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瓶里溢满新酿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小说创作,具有全面开放式的宏大景象,人才涌现,佳作迭出。
面对这种精短文学样式,即使是不少成名作家也按捺不住某种冲动,在尺幅之间,千把字之内,无论在题材选择和艺术追求上,都充满激情地来挑战自己的写作习惯,完全可以用突破、创新这种字眼来概括。 ™
较早以前,因为中篇小说《燕儿窝之夜》荣获全国大奖,作家魏继新一举成名。
不知不觉中,他把目光盯在了“笔记体小小说”的创作上,竟一口气发表了百多篇,《小小说选刊》曾连续选载过数十篇之多。
《汗血马》《定风珠》《熬鹰》《喊风》《手杖》《走龙》《狗胆》《不朽木》《啼血鸟》等等,篇篇精彩,赢得众多读者拍案叫绝。
魏继新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小小说继承了我国笔记小说的传统。为了笔记小说的写作,他曾研读了类似《酉阳杂俎》《萤窗异草》《阅微草堂笔记》《聊斋志异》等古典短篇小说,并于继承中锐意革新,以当今之语言和现代意识为其小小说创作注入新意。所以,学习与借鉴,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使自己看得更高更远。
魏继新的笔记体小说既有旧笔记体小说搜奇猎异的传统底色,又注入了现实生活五光十色的内容。开掘并传递出生活哲理和人生况味,展现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微妙、纠结、复杂的关系。
无论是前瞻古人风骨,还是惊奇于乡野趣闻,作者笔下,投射的依然是现实生活中的林林总总。
这种写法,既增添了故事情节的引人入胜,又体现了作者秉持的精神气质。前人曾感慨于庙堂之上“不问苍生问鬼神”,今人魏继新则通过世间奇异之事念及苍生。
《汗血马》主题深邃厚重,人物刚烈赤诚,用一个悲壮♒的传奇故事定义了汗血马的渊源和内涵。
汉子杀了杀害他全家的仇人,与弟兄们拉杆子杀富济贫,却惨遭官家围杀。
弟兄们以及他的女人全部遇难,他与官家拼命未果冲出了重围。枣红马带着负伤的他日夜兼程,直到闯入茫茫戈壁,才摆脱了仇家的追杀。
多日奔波,汉子与枣红马皆已筋疲力尽、饥渴难耐,却见枣红马嘶鸣着用脚把刀踢到汉子面前,躺下来把脖子对准汉子的脸。原来枣红马是要汉子拿自己的血解渴。
“汉子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抱着马脖子,缓缓拿起刀,但他没有割马,而是割了自己的手腕。血汩汩涌出,他把手腕对准马嘴,马似乎也明白了,吸吮了几口,便扭过了头,汉子看见马眼里也有了泪水。”
我们有时候会质疑马与人的关系。其实不难看出,马在农耕时是人的帮手,但那只是驯服式的合作。马在人类纷争的战火中驰骋天下,扮演的也只是一个被驱动的角色。而唯一可以真正驾驭它们的却是人与马彼此沟通并相互理解的感情。
在《汗血马》中,这份感情超乎了人畜关系的极限,人与马面对生死抉择时互为体恤,其景其情令人震撼,可视为灵与肉的生死融合。
魏继新的笔记体小说,浸染国学文化底蕴,根植巴蜀风土风情,深邃且瑰丽。状景描物,言简意赅,寥寥数笔即将巴蜀地域环境、人物特点涵盖,尤其善于营造气势先发制人。
《熬鹰》的人物描写:“屠夫生得高大黑壮,面目狰狞,袒胸露背,说话也恶声恶气,如杀人越货的土匪。使买肉的人,从来不敢与其论短长。”三言两语,人物顷刻间生动起来,把屠夫比作杀人越货的土匪,咄咄逼人的气势迎面袭来。
熬鹰的场面冷酷残忍,初始物质诱惑,继而精神折磨,人熬鹰的同时也是鹰熬ศ人。
驯服最难驯心,鹰的妥协只是一时的屈服,屈服中早就埋下了悲愤的种子。
两年后,驯服的鹰趁屠夫不注意,猛扑而下,抓瞎了屠夫的一只眼睛。
十年后,鹰亦用一种自绝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似在以此还报屠夫。这是熬鹰的最终结局吗?
人与鹰惺惺相惜乎?世间诸多红尘事,何尝不是一场场另类的熬鹰、熬人、熬心。
当年魏继新在一篇创作谈中说:也许,一个故事一个传说,乍一听,它没有什么意义,但如果你是一个有心人,就能从中发掘出好的主题。生活就像天空中聚集的乌云,灵感就像闪电,©只有闪电在云层中的撼动与震颤才会催生骤雨。
写作往往是这样,当我们被生活中的某一点触动时,调动出生活积累,才会写出好的作品。自然,小小说唯其小,它才更加讲究语言、结构、情节。因为要在一千多字的叙述中呈现和表述出它的故事与内涵,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当下也有不少作家喜欢这种笔记体写法,有大成就者却并不多见。
难得的是魏继新笔下古意隐现,不绝如缕,又在题材上不离现实,烟火味儿旺盛✉。能坚持以其高品位的文学作品,传导其艺术魅力去感染读者,的确令人啧啧称奇。
魏继新笔记体小小说的这种“旧瓶里溢满新酿”的创造能力,别出机杼的选材,旁逸斜出的表现手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具有“古为今用”的示范作用。他为传统文化的“老树著新花”提供了某些参照,应视为新时期文学创作的另类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