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谦和正气俊逸平实

时间:2024-09-20 11:55:28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2016 年6 月3 日深夜,有人在音乐美学微信群发布消息,李先生重伤住院,情况危急。我心里一紧。群里刹时静穆起来了。大家一个一个祝福送上来,都在焦急等待病情快报。终于,第二天,不幸的消息发布了,李先生与世长辞了。悲莫悲兮生别离,同仁们开始提起沉重的笔头,为李先生撰写挽联。有人竟然一口气拟了3 副。读着这些情真意切的挽联,回想李先生的音容笑貌,我也花了大半夜功夫,拟了一副:俊逸平实艺学当刊金石上,谦和正气风骨自在天地间。上联写了我对李先生艺术与学问的学习体会,下联写了我对李先生品格的景仰。

谦和

我第一次见到起敏先生,是在2008 年。李先生与中央音乐学院庞大的代表团一同来上海音乐学院参加第8届全国音乐美学年会。那时,李先生已经实现了从游离到融入,成为中国音乐美学界的老帅,可以称得上是蕙兰盈野,桃李满天。而我,不过是刚刚涉足中国音乐美学领域的一名编外小兵。赵坚娣说:李老师太喜欢有才情的人,你们俩肯定是惺惺相惜的。我感觉,李先生与我真算得上是乐莫乐兮新相知。我们尽管交往不多,交集却并不少。李先生幼承庭训,受过比较系统的传统蒙学与成馆教育,念诵过《三字ป经》《千字文》、四书、五经等。后来,他考入中国美术学院,专攻是美术史论与绘画,听过李泽厚、王朝闻、敏泽等美学家的授课。1 980 年,他进入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教研室,担任艺术概论课教师。他说:进校后,我教的是艺术概论,好在是轻车熟路,而剩余的时间,大都用在马不停蹄地听课,恶补音乐课程。而我,2006 年进入上海音乐学院,执教大学语文、艺术概论与古代汉语课。为了教学的需要,我紧接着又随韩锺恩教授做了三年的音乐美学博士后研究,总算加入了音乐美学的新兵连。我们前后脚涉足音乐美学,相距26 年,中间隔了一代学者。可以说,我与李先生的知识基础差不多,一见如故,我视他为先行者、领路人,自然而然,并不奇怪。第8 届全国音乐美学年会,是我参加过的最厚重的一次音乐美学学术会议,于润洋教授、张前教授、赵宋光教授、茅原教授等学界宿老都出席了。会议之暇,中央音乐学院的几位师友约了晚上一同喝茶聊天。李先生没有半点架子,侃侃而谈,内容朴实,态度真诚,语气亲切。

而且,他一定坚持请客做东,还说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教研室的老传统,老师一定要请学生吃饭、喝茶。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教研室老一辈学者的风貌,我算是领略了。在这次会上,我宣读了拙文《庄子至乐无乐论》,于润洋先生、张前先生坐在讲台下面,自始至终地听了我的汇报。我心里有一点紧张,也有一些兴奋,硬着头皮,脱稿把我要讲的内容说完了。晚餐会上,于先生拉着我的手说:你真是个杰出的演讲家。我听了备受鼓舞。201 1 年,我去西安音乐学院参加第9 届中国音乐美学年会,再次见到李起敏先生。他老人家很远就迎上来,主动与我握手、合影,十分亲密。他对我说,我的博士后工作报告他看过了,十分难得,给了我积极评价。我深知,我的那些粗浅的心得一时还拿不上台面,这是老一辈学者对年轻学者的宽恕与抬爱。201 5 年,我去中央音乐学院参加第1 0 届中国音乐美学年会,我把经过多次修订终得以出版的《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小著呈奉给李先生,感谢他当年的抬爱。他很高兴,把当年的评语又说了一遍。李先生参会十分积极,不迟到,不早退,更不缺席。哪怕没有发言任务,他也早早来到会场,在前排找一个位子端坐着。他的听力有些问题,要带助听器,尽管依然听不太清楚,但听得十分认真。进入自由讨论的环节,他是一定要发言的。他发言的声音很大,观点十分犀利,引论十分广泛,他对学术的执着深深地感染着我们。会议空暇晚上的茶会,他也驱车前来参加。他很高很瘦,跟着我们这些年轻人白天晚上连轴转,身体有些吃不消。在我们的极力劝说下,他送我们一些书,提前回家了。今年五月,我们在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上展演了风雅中华诗词歌曲音乐会,我把节目单与小样通过微信发给李先生。他给我回复:很好,你成就了一件别人无条件做的雅事。这对我自然是莫大的鼓舞,音乐会成功后,我本想将音乐会的光盘送给李先生。无奈,已是阴阳两隔了。如果李先生泉下有知,他一定会喜欢。因为,打通音乐与文学,也是李先生的志向之一,他把三分之一的才情,留在文学里。他有一个形象的比喻:我是齐人,也拥有一妻一妾音乐为妻,美术为妾,文学却沦为侍女。谦和是音乐美学界老一辈学者共同的人格。他们的谦和既不是催眉折腰事权贵,也不是一团和气随大流,而是对同事真正做到像对待同志和兄弟姐妹一样,为年轻的一代铺路。音乐美学学会成立三十多年,之所以能够异军突起,英才辈出,这是一条根本经验。

