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一起在交大的日子
坐在那辆大巴车上,当一首首老歌逐渐响起的时候,无数的往事旋转着飘来。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他ส仿佛又回到了刚入校的时刻。那时恢复高考没几年,西交大的录取分数线是相当的高。那时小学实行的是五年制,中学四年制,所以坐在班里,打眼一望全是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一片青葱之中只有红花几点。
大学前两年,各种专业基础课排得满满的,要求异常严格。除了少数天才,一般人都是每天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一到晚上就去自习教室占座位,从不敢懈怠。考试前认真找老师答疑。而教授们也是百问不厌,百答不怠。可你若是挂了,那教授眼镜片后面就会寒光一闪,绝不姑息。唯一的出路就是参加下学期的补考。更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通过了补考,就可以长出一口气,逃过一劫。但你若仍未幸免,且挂了的科目超过上限,那学位证就别梦想了,只有一本孤单的毕业证了。曾记得有一门课,好像是电机,考过之后教室里哭声恸天,挂倒一片。接下来有一阵子,教室里满是横眉竖目咬牙切齿的立志者,就差头悬梁锥刺骨了。直到下学期的补考后,才又满园春暖花开。还有一位师弟毕业后分到了遥远的南方城市,却坐着飞机回到校园参加物理补考。一年未果,第二年又如期飞回。当他用颤抖的双手捧起学位证书时,不禁“老”泪纵横。
机械制图室里写满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一张图少则多半天,多则一星期才能完成。只要是制图室里,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趴在制图板上凝神屏息,用比大姑娘绣花还细致的劲儿慢慢绘制,一不留神则满盘皆废,从头再来。制图的日子里,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制图。夏天里,满房子都是唰唰的流汗声。男生扯起胸前的背心往脸上一抹,又继续干。不一会儿,就湿透前襟。每完成一幅图,都会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放松下来,世界真美好。若有哪个哥们除了超额完成自己的,还时不时给同室的学妹帮帮忙,那多半是“别有用心”了。
体育达标是另一道终极考验。其中1500米限速跑是很多人难以逾越的高山。常常是挪动着灌了铅的腿,眼瞅着终点的那根白线,用吃奶的劲儿冲刺完最后的100米,眼上露出奥运会冠军般的微笑时,却又超时了。引体向上是另一道难过的坎,因为它的下限是15个。一开始大家都动作笔挺,潇洒非凡,做得又急又帅,然后越来越慢,身体盘曲如蚯蚓,脸涨成了猪肝色,最后轻飘飘地从杆上滑落。老师的声音传来:13个……好在还有一些可以替代的项目,如5公里负重越野跑、游泳等。背上大包袱,开始艰难的里程,直跑到汗如雨下,双眼模糊,不知身在何处。快要放弃时,师兄的话在耳边飘响:“死得了不?死不了就跑!”一句话激发了小宇宙,终于摇摇晃晃到达了终点。
“球儿凌空多有力球儿网上飞
多少艰辛多少悲伤
姑娘们奋斗吧火光在燃烧
姑娘们奋斗吧网上显神威……”
他的眼前闪现出小鹿纯子那清纯的双眼、甜美的笑颜和在林间奔跑的矫健身影……
