,绕过卡车,跑上大桥。
栓栋在后面紧追不舍。
抓彩票的人群立刻潮水一样向大桥这边涌来。
济民跑上大桥,刚要翻身跨过栏杆,栓栋追上去抱住。
栓栋:大叔,抽不上奖就抽不上,值得你寻死觅活么?
济民挣扎着,嘴里含浑不清地埋怨自己:我咋能糊涂到这地步!唉,我是个二百五!
栓栋:大叔,这跟赌博一样,愿赌服输。你闹腾啥?再别怨自个!怨有啥用?好歹咱还没有空手,有踏花被!
一位中年农民汉子走出人群劝道:老人家,谁都有糊涂的一阵子,好死不如赖活着,钱是身外之物,慢慢再挣么!
济民坐在桥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唉,我啥时才能挣回这一千多块呀?我连家里仅有的一头牛都卖了,还有啥脸活着呢?栓栋,你放开我,让我从这跳下去死了算了!
栓栋:大叔,你别嫌我说话损,这桥不高,跳下去摔不死,弄个七死八活九挣命,那就惨了!躺在床上谁来伺侯你?可不把小刚给害苦了么?!
这时,王家成挤进人群:栓栋,大叔咋了?
栓栋:没抽上奖。
王家成:花了多少钱?
栓栋低声:一千多!
王家成:他哪来那么多钱?
栓栋:卖了牛!
王家成苦笑着摇了摇头,劝道:大叔,快起来坐我的三轮车回家,别在这闹,让人笑话。
济民:大侄子,我还有啥脸回家呢?
这时,过来一名警察,喝着人群:让开,走!走!
人群开始疏散。
警察走过来:老汉,这么大年纪了,是干啥?中不了奖就回家,别在这丢人显眼的!快走,把交通都堵塞了!
济民老汉挣扎着起身,王家成扶着。
栓栋:家成哥,你让大叔坐你的车回家,我去领踏花被。
39
栓栋走进家门。
兰惠端过洗脸盆:洗把脸,吃饭。
栓栋蹲下身子洗脸。
兰惠:听说是你哄着济民叔卖了牛抓彩票?
栓栋:我也是为他好,才给他帮这忙。
兰惠:你咋能给他出这主意呢?
栓栋:这主意咋啦?中大奖了是十万元,他该有的都有了。
兰惠:什么也没有抓到吧?
栓栋:抓了个踏花被。
兰惠:花了多少钱?
栓栋:一头牛卖了一千四,全抓了!
兰惠惊愕地瞪大眼睛:一千四?抓了个踏花被?
栓栋:是啊!
兰惠:济民叔呢?
栓栋:嗨,别提他了。那么大年纪的人,一点脏腑都没有,寻死觅活地差点从县城大桥上跳下去了。我和家成硬是把他拉上了奔奔车。
兰惠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她转身进屋,盛了碗面条端过来放在炕沿上,说:吃完了自个去舀。
兰惠说完话出了门。
40
济民家。济民老汉佝偻着身子走进牲口窑,看了看曾经拴过阿黄的地方。一双手捂住老脸“哇”地哭出声来:我这是咋啦?咋做下这么糊涂的事!
济民蹒跚地走出牲口窑,蹲在院子里,装了一锅旱烟末,点燃后,靠在墙✪角,叭嗒叭嗒地吸着,眼角残留着泪痕,目光呆滞地愣怔了半晌,最终盯住了挂在墙角的麻绳。他猛地站起身,取下麻绳,捏在手里看了看,下定决心的样子。
他在每个窑洞里都转了一圈,再关上门,走出院子,锁上大门,把钥匙放在门楣的缝隙里,拿着绳子走到庄子侧面的一孔破窑里,把绳子系在窑顶的横木上。
他站在破木凳上,抓住绳子,叫了一声:小刚,爹对不起你!
他把头伸进系好的套索里,踢倒了凳子。
41
兰惠腆着大肚子,爬上了一段坡路,急勿勿赶到济民家门口,推了一下,看见门上了锁,叫道:济民叔,济民叔——
兰惠就地转了一圈,蓦地听到一声鼻息“吭吭”声,循声觅去,走到破窑洞前,一眼看见吊在空中的济民,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