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水牛妈妈的梦
一
一只乌龟在非洲野水牛的腿脚之间爬来爬去,被野水牛们嗅来嗅去,失去了回家的方向。
刚刚满月的小水牛黑仔,心不在焉地咬着妈妈卡玛那漂亮的红尾巴。卡玛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用尾梢拍拍黑仔的脑袋,提醒儿子不要离开妈妈太远。
被野水牛们嗅来嗅去的乌龟撞到了卡玛的脚上,惊慌失措地打了个滚,逃出牛腿围成的栅栏。
卡玛的姐妹们在仔细帮卡玛梳理着头角。卡玛的头角是辫花状的,在族群中独一无二,是公认的最美丽的雌牛,受到许许多多姐妹的羡慕。卡玛得意地享受着,漫不经心地甩打着尾巴。
无聊的黑仔追随着乌龟,走出了水牛群。
乌龟迷失了回到湖边的方向,朝着草原洼地快速爬行。黑仔嗅闻着乌龟,时不时地把乌龟掀翻几个跟头,发出洋洋得意的哞叫声。
花豹三兄弟站在歪脖子树上,伺机伏击猎物。
一只豹子像利箭一样蹿了出来,咬住了黑仔的后腿。几乎同时,另一只豹子咬住了黑仔的脖子,前爪按住了喉管,最后一只爬上了黑仔的屁股……
追赶黑仔而来的卡玛,吓得不知所措,忘记了救援和求救,眼睁睁地看着三只青年公豹拖走了它遍体鳞伤的孩子。
黑仔,是卡玛唯一的孩子。
周围的灌木丛被卡玛的双角掘成了草地。卡玛的双角折断了,折断的双角被卡玛的四蹄踏碎了。草地在卡玛的四蹄蹂躏下变成了平地,平地被残存的断角又重新掘开,砾石满地。卡玛在砾石间摔打着自己的残角,鲜血顺着它的鼻子无声地流淌。
卡玛疯了。
卡玛变成了一头无角的疯牛。
二
疯了的卡玛在做着一个梦:
它勇敢地冲向豹子三兄弟,右角挑进为首的按住黑仔喉管的大豹的腹部,左角刺穿了爬上黑仔屁股的二豹的右眼,后腿踢断了三豹的腰。在花豹三兄弟的惨叫声中,带回了它最最亲爱的孩子黑仔。
它高扬着美丽的辫花长角左右晃动着。黑仔咬着它漂亮的红尾巴,顽皮地左躲右藏。
卡玛坚信,被花豹拖走的遍体鳞伤的黑仔,当时还残存着呼吸。卡玛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救回自己的孩子。
在疯了的卡玛眼中,黑仔随时都会再次出现。卡玛在等待着一个时刻,夺回它的黑仔,重新做黑仔的妈妈。
看――黑仔,它的黑仔追逐着一只粉蝶向它跑来。一只花豹,不,是三只花豹在围攻它的黑仔,卡玛不顾一切地将头撞向花豹。
一颗獠牙刺进了卡玛的腹部,是疣猪妈妈带着它的三只猪仔在嬉戏。
卡玛悄无声息地跪爬起来,一步一步远离开愤怒的疣猪一家。
卡玛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夜空下的灌木丛中,离自己的家族越来越远。它不再惧怕周围的一切,它希望☣能遇上花豹,给自己一个同归于尽的机会;它渴望遭遇狮子的袭击,在疯狂的搏杀中被吃掉;它甚至于甘心被鬣狗围攻……
一盏盏幽幽的小灯笼在黑夜中焦躁地变换着阵形,那是狮群在深夜中的眼睛。
两只雌狮在围攻分娩的母象。
母象焦急地踢打着刚刚褪去胎衣的小公象,逼它尽快站起来。小象的后腿已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前腿仍跪在地上无力爬起。母象用鼻子去牵引小象的鼻子,想强行拉起小象。
又一阵剧痛袭来,母象全身痉挛起来。它腹中还有一头小象,小公象的双胞胎弟弟急切地想来到这个凶险的世界。母象罕见地怀上了双胞胎,大象生双胞胎的几率仅为1%。
母象哀号着,呼唤着同伴。
