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耒阳方言形容词生动形式
摘要：本文在实地调查所得语料的基础上，从结构类型、语义特点、语法功能等方面对湖南耒阳汉语方言中一种特殊的形容词生动形式――“AAB崽”做了全面的共时描写和分析，以期从一个侧面为汉语形态学的建立提供方言材料佐证。
关键词：耒阳方言；形容词生动式；AAB崽
由于篇幅限制，本文主要讨论“AAB崽”这一重叠形式。在收集到的语料中，属于“AAB崽”重叠式的词语一共有134个，占了耒阳方言形容词重叠式的60%，是该方言最常见的重叠形式。
一、“AAB崽”式所表现的内容
耒阳方言“AAB崽”中的“B”一般是形容词，其具有明确、稳定的音和义，多数重叠式以它为核心语素。文中汉字多为同音字，无同音字的标国际音标。根据“AAB崽”所表现的内容，我们把它们分为以下几类：
（一）表示事物的特征
1.表示色彩。其中，B是表示色彩的形容词性词根，例如：
鲜鲜绿崽 鲜鲜蓝崽 鲜鲜 ﭢ黄崽 绯绯红崽 通通红崽
雪雪白崽 墨墨黑崽 i55 i55 青崽很绿
2.表示度量。B是表示度量的形容词。例如：
多多重崽 多多宽崽 多多长崽 多多厚崽 多多高崽
多多深崽 l55 l55轻崽很轻
3.表示物体属性。
（1）视觉感知。例如：
区区光崽很光亮 绷绷亮崽 揪揪崽很圆
揪揪牢崽很蔫 sei55 sei55烂崽 l55 l55尖崽很尖
崭崭新崽 非非薄崽 mi55 mi55碎崽 锋锋利崽
干干净崽 利利尖崽 整整齐崽 整整平崽 素素清崽 爽爽清崽
素素朗崽 挤挤密崽 斩斩齐崽 满满洞崽 压压扁崽 普普通崽
绷绷活崽 绷绷紧崽 绷绷干崽 绷绷老崽 绷绷硬崽 秧秧嫩崽
i55 i55 l55崽 i55 i55 干崽很干 i55青崽很绿 i55 i55清崽很稀
i～55i～55嫩崽很嫩 mi55mi55细崽很细 f55f55薄崽很薄 罗罗薄崽很薄
l55l55稀崽很稀 l55l55薄很薄
（2）味觉感知。核心语素“B”表示味觉。例如：
瞎瞎苦崽 清清甜崽 生生咸崽 mi55mi55烂崽 pei55 pei55淡崽
敏敏ia35崽很涩 敏敏酸崽 咻咻凉崽清凉 稀稀辣崽很辣 非非辣崽很辣
（3）嗅觉感知。核心语素“B”表示嗅觉。例如：
喷喷馊崽 喷喷l55崽很骚 ph55ph55香崽很腥 喷喷香崽 喷喷臭崽
（4）触觉感知。例如：
溜溜滑崽 溜溜光崽 庞庞软崽很软 茏茏气崽不软不硬 和和热崽
宽宽松崽 瞎瞎饱崽 蓬蓬松崽 巴巴l213崽很粘
加加湿崽很湿 热热闹崽 安安静崽 冷冷清崽 l55l55松崽很松
暖暖和崽 凉凉快崽 阴阴清崽 清清凉崽 kua35 kua35糙崽
n e～55ii e～55粗崽 翻翻l213崽 簸簸l41崽 巴巴酽崽很稠
（二）表现跟人物有关的内容
1.表现人物的外貌或内在品质特征
例如：
浓浓胖崽 浓浓壮崽 稀稀崽长得难看 高高大崽 溜溜汀崽很帅
单单ti55崽瘦高 白白青崽很白 垒垒胖崽 垒垒壮崽
扎扎实崽结实 斯斯文崽 揪揪干崽很瘦 清清白崽 正正规崽
秀秀祈崽 大大方崽 恭恭敬崽 公公正崽 和和气崽
2.表示动作行为
例如：
痛痛快崽 迷迷糊崽 匆匆忙崽 匆匆容崽 规规矩崽 舒舒服崽
高高兴崽 干干脆崽 慌慌张崽 辛辛苦崽 简简单崽 客客气崽