正气

与谦和相关的,是开放与大气。正如起敏先生说:自80年代初期,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美学学者群是个学术共同体,它对内不但有共同的志向,对外又将该学科视为一个无限开放的体系。除了音乐美学本体研究之外,它还涉及整个文化学、艺术学的研究。如此,学术视野既深入又广阔,方能成就一个完整的体系的构建。这个学科史经验,对于今后的音乐美学学科建设依然十分重要。蔡仲德先生从教古代汉语课程起步,李起敏先生从教艺术概论课程起步,他们都从外围走进音乐美学的核心,最后都成为音乐美学的大家。如果当初过分强调学统、学派的纯正,一定不会有音乐美学学科的欣欣向荣的局面。李先生说:中国音乐美学以及音乐美学史要关心联系其他相关学科的交叉研究,从广阔的文化学的角度观察音乐美学。今天的音乐美学界,需要认真学习老一辈谦和大气的格局,需要坚持谦和大气的做法,继续敞开大门,把新鲜的血液吸收进来,把卓越的学者输送出去。

音乐美学的学科体系日渐健全,从本科到硕士到博士到博士后,各个层次都有。切忌形成一个固化的学术壁垒。学术的大气其实也是学术的正气。叶明春在挽联中写道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程乾在挽联中写道:怒发傲骨。这是中国知识分子最重要的精神。李先生是具有这种精神的。他说:好在,余身无蟒袍之伪饰,首无乌纱之累赘,世无凭依,心有所归,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近君子,远小人,吾心坦荡荡。我感觉到,在老一辈学者的言传声教之下,当下很多音乐美学的中坚都具备这种精神。我们从事艺术教育事业,传播专业知识,研究专门知识,创作新作品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培养协同创新型人才,培养推动社会发展的中坚。作为社会中坚,最重要的品质即是其人格。然而,士人格在当下社会却严重缺失。李先生的正气,首先体现了他对当下知识分子的批判中。他批判知识分子过于狭隘:而时至今日,知识分子这一群体正在消失,它被专业化程度过♪高、狭隘的学院专家们取代,如今的专家们的意见只有少数的同行可以理解。他批判知识界失去独立精神:终极关怀的缺失,道义立场的摇摆,社会良知的泯灭,忏悔意识的淡漠以及对人的极度冷漠。他在博客里发布了一首《沐猴而冠》的长诗,继承了中唐政治讽刺诗的传统,批判的利剑从学术不端真指社会不良,字里行间充满了拳拳爱国心,绵绵书ツ生气。

俊逸

我对李先生的心路历程自然容易产生共鸣。36 年前,于润洋先生去听李起敏先生的课,李先生对于先生说,当时的中央音乐学院,专业尚可,一片文化沙漠。他谈到最初执教《艺术概论》时的感受:说心里话,我并不喜欢所教授的艺术概论这门苏俄理论模式影响甚深的课,而对官方的统一教科书,因为距离艺术实践甚远,对学生的创造性思维无助,学生同样不喜欢。1 0 年前,我拿着同一本《艺术概论》教材走进课堂,与李先生的感受几乎一模一样。这本大而无当、不知所云的教材,几乎提不起我和学生们的任何兴趣。我不得不去国外著名大学的网站寻找他们的教材与教法。我国的大学生普遍缺乏艺术史的知识,离开艺术实践空谈艺术理论几乎不会引起任何反应。李先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来弥补艺术概论课程的空洞与渺茫,试图在艺术院校浇灌出一片绿洲。李先生开出国学概览与西学大观课程,ร旨在打通中西,探索艺术中的人文精神与普世价值。