一只雌狮瞅准了机会,从母象的右侧扑向小公象,另一只雌狮从左侧咬住了母象的鼻子。在用尽全力踏向左侧雌狮的同时,母象分娩了,第二头小象伴随着一滩血水掉到了卡玛的背上。神志不清的卡玛疯狂乱奔,挣断了母象和小象之间的脐带,将刚出世的小象驮进了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愤怒的象群击踏着大地,赶跑了两头雌狮。一头象阿姨用鼻子轻轻拉起小公象,与象妈妈一起将它保护在中间,走进了象群。在大象的世界里,几乎没有双胞胎这一概念。卡玛无意中带走的小公象的双胞胎弟弟,被象妈妈忽略了。
惊恐过后,卡玛试探着靠近小象,用残缺的左角小心翼翼地挑开胎衣,用嘴轻轻拱着小象,慈爱地舔舐着它那柔软的大耳朵、长长的象鼻……
黑仔,黑仔回来了,是它的黑仔回来了。尽管是一头小公象,卡玛却认定是它的孩子黑仔。它费力地找到了小象的嘴巴,耐心地帮小象找到了自己那伤痕累累的乳头。
小公象吸上了第一口奶,是来自野水牛妈妈卡玛的香甜乳汁。小公象用鼻子缠绕着卡玛那漂亮的红尾巴,寸步不离。
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水牛群会接纳小公象,卡玛母子只能和水牛群遥遥相望。
卡玛不停地进食,不断地被驱逐。可怜的卡玛经常因抢夺草肥叶密的地方,而受到同类的攻击,变得伤痕累累。疯了的卡玛只知道,它需要吃更多的食物,因为它的黑仔需要更多的奶水。
小公象一个月大时,膘肥体壮,比同龄的小象还要高出一截。它那稚嫩的象鼻温暖着卡玛受伤的心,它那强健的体魄已能为妈妈阻挡不怀好意的牛角的攻击。卡玛一颗受伤的心正在愈合。
在非洲大象的世界里,小象是借着和周围的同伴玩耍来认识世界的,只有这样,它们的感官才能逐渐变得敏锐,并且学会使用长鼻管的多种用途。小象之间的群体游戏类似人类的学校教育。小公象渴望象与象之间听觉、视觉和触觉的彼此接触。它渴望用长长的鼻管来探索其它小象的气味,它渴望其它小象的抚摸,它渴望与其它小象打架。总之,它需要玩伴。
卡玛明白小公象的渴望,但它不能失去牵着它漂亮红尾巴的黑仔。
一天夜里,草原上雾气茫茫。
狮群袭击了卡玛母子。面对饥饿的狮群,卡玛将可怜的残角刺向狮群首领,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它的死救不了它的黑仔。
象群、牛群都是家族观念很强的动物。当遇上危险时,无论象群还是牛群都会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将幼崽护卫在群体的中心。很显然,黑仔是象群的幼崽,不是牛群的幼崽,附近的野水牛群已迅速护送着自己的幼崽逃离了。象群在观望……卡玛悲戚地向着象群哀哞一声,侧身将小公象撞向象群所在的方向。 终于,象群行动了。它们救回了小公象,赶走了狮群。随后,象群首领向伤情严重的卡玛发出了威严的鸣叫声,警告它远离象群,远离小公象。
象群是不会接纳小公象的野水牛妈妈的。
三
它勇敢地冲向豹子三兄弟,右角挑了为首的按住黑仔喉管的大豹的腹部,回首左角刺穿了爬上黑仔屁股的二豹的右眼,后腿踢断了三豹的腰,在花豹三兄弟的惨叫声中,带回了它最最亲爱的孩子黑仔。
它高扬着美丽的辫花长角左右晃动着。黑仔咬着它漂亮的红尾巴,顽皮地左躲右藏。
卡玛又做噩梦了,它常常从睡梦中惊跳起来,牛角乱挑,四蹄乱踢,横冲直撞,甚至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它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冲上去,那时黑仔遍体鳞伤的身体还残存着呼吸。
卡玛仍在找寻,找寻黑仔那绝望的呼吸声和那信赖的眼神。
一只小雌水牛的哀叫声一阵紧似一阵,许多雌牛呼应着跑来看看,又漠不关心地走开了。
是黑仔,是黑仔绝望的哀叫声!