枪崽 工工整崽 顺顺当崽 认认真崽 仔仔细崽 稳稳当崽
勉勉强崽 平平安崽 飞飞快崽 安安i e～55崽 I a～41I a～41mo55崽
轻轻i e～55崽 慢慢i e～55崽
二、“AAB崽”式结构分析
（一）“AAB崽”式的结构特征
耒阳方言重叠式“AAB崽”的基式是“AB”。“A”和“B”的结构关系多种多样，具体来说包括以下几种情况。
（1）AB是偏正式，如鲜鲜绿崽、瞎瞎苦崽、绷绷亮崽、浓浓胖崽、清清甜崽等。 这类重叠式的AA与B有以下特点。
第一，如果“AAB崽”中AA的语义已完全虚化，往往就说不太清楚“AA”与“B”语义上有什么联系，如“l55 l55”与表事物属性的“薄”“松”“轻”“稀”在语义上看不出有什么关联。如果“AAB崽”中AA的语义没完全虚化，则还能看出一些联系。如鲜鲜绿崽、鲜鲜蓝崽、鲜鲜黄崽这一组中的“鲜鲜”，¡是“很鲜艳”的意思，与表色彩的“绿”“蓝”“黄”组合后能使这些表色彩的词语所表达的色彩程度更高。这类“AAB崽”中的“B”都是表现事物特点的形容词，如鲜鲜绿崽、敏敏酸崽、清清甜中的“绿”“酸”和“甜”。
第二，“AAB崽”式中存在同一“AA”与不同的“B”搭配的现象，如“绷绷”可分别与“硬”“活”“紧”“干”“老”“亮”组成“绷绷硬崽”“绷绷活崽”“绷绷紧崽”“绷绷干崽”“绷绷老崽”“绷绷两崽”。类似结构的还有：
鲜鲜―鲜鲜绿崽|鲜鲜蓝崽|鲜鲜黄崽
溜溜―溜溜滑崽|溜溜光崽
敏敏―敏敏tia35崽|敏敏酸崽”
i55i55―i55i55I35崽|i55i55干崽|i55ihi崽
第三，耒阳方言中还存在同一个“B”与不同的“AA”搭配的现象，如“薄”可以与“非非、lo55 lo
5
5、f e～55f e～
5
5、l55l55”搭配组成“非非薄崽、lo55lo55薄崽、f e～55f e～55薄崽、l55l55薄崽”。这组重叠式的“AA”虽然不同，但重叠式所表示的语义和感情色彩一样。类似情况还有：mi55 mi55烂崽―sei55sei55烂崽、l55l55尖崽―利利尖崽、浓浓胖崽―浓浓壮崽、稀稀辣崽―非非辣崽。
（2）AB是并列式。耒阳方言中以下重叠式的AB是并列式，如：绯红―绯绯红崽、蓬松―蓬蓬松崽、干净―干干净崽、高大―高高大崽、热闹―热热闹崽、痛快―痛痛快崽等。
（3）AB是主谓式，耒阳方言中只有“墨黑―墨墨黑崽、雪白―雪雪白崽、秧嫩―秧秧嫩崽”中的AB是主谓式。“墨黑”是说像墨一样黑，“雪白”是说像雪一样白，“秧嫩”是说像秧苗一样嫩。这类重叠式中的“A”和“B”都是有实在意义的语素，且AB能单独使用。
（5）AB是动宾式，耒阳方言中只有“满满洞崽”、“喷喷香|臭|馊|l55崽”这五个。“满满洞崽”是说东西堆得都“满洞”了，可见是很多了，“喷喷香|臭|馊| l55崽”是说香|臭|馊|l55味浓得都喷出来了，可见是很香|臭|馊|l55了。
以上重叠式中的“A”和“B”都能组合，组合后的“AB”能单独使用。因此，以上重叠式中“AB”是基式，“AAB崽”是重叠式。
（6）A和B不能组合。茏茏气崽、簸簸l41崽、l41l41mo55崽 、慢慢i e～55崽 、轻轻i e～55崽以及“多多+度量形容词”中的A和B不能组合，它们只能作为一个整体使用。“簸簸l✉41崽”中“簸”和“l41”都是“不平”之义。耒阳方言中的“多多”只能与表示正向意义的形容词如“重”、“长”、“厚”、“深”搭配，如多多重崽、多多长崽、多多厚崽、多多深崽等，而不能与负向意义的形容词如“轻”、“短”、“薄”、“浅”等搭配。“多多”与正向意义的词搭配后表示程度增加，如“多多重崽”表示很重，“多多长崽”表示很长，“多多”的这一组合特点体现了语言的相似性原理。