从大一、大二一路破关而行,他们从懵懂少年变成了目光深远的健壮青年,也终于迎来了大三、大四诗意盎然的春天。大三时,学校给每栋宿舍楼都配备了电视机,由楼管管护。一到周末,大家都急不可待地将电视机搬到院中,观看期待已久的连续剧。《血疑》《霍元甲》上映的时候,学校里跟外面一样,都是万人空巷。山口百惠、赵倩男(即米雪,《霍元甲》中的女主角)出场的时候,男生们的眼睛都直了,脖子也直了。――但最紧张激烈的则是观看中国女排的夺冠比赛了。比赛时,大家簇成一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脑袋随着球不停地摆来摆去,校园里鸦雀无声。一旦得分,则欢声雷动,一旦失分,呼喊震天,整个校园像是统一指挥似的。因此,另一部日本连续剧《排球女将》则成为当时最受欢迎的电视剧。里边的女主角小鹿纯子也成为大家心目中不可替代的女神。“将来我的女朋友要长这样就好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一边傻乐一边梦想。校园里的排球场也成了大家最常光顾的地方。小鹿纯子独创的绝招“晴空霹雳”、“流星赶月”等成了最炫的必杀技,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招式被创造出来。阳光照在年轻的脸庞,球网上映满欢笑、汗水与青春的身影。
虽然那时排球是最热门的运动,可他们系还在那年做了一件让全校大跌眼镜的事。那年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足球第一次冲击世界杯,虽 ツ然擦肩而过,但国家队的精彩表现仍让国人们振奋不已。那一年全校以班级为单位组织了一场足球赛。因为强队如云,小伙子们压根就没抱太大希望。所以没有包袱,比赛得异常放松。没想到一路下来,竟意外地得到第四名。那张定格在绿茵场上的合影中,小伙子们身着统一的球衣,仍难掩眼中如在梦中的喜悦。交叉的双臂透出帅气,可是细看就会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原来每个人都用手轻轻护住左胸。大老爷们为啥会有这么矫情的姿势呢?原来这后面隐藏着一个小秘密:他们的球衣是从外系借来的,用手护胸是为了遮住上面的系名。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儿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大三、大四后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图书馆成了很多人最爱光顾的场所。不知道是否缘于南洋公学的一贯传统,交大的学生其实是很爱读人文类的书籍的。同班的一位学长就是超爱读小说,各种经典名著、现代小说、古代话本,来者不拒,且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没事还爱写写忧郁的小诗。而他则更爱读哲学、社科期刊和纪实文学。泡在图书馆,任时光慢慢从指尖溜走;或者捧着书躺在床上,任阳光点点滴滴从梧桐叶中漏下,惬意而温暖。可谁要以为他们这个理工大系学生的生活仅止于此,那就错了。
有人说他们宿舍就能凑一台精彩的晚会,谁说不是呢?上铺的小弟是班里最年幼的,可却是公认脑袋最灵光的,还是个无线电发烧友,没事儿省下的钱就拿到街上买零件。然后待在床上,捣鼓来捣鼓去。宿舍里以他为中心,整天回荡着“吱吱吱”、“吱吱吱”的电波声,一不小心,一台收音机组装成了。又一不小心,一个大喇叭组装成了。于是,从这个大喇叭里整天反反复复传出《童年》的歌声。他们哥几个也不知疲倦地听着,陪小师弟一起重温着自己的童年……所以,要是来台晚会,设备由小师弟提供就行了。对铺那两个,一二胡,一笛子,整天在低回婉转、肝肠寸断就差掉眼泪的二胡声和活泼明媚、欢快亮丽的笛子声中来回切换,哥几个差点成了间歇性神经病。靠窗的下铺,住着一位侠客。他从福建来,且是南拳世家。每天清晨,林间松下,都闪动着他刚☣健的身影。时值《少林寺》红遍大江南北,曾有几个伙计信誓旦旦地想要拜他为师,结果一顿马步站下来全都趴街,只剩每天看着他从晨光雾霭中走回,对着那帅得不能再帅的肱二头肌望洋兴叹了。对面上铺的哥们,平日一副眼镜斯文书生的模样,不知咋的还成了校舞蹈队的队长。大家看他整日练得汗津津回来,谁也没觉得这小子能咋。只是觉着在这“资源稀缺”的交大,这家伙真够幸运,成天泡在女生堆里(舞蹈队女生多男生少),还都是美女,笑称他为洪常青(舞剧《红色娘子军》中娘子军党代表)。直到那年迎新晚会上,“洪常青”把眼镜一甩,穿着一身闪亮的西班牙斗牛服站在舞台上,线条完美恣意舞动,直把台下的小女生们看得一个个双颊酡红,哥几个心里头那才叫一个酸呀。另一个让他们羡慕嫉妒恨的,是“胡子”。