卡玛从恍惚中醒来,哞叫着,跌跌撞撞跑向那头气息微弱的小雌牛。
小雌牛已长出锥状的两只小角,一对大大的耳朵被咬伤,正渗着血。它的鼻子、嘴巴血肉模糊,已分不出是泥还是肉。它的背部、屁股上布满了多个血洞,不断地有血涌出。
卡玛疼惜地舔着小雌牛的全身,仔细地清理着小雌牛嘴中的异物。小雌牛停止了哀叫,咬住了卡玛漂亮的红尾巴。卡玛跪倒在地,低低地呜咽着,似乎在声声呼唤着宝贝黑仔回家。
这头名叫莎莎的小雌牛才刚刚断奶,也就6个月大。小雌牛莎莎很可能是与同伴嬉戏时,脱离了母亲的监护,被蛮横凶狠的公牛偷偷逐出了牛群。
莎莎仅仅6个月,刚刚学着吃草。
卡玛教莎莎用舌头轻轻将嫩芽卷住,然后用牙齿咬住草茎,慢慢拔起。可年幼的莎莎往往不是拔不起草,就是将草与泥土混杂在一起。卡玛只好将拔起的草喂给莎莎,或者干脆使劲咀嚼几下,把草叶嚼成糊状再喂给莎莎。有时,卡玛也从树上啃食一些小嫩叶丢给莎莎,莎莎总算饿不着了。
莎莎屁股上的伤口在恶化,即使卡玛不分昼夜地为它舔洗、滚泥浴都没有用。莎莎的屁股上脓血不断涌出,成了黄嘴牛椋鸟觅食的好地方。
莎莎在一天天虚☿弱下去。必须找到药草涂抹在莎莎的伤口上,否则莎莎会有生命危险。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草原上悄无声息。卡玛将莎莎藏在了陡坡下的灌木丛中,用布ภ满浓密树叶的枝杈,严严实实地将它遮掩住。
卡玛独自爬上从未去过的ต陡坡。
陡坡,是成年公牛们居住的地方,是雌牛的禁地,可那里有能够治疗伤口的药草。
卡玛冲到公牛们打滚涂抹泥浆的水塘边,一头扎了下去。卡玛快速地涂抹着自己,尤其是头部两角之间凸起的部位。公牛们回过神来,已辨不清卡玛的模样和气味。
公牛的两只头角间,有一块角质盖骨。这是公牛顶牛时,保护头部不受损伤的,而雌牛没有这块角质盖骨,这是区分雌雄野水牛的主要标志。卡玛只好在头顶涂上厚厚的硬泥来伪装自己。
卡玛步履坚定地登上了陡坡,公牛们都在阴凉处反刍,远远地望着这边,诧异地相互看着。卡玛风卷残云般吞食着药草。它要在公牛清醒过来之前,吞食掉一片药草,放在胃里。它的莎莎在等它回去治伤。
随着公牛头领一声长哞,七头公牛瞬间包围了卡玛。
公牛头领面对卡玛,摆出一副傲然的姿势。其余的公牛用蹄击踏着地面,激烈地晃动头部,还用头角刮地面,并将泥土扬起。很显然,公牛们真的以为,ย面前的卡玛是一头来挑衅的公牛。如果卡玛不示弱,一场战斗就要开始。
非洲公水牛头骨的撞击力,相当于时速23千米的汽车冲向一堵墙的冲击力。
如果卡玛示弱,就要露出腹部来结束争端。
卡玛是一头哺乳过的雌牛,露出腹部,等于向它们公开了身份。繁殖季已经过去,卡玛闯入了公牛的禁地,将会遭受致命的惩罚。
它的莎莎在等着它,卡玛必须逃走!卡玛转过身去,假装要露出腹部,却将脑袋撞向了一头还未完全成熟的青年公牛的后腿。趁着公牛群不注意,卡玛顺势滚下了低矮的山坡。
结果,卡玛的左前腿严重撞伤,左侧残缺的头角齐根折断。卡玛瘸着一条腿,急急忙忙找到莎莎,将从胃里反刍出来的药草涂在了莎莎的所有伤口上,却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
四
莎莎两岁了。它走在卡玛的侧面,不愿再咬住妈妈那漂亮的红尾巴,步步紧随。
西边的天空飘来了乌云,雨水冲进了河里,河水暴涨,淹没了牧场。森林红水牛被迫进行危险的水中逃亡。大部分小水牛被淹死了,一只刚出生的小水牛红仔幸运地活了下来。
红仔的妈妈在河水暴涨之时生下了它,因产后虚弱,气力用尽,被一个漩涡卷走了,只有红仔幸运地活了下来。
卡玛和莎莎是草原黑水牛,红仔是森林红水牛,属于不同的物种。但是,看着红仔,黑仔的形象在卡玛眼前再次出现。