他主张:多种文明在相互对照中,才能取长补短。我依靠国外大学的视频与图片材料,先给学生们讲一个学期的世界艺术史和中国艺术史,再讲一个学期的艺术理论。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没有底气的。因为我所讲的大部分内容都是二手、三手资料,西方那些艺术经典,我没有亲眼见过。直到我后来有机会到欧洲各大博物馆,饱览了众多艺术珍品,眼界开阔一些,感受也真切一些,底气足了一些,胆子大了一些。我也试着开出几门选修课程。在大学里教书,不能照着人家编的教材讲,也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编的旧教材讲,我们更应该提倡自己想,自己讲,先是试着讲,再是敞开讲,扣着学生的关注点讲,扣着时代的脉博讲。这既是对学生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社会负责。长达20 年的艺术概论的教学,我唯一的收获是写了百万字的自撰讲义,深入研究了它所涉及的八个艺术门类。每进入一门,恰如打开一个阿里巴巴大盗的宝库,处处琳琅满目,使你乐而忘返。 起敏先生在教学上的这股子韧劲,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的。因为有这么长时间,这么多方面的积累,他的艺术思想与艺术实践清新脱俗,自成高格,显出俊逸的风貌。首先,李先生站在世界艺术的普世价值的高度。于是发现,艺术无论古今中外,在最高成就者的境界上,存在人类共有的精神,它是普世的。其次,李先生以道、老庄哲学统摄各种艺术思想。他说:老庄对中国两千余年的文艺观及创作实践影响深远,甚至成为古典美学的核心思想。再次,李先生师从吴作人、李苦禅、傅抱石等大家,他的国画植根于中国人文✉画的传统,并立图有所创新。李先生喜欢的《屈子行吟图》《湘君》《湘君涉江图》《湘夫人》,我也很喜欢。李先生指出建国六十年来艺术评论界存在的不良倾向,前三十年主要出乎政情,高举意识形态的棒子,后三十年出乎人情,替人抬轿子。他不打算打棒子,也不会替人抬轿子。最后,在众多艺术理论之中,他十分重视音乐理论。李先生往往能将音乐美学理论自觉延伸到美术、书法等其他艺术领域。他用了近五十年的时间,试图打通各种艺术门类。音乐是直通心灵的艺术,生命承载着心灵之舟游荡在时空,游走在世间。音乐美学的研究免不了要进入宇宙旋律的倾听与沉思。在中国古代艺术领域中,乐论是最早形成体系的。礼乐文明是中华文明的起点,也是中华文明的核心。中国乐论是中国艺术的原理论,也是世界文艺理论的重要宝藏。我们这些学习和研究音乐理论的人,应该有这个自觉,也应该有这份自信。

平实

近三十年来,音乐美学之所以取得重大发展,一定不是靠那些玄而又玄的理论构建,而是实实在在的资料疏理与积累。中国音乐美学必须要面向现代社会,面向现代青年,面向现代音乐,要对音响史实与音响事实做出一贯的、行之有效的阐释,其重要的法宝,依然是平实。所谓平实,就是尽量搜集一手的原始资料,对这些资料进行甄辨,理解,精炼,归类,系连,实事求是地推导资料反映出来的规律,并将这些规律还原到原来的音响环境中反复验证。何乾三、蔡仲德、于润洋、张前等前辈音乐美学家的学问,都是这样一步一步做出来的。但从中国音乐美学古代部分的研究工作及其现状来看,就现存史料搜集整理过程中的取舍、新材料的挖掘,以及史料注译与研究方面,还有很多的工作可做。故20 世纪的学者们对于古代音乐美学文献扎实而有效的学习与研究是本学科取得辉煌成就的基础,而进入21 世纪之后,这步工作仍然需要更进一步的深入与发展。中国音乐美学研究已经由蔡仲德先生独力完成了通史的研究,但专书研究、专论研究、断代史研究还有很大的空间,还需要更多的青年学者按部就班,扎实推进。李先生认为,中国音乐美学应该扎根于中国文化。今年5 月8 日,他在北京发起李起敏师徒书画山东巡展,我在上海率领三百多名学生举办中国诗词歌曲音乐会。他为巡展取名为月是故乡明,我为音乐会取名为风雅中华。先生居于北,晚生处于南,一个诉诸于视觉,一个诉诸于听觉,以不同的方式,向中国乡土、向中国传统、向中国人文致敬。我们每个中国人的身上,都深藏着中国文化的基因。只要我们生长、生活在中国的天文、地文、人文语境里,这个基因就洗不掉,隐不了。就算我们脱离了中国的天文、地文、人文语境,生长、生活在国外,没有两三代,中国文化基因也很难消磨掉。李先生说:从音乐长达几千年的中外交流史看,一个民族的传统主要是它的原创文化基因,即最早的因民族生活历史、环境、生存方式、初祖遗传等形成的文化因素。作为资源,它象种子中的胚胎,成为决定一个民族灵魂的最重要因素,同时也决定着后生文化形态的优劣及其生命力的强弱,吸纳外部文化的能力如何。李先生认为,研究中国音乐美学,应该正本清源。中国音乐美学的源头是老子与孔子。

他说:研究古代音乐美学从老子与孔子出发就是通过确认自己文化的内在精神,认清音乐美学发展的源流与归宿,从而确认本土文化的基本因子,并发扬光大之。李先生认为,就艺术而言,老子比孔子重要,道家思想比儒家思想还要重要。故中国的传统艺术才是中华文化的最为崇高的代表,而老庄的思想在文艺作品中无可取代的成为真善美的灵魂与化身,赋艺术以勃勃生机,以深邃意味,感动抚慰着一代代的国人。那位先生,他已经去了远方,躯体藏之青山,灵魂当去了天国。他终于可以仰观俯察了,定能看得更深远,看得更真切。我们的手里,接过他的棒,而我们的脚,还在土地上,被皮鞋紧紧包裹着。我们应当把鞋子脱下来,把西装领带解下来,赤脚踩在中国松软的泥土里,向着江与海的方向,任情任性地行走。罗小平先生在音乐美学微信群里说,写文章是纪念李先生最好方式。呜呼哀哉!起敏先生,汝既以远逝当归,我当以长文当哭。这样想着,心情似乎好一些。于是,我又提起沉重的笔,为李先生拟了一副嵌名挽联:起落随大化移步天庭办画展,敏讷任情怀托体山阿得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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