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遥念中的喀什噶尔
我时时想起喀什噶尔,我在那里生活了15个年头,在那第二故乡有我的朋友,其中一位叫买买提艾依提。那时我们还年轻,办公室里桌子靠着桌子,家属院里院墙连着院墙,不知有多少次共醉在木卡姆的歌声之中,是同事也是相濡以沫的兄弟。我们一起合作过歌颂红太阳的油画,但也不无艺术的困感。我们都想成为画家,但屡遭成名成家的批评。我们的兴趣曾一度转向摄影,又免不了当摄影家的嫌疑每当我梦回那边城,就常常从梦中惊醒,梦到过抓饭的香味,也梦到过含着沙子的秋风
如今,我们都以年过半百,我干起了爬格子的行当,不知是否有缘再当一名画家。买买提可不得了,由新疆画院油画研究室主任调新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任研究生导师,并连续四次当选中国美协新疆分会副主席。自从我到了北京,他的艺术就像影子一样追到了北京,自第五届至第九届全国美展,全国性的青年美展、油画展都有他的作品,代表作获了奖也被美术馆永久珍藏,仿佛我们还是形影不离的兄弟。每当看到他的作品,我就为他高兴,就想起那边城,甚至于我们一起画过的那些熟悉的而孔。也免不了想起当年批判成名成家的同事们也还有些眼力。
我在新疆的时候,就听说俄罗斯人曾在新疆传授过油画技艺,培养过哈孜艾买提这一代画家,韩乐然、司徒乔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也曾在新疆播撒下过艺术的种子。此后,新疆涌现了一代代的油画家,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各民族画家也仿佛对色彩语言特别敏感,一跃而步入上乘。买买提师承哈孜,后师承全山石,新时期以来,焉然独立,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他和新疆画友们一起,似乎在一千多年之前石窟艺术的辉煌之后创造着又一个西睡绘画的高峰。
买买提像所有维吾尔族人一样爱玩、会玩,但他却不以玩心视画,他对事业是极投入、极认真、极执着的。他还有个优点是沉稳,不仅对政治风头不敏感,对艺术风头也不热衷。这些年来,艺坛多变的信息对新疆来说也不那么封闭,但他仿佛还是他,仍然那么默默地走着写实油画的路,色笔简练奔放了,但造型Ⓐ还是那样的严谨。从人生和思维方式的角度看,这些五六十岁的人也还是理想主义的一代,虽然不ค无坎坷,但对人生、土地、自然、民族、祖国有一颗赤诚的心。在买买提的艺术内涵上,看得出他对父老乡亲的痴情,看得出人生的阳光和生命的活力。当然,他的艺术也在自我的征程上发生着变化,他那些人生的抒情诗不再是我们办报纸时所习惯的政策的图解模式,而多了些对人生的思考关怀和对那些永恒的美的热恋。
这位出生在喀什古城的油画家,当然不曾忘怀养育他的父辈和幽深曲折的小巷阁楼,不曾忘怀那些淳朴的乡风民俗,但他更钟情于那片绿洲上的农民。田野中小憩的《农家》,古树下饱经沧桑的老人,巴扎上阳光下那些古铜色的而孔,都是他对喀什乡村生活的怀念,也是他对土地、对人生的独立思考。伴随着这自我意识、个性意识自觉的是艺术意识的觉醒,他那些渐渐纯化了的红色调、黑色调和黄色调的运用,以及色块在艺术构成上的价值的发现,已不再是客体色彩的再现,而是他心中的色彩。当他强化了色调的倾向性和笔触的力度的时候,这是艺术技巧自身趋向成熟之必然,也是他对艺术、对油画认识的深化,是他对他所热爱的民族、他所热爱的土地、他所感悟到的美和力的认识的深化。比如,被暗红、墨绿衬托出来的仿佛身着金色长衫的几位汉子奏乐的身影,是歌舞的陶醉,也是情感的陶醉和倾泻吧!
令我感慨的不仅是他的进步,还有他的固守。当许多人玩形式玩到抽象,甚至于干脆把绘画抛弃的时候,他固守着写实油画和现实主义的精神,也因此有了艺术♥的深入。这深入并非脸谱化的形象塑造的深入,而是色彩与造型、与精神相协调的深入,以及带有表现倾向的主体意识的深入。轻浮者漂泊在时髦的表层,淳厚者耕耘于内在的深层。近年他时常来京,彼此相视,额头上都增加了些皱纹,在聪明、潇洒和自在的性情中,他显然更多了些稳重和深沉。我想,这一方而烙印着人生的阅历,另一方而也烙印着艺术的阅历。他正处在艺术创作的盛期,他而临着继续升华艺术语言、继续深化艺术Σ内美和文化内涵的严峻课题。他的作品不应该像一般人那样流于阿凡提的故事的层次和市场上的一般需求,而应该更加精到、深沉、浑厚,应该有像《十二木卡姆》套曲那样的力作,不仅成为维吾尔族的文化精华,也是整ღ个中华民族乃至世界文化的瑰宝,经得起历史的考验。我了解他,他有这个潜力。如今,我们都离开了喀什噶尔,但买买提的艺术母土还在那里,我也常常梦回那片土地。在我遥念中,喀什噶尔可以眺望慕士塔格的雪峰,那冰山之父的乳汁养育了南疆那片绿洲,养育了那里的历史和文化,它那镇守天门般的雄姿仿佛是宇宙、人生、自然、文化合一的象征,蕴含着无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