从上文的分析可知，耒阳方言形容词重叠式“AAB崽”中“AB”的结构关系非常丰富，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耒阳人们求异求新的思维特点。
（二）“AAB崽”的语义特征
“AAB崽”的语义相对于“B”来说，程度更高。如鲜鲜绿崽、瞎瞎苦崽、绷绷亮崽、浓浓胖崽、清清甜崽都比绿、苦、亮、胖、甜的程度更高。耒阳方言“AAB崽”式除其中9个重叠式的A和B不能组合外，其余的125个的“A”和“B”都能组合。重叠式“AAB崽”相对于基式“AB”而言，两者的语义一样，所表达的程度也差不多（虽然重叠式和基式程度上存在略微差别，但这一细微的差别一般可以忽略不计），都表示“很B”，如：绯绯红崽=绯红=很红，只是语气上有细微的差别。如果“AB”表达的是说话人不喜欢的语义，“AB”式的语气就比较生硬。如：
（1） 个ia这个李崽李子瞎苦很苦，唔好hia14不好吃。
（2） 个ia这个李崽李子瞎瞎苦崽很苦，唔好hia14不好吃。
（3） 个ia这个菜喷香很香。
（4） 个ia这个菜喷喷香崽很香。
例
（3）比例
（4）含有更浓的令人喜爱的色彩。耒阳方言“AAB崽”中的“AB”绝大多数都能受表程度的副词“好恩多么”的修饰以表达更高的程度，如“好恩浓胖、好恩瞎苦”等。多数“AAB崽”也能受表程度的副词“好恩多么”的修饰以表达更高的程度，如“好恩瞎瞎苦崽、好恩清清甜崽”，但“程度副词+AAB崽”不如“程度副词+AB”听起来那么自然、那么常见。从这一点我们也能感觉到“AAB崽”比“AB”的程度略微深一点，但这种细微的差别大家一般忽略不计。耒阳方言重叠式能受程度副词修饰是耒阳方言重叠式的一大特点。
（三）“AAB崽”的句法功能
“AAB崽”结构中末尾都必须加上后缀“崽”，如“干”只能说成“绷绷干崽”而不说“绷绷干”。“AAB崽”重叠式相对于基式“B”而言程度更高，如，“衣裳晒干了”和 “衣裳晒i21绷绷干崽了。”这两个句子的区别是后一句比前一句“干”的程度高。耒阳方言“AAB崽”具有如下句法功能。 1.做状语
表示动作行为的“AAB崽”一般都可以做状语。如：
（1）昨日昨天夜铺夜晚渠他妈妈慌慌张崽冲进来。
（2）渠他妈妈辛辛苦崽把渠带大。
（3）渠慢慢i e～55崽慢慢地走来了。
2.做谓语
一般的“AAB崽”都能自由地做谓语，如：
（1） 个这些草莓绯绯红崽。
（2） 个这只个妹崽女孩咯的面肚脸鲜鲜黄崽很黄。
（3） 那只那间屋里墨墨黑崽很黑。
（4） 个这碗菜这恩这么瞎瞎苦崽很苦，哪个会喜欢吃？
（5） 我俚我们井里咯的水到夏天就清清凉崽。
3.做补语
表事物属性以及人物外貌的一般都可以做补语，部分表动作行为的可以做补语。如：
（6） 渠咯的面肚脸晒i21绯绯红崽很红。
（7） 个这块土翻i21得蓬蓬松崽，好适合打播种秧子种子。
（8） 个这些这些草剪i21得整整齐崽。
（9） 个这只个毛毛长i21得浓浓胖崽。
4.做主语
表事物属性以及人物外貌的一般都可以做主语，如：