可怜的红仔哞哞叫着,乱拱乱撞着卡玛。红仔在找奶吃,自出生到现在,它还未能吃上一口奶。卡玛急得团团转,却没有奶水喂给它。看着眼中汪满了泪水、不断哞叫着的红仔,情急之下,卡玛将嚼烂了的芦芽喂给了它。
可是,芦芽是养不活红仔的,红仔需要乳汁的哺育。红仔因饥饿而哀声哞叫着。
夜里,卡玛又做噩梦了:
一只花豹咬住了黑仔的后腿,另一只咬住了黑仔的脖子,前爪按住了喉管,还有一只爬上了黑仔的屁股……
它眼睁睁地看着三只豹子拖走了它遍体鳞伤的孩子,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卡玛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冲上去,那时黑仔遍体鳞伤的身体还残存着呼吸。卡玛无法想出原谅自己的理由,卡玛不想再见到族群,回到过去。
但是,为了红仔,卡玛必须返回族群。那里有卡玛的姐妹同胞,只有那里才有可以喂给红仔的奶水。卡玛让红仔咬住它漂亮的红尾巴,跟在身后。莎莎与它并肩而行。 卡玛的家族主要由十几头雌牛和众多小牛组成,它们都与雌牛头领老祖母有血缘关系,老祖母就是卡玛的外婆。
眼看族群就在前面,卡玛却又放慢了脚步。
随着一声长哞,卡玛母子被当作外来入侵者围在了中间,没有水牛认出卡玛。
因为,卡玛最明显的标记――一对美丽的辫花头角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左右残缺不齐的犄角。卡玛清澈纯真的双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涩哀怨的双眼。卡玛丰润顺滑的皮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伤痕累累的躯体。
卡玛将侧腹露出,朝向老祖母苍老的头角。它跪下身来,咬住了老祖母的秃尾巴,哞哞乞求着:我是卡玛。
终于,老祖母嗅闻到了令它不舍的久违的亲情,那是属于卡玛的。老祖母一声长哞,全族欢快地哞哞叫着,欢迎卡玛回家。
忽然,老祖母那双苍老的大角向红仔的腹部挑去。
红仔身上森林红水牛的气味引起了老祖母强烈的厌恶感,红仔是头森林红水牛,和它们不属于同样的种群。
草原黑水牛的族群从来都不会接收森林红水牛。草原黑水牛和森林红水牛属于两个不同的种群。卡玛记得,如果偶尔遇到一只落单的红水牛,老祖母总是带领族群将它们驱逐出领地很远。
卡玛从侧面迎上去,护住了红仔,老祖母的左头角刺进了卡玛的右腹部。卡玛的腹部血流如注。但它依然倔强地站立着,将红仔牢牢地护在腹下。鲜血染红了红仔的全身,卡玛的鲜血覆盖了红仔身上属于森林红水牛的气味。
老祖母叹了口气,不得不掉头离开了。
在中午反刍的时候,卡玛的表姐拉玛来找卡玛,疼惜地帮它舔舔伤口。拉玛两个月大的女儿在一旁同莎莎玩耍,不时回身钻入妈妈的腹下吸上几口奶。可怜的红仔只能趴在地上睡觉。
如果再没有奶水,红仔有可能就这样一睡不醒了。
卡玛盯着正在吃奶的表姐的女儿,恍惚中,它似乎又听到了黑仔那绝望的呼吸声,看到了那信赖的眼神……
拉玛的奶水滴落在腹下的草丛中。
卡玛推起红仔,让它吮吸草地上滴落的奶水。拉玛烦躁地想用尾巴赶走红仔,红仔害怕地左右躲闪,嘴无意间碰触到了拉玛的乳头。本能的下意识,让红仔死死地嘬住了拉玛的乳头。拉玛想甩掉它,可一股母性的暖流通过乳房传遍了全身。拉玛停止了踢打,用尾巴一下一下扫打着两腿间的红仔,幸福地享受着一个母亲哺乳的快乐。
在出生后的第五天,红仔吃上了第一口奶。
疲惫的卡玛,终于幸福地笑了。
卡玛实在太累了。
卡玛伏在草地上,做了一个梦,做了一个属于野水牛妈妈的梦。在梦中,黑仔依偎在它的身旁,小象用鼻尖揪着它的尾巴,莎莎在一旁的草丛中跳跃着,红仔吃着奶、轻轻地摇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