“胡子”是来自西南少数民族的旺族后裔。在那个年代,学校对学生的装扮有非常严格的规定:男生不许留胡子,女生不许留披肩发,不许穿喇叭裤。很多人敢做的,只是偷偷买来或做好喇叭裤,在人少的时候穿出去N瑟一番。“胡子”则因为本民族蓄须的传统而被特许,保留了那一抹迷人的小胡子。加之此人有一双忧郁勾魂的眸子,俊朗的面容,弹一手好吉他,还特会聊ซ天,常惹得一众女生找上门来。但这多是女生们的一厢情愿。胡子喜欢随意地弹唱,捧起吉他的时候,从不在乎场所。有时在宿舍楼前两个人踩着凳子相对而弹,有时斜依在楼前,有时在楼道,有时在水房……他的歌喉在楼道间轻轻回响,穿过喧嚣飘向远方: “很远的地方有个女郎,名字叫作耶利亚,有人在传说她的眼睛,看了使你更年轻。如果你得到她的拥抱,你就永远不会老。为了这个神奇的传说,我要努力去寻找。耶利亚神秘耶利亚,耶利耶利亚,耶利亚神秘耶利亚,我一定要找到她……”
当《爱的罗曼司》那曼妙的音符轻轻在他指尖滑落的时候,时光寂静而美好。
“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
枝头树叶金黄,风来声瑟瑟,仿佛为季节讴歌
那时候还没有交大南门。思源活动中心的位置上,是一道高高的围墙,紧挨着最南边的男生宿舍楼。因了方便,这里也成了男生们的御用通道。每次从墙上一跃而下,首先听见的是猪先生有磁性的声音。猪先生在窝里一边吃一边快乐地哼哼着。与它深情地对视一会儿,然后转身,这里是一片清芬的菜地。每个秋日的傍晚,踏着田垄而行,斜阳尽染,菜粉蝶翩翩翻飞,思绪在晚风中轻轻飘散。越过田垄就是友谊路。而他们还爱干一件事,就是穿过友谊路去冶院溜冰场滑旱冰。男生们爱排成长龙在场间穿来穿去。若是再碰上哪一位投眼缘的女孩子,少不了炫炫技,玩玩旋转什么的,还暗想:“她要是摔倒了,我就猛扑过去,来个英雄救美。”可N瑟过了,常常狗吃屎摔得最难看的,是自己。
电影院是最常光顾的场所。那时候一张票5分钱,长长短短的凳子扛来,往那儿一坐,就可以尽情享受幸福时光了。那年冬天,一外校的伙计来他们宿舍,正值《加里森敢死队》上映,被他硬揪着去看电影。那伙计说他穿得少,怕冷。于是大家想了一绝招:让这哥们披上大被子去。于是,这哥们裹得像个包子认真看电影的形象,成为交大那阵子最奇葩的事件之一。
兴庆公园那时的水是清澈的,荡着小船在湖面上,常可以看到银色的小鱼儿游来游去。不过最让他们得意的是骑自行车去鲸鱼沟。那时候去一趟鲸鱼沟,跋山涉水,来回要花上一整天。那青青的水库、翠绿的竹林以及绵延起伏山坡上飘摇的芒草都成了最大的诱惑。吹着口哨骑着车子,期待着后座上能坐着一位小鸟依人的姑娘。可事实上,常常坐着的是一个让你越骑♂越慢,直到骑不动的愣头青。即使这样,那些日子依然是无比快乐的。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一片冬麦,
(那个)一片高粱十里(哟)荷塘
十里果香……”
一双似曾相识的眼晴,朦朦胧胧地出现,渐次清晰……
他们班里只有少数几个女生,且都是学霸级的。其中有一个还加入了校体操队,就是那个整天在空中翻来翻去的体操队。那年正好是第一届交大之星的比赛。那时还没有什么音乐特长生,全都是业余的,表演起来少了一分花哨多了一分质朴。他们班的班花报了名。她是那种温润而又娇俏的女孩子,带着公主般的优雅,却从不骄傲。当她从容地走上舞台,在欢快的乐声展开歌喉时,温暖的笑容感染了所有的人,明媚清越的嗓音让在场的所有人如痴如醉……结果,她成了那一届的交大之星。接下来有一阵日子里,班上的男生常常两两相对手托腮帮处于出神状态……
那时学校有很多小商店,但有一家生意是最好的。因为店中的售货员是一位声音爽脆的年轻女孩子,且待人热情细致。她也是学校周末舞会的中心。一时间多少人浑水摸鱼滥竽充数,只为了看她飞扬的明眸爽朗的笑脸……她那些漂亮的花裙子也成为校园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三十年后,再一次站在樱花树下,花瓣携着芬芳轻轻飘落在脸旁,他发现,那些日子从未远去。它们只是偷偷地潜入了一个比心还深的地方,在每年樱花盛开的时节悄然绽放,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