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收藏
我的岳父,我习惯顺着我孩子那辈的称呼称呼他“姥爷”,只有我俩对谈之时,才改口“爸”或“您”。
姥爷是去年十一月过世的,享年八十八岁,旁人见我们哀伤,便安慰说“八十八,算喜丧了”。我也知道,姥爷四十几岁患脑梗,导致左半身偏瘫,不到五十就退休了,能活到八十八,不容易的,也算难得了,可是人死,总归是件坏事。说起姥爷的死因,更是让我心有不甘,他老人家本来是能够活着看到第八十九个春天的。⚥
姥爷的遗物里有个电动刮胡刀,里面还存有姥爷最后一次刮胡的胡茬子,那是在医院时我让他刮的。我不想清理胡茬子,现在除了骨灰,胡茬子是姥爷惟一的留存于世的身体之物了。
人在世,人们往往说他的缺点;人不在了,往往回想的都是他的好处。姥爷是苦命儿,二岁死了娘,十三岁爹又在挖煤时砸死了。兄弟姐妹全无,从此成了真正的孤儿。姥爷说爹死的那天他一个人回窑洞很骇♡怕。姥爷是苦命的,正直的,奋斗的。凭一己之力,挣下了北京的家业。
整理姥爷的遗物成了我的事情。我把遗物分成几类,属于收藏范畴的单列一类,包含个人档案、自传、日记、图书、照片、手迹。
我才知道姥爷晚年断断续续地记了几年日记,最连续不辍的达半年,更多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姥爷没受过正规的教育,却天生写得一手好字,晚年以写字自遣,尤喜草书。他的日记就像是一本草书字帖,辩认较困难,幸我稍通书法,连蒙带猜也认出泰半,至少大致的意思是不错的。提到我的只有一处,1986年某天“小谢买来地板革铺在里屋。”
日记是生活最好的收藏品,卐现在谁家装修地面还铺地板革啊?
姥爷的日记还有当年的工资收入,100多元、300多元、1000元……等到现在的6000元,姥ง爷已病重得记不动日记了。写到这,眼泪止不住的流。
姥爷爱买书,家里掌财政大权的是姥姥,所以姥爷的买书钱都是从零花钱里硬挤出来的。无论从哪个标准来衡量,姥爷的藏书都算不得是“藏书之书”。那都是些什么书啊,老革命诗词、五皇十帝、山西革命斗争史迹、微波炉食品做法……稍好一些的书是关于书法的,但也没有名贵的本子,有几册日本印的中国法帖,还是我从琉璃厂旧书店给姥爷买的。《书谱》也是他托我买的,上世纪80年ห代这类书还是挺难买的,不像现在“易如反掌”。姥爷不良于行,只能够在家近旁的书摊买点儿便宜书,但却总是在扉页郑重地记下“某年某月某日购于甘家口书摊某某”,如今看到这一行行的题记,真是心酸。
姥爷的收藏不似收藏,却胜似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