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梦想
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G. Wells)在自传유中申明,他和约瑟夫・康拉德“从未真正‘融洽相处’过”,但通过涌向威尔斯的大量来自康拉德的粉丝信,你绝对不曾怀疑过二人的友情。这些信写于康拉德最初开始写作的八年,直到1897年时,他已经是个成熟的作家了。在他们的友谊分崩离析前,康拉德崇拜威尔斯,并在信中狂热地称赞这位浪漫主义科幻小说作家为“幻想世界的现实主义者”。
这位粉丝敏锐地捕捉到了威尔斯本质的公式,狂野的发明(时间机器)和社会现实主义(茶和蛋糕)混合在一起。除了《隐形人》外,没有任何一本书能更鲜明地表达康拉德信中总结的这种态度了。
就威尔斯个人的宗旨来说,康拉德的说法可谓是完美地诠释了这一切。“作为一个科幻作家,为了帮助读者正确地进入游戏,”1934年威尔斯写道,“他必须以各种不显眼的方式,引导读者为不可能的假设买账。比起传统的将问题丢给魔鬼或魔术师,巧妙地利用科学模型替代或许更有利。我只是简单地提出最新的迷信,并且使它尽可能接近实际的理论。”
换句话说,威尔斯想把神话变成科学,或者至少是能用科学说通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隐形人》对于解释现代物理学家和工程师想制作“隐形斗篷”来说相当有用:他们要探究隐藏在斗篷和斗篷之后的物理结构。结果表明其结构是诱人的,如同原子弹一样,威尔斯的想象力预测到了科学界后来才意识到的东西。而他的隐形人投射在如今神奇的科技上的光,就更有发人深省的意味。
威尔斯很可能是将神话升级到了现代版图中。最早的关于隐形的故事之一出现于柏拉图的《理想国》,这本书在威尔斯的青年时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柏拉图的叙述者,格老孔讲述了一个叫古阿斯的吕底亚牧羊人,在地底深处发现了能让人隐身的戒指。古阿斯二话没说,使用这种力量勾引王后,杀死国王并建立了一个新王朝成为吕底亚的统治者。通过一句话柏拉图告诉我们很多后续的关于隐形的故事,都将进一步重申对于隐形的追求背后潜藏的欲望,与性、财富和死亡密切相关。
显然,这种力量是腐败的――这也是为什么托尔金的隐形魔法比J.K.罗琳的更有凭有据。但格老孔的观点与隐形本身无关,而是关于道德责任的。他说,没有人“会如此清廉地保持在正义之路上,当他可以不受惩罚地从集市上拿任何他想要的东西,进入任何房屋,和任何人发生性关系,杀死任何人,以及做任何让他在人群中像个神一样的事”。问题在于如何让统治者在可以掩盖他们的不义的前提下坚持正义。
我们不需要搞清古阿斯的戒指的来源和原理,因为它只有隐喻的功能。童话里的魔法也是如此:它自然就发生了,无关过程而只 ﭢ是结果ღ。童话中的隐形总是诱奸和窥阴癖的中介(格林的《十二个跳舞的公主》),或者通向仙境和其他意识领♫域的大门。而恰恰因为孩子们不会问“这怎么可能”,我们才不应该焦躁地向他们的大脑中灌输非理性的想法。
但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特色,我们专注于魔法的方式而不是动机。《隐形人》的价值在于它强调了科学与神话碰撞的混乱结果。确实,威尔斯试图说服我们他的反英雄――格里芬,因为发现“隐形的秘密”而堕落――但这是小说的弱点,格里芬本来就没什么好崩坏的空间,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面目可憎,诈骗父亲的钱财以资助其个人研究,从而迫使他可怜的父亲自杀。如果我们注定要嘲笑那些被看不见的格里芬捉弄的、伊平村的迷信的牧羊人们,那我们自己骨子里也只是个乡巴佬而已。
不,这本书所揭露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对格里芬隐形过程的描述。之前有人尝试过合理解释隐形的原理,例如1881年爱德华・佩奇・米切尔 (Edward Page Mitchell)的短篇《水晶人》,但威尔斯利用很多科学常识让它更有说服力。米切尔的科学家只是让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而威尔斯却知道,隐形不光要消除色素(格里芬通过化学方式达到),而且还要排除折射。没有已知的方法能做到这一点。威尔斯被迫采取他所批判的玛丽・雪莱的《科学怪人》中使用的“欺骗魔法”。他利用刚刚发现的X射线,让格里芬发明了一种类似的“轻振动”(ethereal vibration)的形式,使物质的折射强度和空气一样。
尽管如此,格里芬发现隐形更像一种负担,而非解放。他梦想统治世界,但忘记让他的衣服也隐形,所以不得不在冬天裸体漫步在伦敦✘街头,被视而不见的人群擦伤,并为落在身上的雪和他的脚印会暴露他而感到恐惧。他最终的灭亡没有悲剧成分,就像被私刑处决的一般罪犯一样,一个喷嚏、酸痛的脚和他的消化道(食物明显地残留了一段时间)出卖了他。因此威尔斯告诉我们,化不可能为可能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当科学试图展现魔力时我们该盼些什么。
理论和实践之间的沟壑笼罩着今天的“隐形斗篷”。后者以不同的技术方式运作:不搞透明,而是引导光偏离其所遮盖的对象。但当它在2006年推出时却是可见的的,上面有几个同心圆的印刷电路板。科学家们解释说,它在微波中可隐形,在可见光中不能。这和古阿斯,甚至格里芬有什么关系?
有些科学家说,他们运用所有的技术才华(这是相当大的,并稳步提高)所做的这项发明,其构造应该被视为某种出色的光学设备,而不是隐形斗篷。但很难想象他们如何掩盖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的人。这个“魔法”是繁琐的、妥协的:这不是勾引王后,杀死国王并成为暴君的方法。
这并不是贬低“隐形斗篷”的发明和想象力。但它提醒人们,神话不是技术挑战,不是工程师的蓝图。这是关于我们的:我们所有的欲望、缺陷和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