（12） 绯绯红崽咯是草莓，鲜鲜绿崽咯是西瓜，雪雪白崽咯是香瓜，墨墨黑崽咯是葡萄。
（14） 压压扁崽很扁咯的是南瓜饼，揪揪崽很圆咯是西瓜。
（15） 绯绯红崽咯草莓，鲜鲜绿崽咯西瓜，雪雪白崽咯香瓜，墨墨黑崽咯葡萄。
（16） 个这只个当地方有清清甜崽咯水果，非非辣崽咯辣子，咻咻凉崽清凉咯薄荷。
三、“AAB崽”与相关重叠形式的关系
耒阳方言形容词重叠式“AAB崽”绝大多数都可以说成“AABB崽”，部分可以说成“ABAB”，下面我们以表颜色的“AAB崽”为例看其与相关重叠式的关系：
红→绯绯红崽→绯绯红红崽→绯红绯红 青→焦焦青崽→焦焦青青崽→焦青焦青
红→通通红崽→通通红红崽→通红通红 绿→鲜鲜绿崽→鲜鲜绿绿崽→鲜绿鲜绿
蓝→鲜鲜蓝崽→鲜鲜蓝蓝崽→鲜蓝鲜蓝 黄→鲜鲜黄崽→鲜鲜黄黄崽→鲜黄鲜黄
白→雪雪白崽→雪雪白白崽→雪白雪白 黑→墨墨黑崽→墨墨黑黑崽→墨黑墨黑
如果按一般的连读变调发音，则“AAB崽”和“AABB崽”的语义以及程度一样，感情色彩也一样。如：
（1） 个些草莓绯绯红崽这些草莓很红。
（2） 个些草莓绯绯红红崽这些草莓很红。
（3）个些草莓绯′绯红崽这些草莓非常红。
（4）个些草莓绯′绯红红崽这些草莓非常红。
（5）个些草莓绯′红绯红这些草莓最红。
从上文的分析可知，如果按一般的连读变调发音，“AAB崽”和“ABAB崽”的语义以及程度一样。如需表现更强的感情色彩通常用“A′AB崽”或“A′ABB崽”。如需表现最高的程度，通常用“A′BAB”，且其中每一个音节发音都很清晰缓慢。 据此，我们认为，“B→AAB崽≈AABB崽→A′AB崽≈A′ABB崽→ABAB”各重叠式表达的语义一样，只是程度从左至右呈逐渐增强的趋势。耒阳方言通过同一词根不同的重叠形式来表达不同程度的这一特点是耒阳方言形容词的一大特点。
另外，根据上文分析我们推测“AAB崽”应该是“AABB崽”的省略形式，理由如下：第一，如果“AAB崽” 和“AABB崽”中每个音节的语速语调均匀，则两者所表达的语义和程度一样。两者首个音节重读后“A′AB崽” 和“A′ABB崽”所表达的语义和程度也一样。第二，当地母语持有者认为一般情况下这两种形式的意义和程度一样，使用哪一种形式取决于个人的习惯。第三，从语言经济原则来说，“AAB崽” 的发音比“AABB崽”更省力❦、更上口，所以前者比后者更常用，母语人也觉得“AAB崽”用得更多。第四，从“利利尖崽”“和和热崽”“素素清崽”“爽爽清崽”“素素朗崽”这些AB是并列关系的重叠式可以推导出这类“AB♡”的重叠式应该是“AABB崽”，但是他们却更常发成“ABB崽”，对此现象的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AAB崽”是“AABB崽”的省略形式。
四、小 结
“AAB崽”式占了耒阳方言形容词重叠式的60%，其内部构词方式灵活多变，发音朗朗上口，表意生动形象，在耒阳方言口语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生动形式。同时，“AAB崽”式极大地丰富了耒阳方言词汇，使得这一古老的方言继续保持着很强的表现力和生命力，耒阳人正是通过这一语言形式描绘多彩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