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药酒,话人生
“泡”用作动词时,本义为用沸水、热水烫浸,或将东西浸在水中,由此而来的引伸义是较长时间待在某处消磨。就像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泡”字在不同的人น眼里,会有不同的联想。欢场达人自然想到泡妞;资深茶客想到泡功夫茶;借故ข不想上班的人想到“泡病号”;黄口小儿想起泡泡糖;经济学家想到泡沫经济;佛教徒则想到“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有钱且有闲的“一部分人”想到泡温泉;清寒人家想到霉豆腐过泡饭;好杯中之物且深受“活命哲学”影响的俗人如我,想到的是泡制十全大补的药酒……
其实,从“较长时间地待在某处消磨”之义来说,所谓人生,何尝不是一种“泡”。而家庭、学校、单位、社会之种种,无非只是“泡人生”的各种容器,虽其体量、形制有别,且所灌之液冷热、浓淡、清浊各异,但“泡”和“被泡”则一也。
倘若人生是一种“泡”的过程,那么,就像泡药酒那样,需要耐得住时间,有的药酒要浸泡数月乃至半年才见效。哪怕你有虎骨、蕲蛇、鹿鞭等上好泡酒材料,如不假以时日,药效难以到位。或者像泡功夫茶,好普洱要泡二三道才能出味。可见“泡”这件事难以速成。而今渐成热词的“慢生活”,其悠然、从容的姿态,深得“泡人生”之要义,或者说是人生的经典“泡”法。有长跑情结的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之随笔集中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往往只能通过功效差的运作取得。”“决定我们生存价值的基准并不仅仅是效率的好坏。”人生不是方便面,更不是速溶咖啡,一“泡”即可食。耐得住深入持久地“泡”,方能品尝到“真正有价值的”的滋味。
“泡”除了时间上的耗费,还事关空间上的覆盖。泡药酒时药材体量一般只能占到器皿的三分之一,至少被泡对象在整体上要被液态“没顶”。联想起外语☢教学中的“浸泡式”培训。这是一种ฌ国际上流行多年并行之有效的语言培训方式,即在相对封闭的特定环境中,要求学生衣食住行全方位只使用目标语言,以阻断母语干扰。“浸泡”意味着整体置身于其中。同样,“泡人生”也意味着全身心地浸淫于志向、爱好之场域中,而且一沉就沉到底,中途半端、浅尝辄止、心猿意马、虎头蛇尾都不行。理想的“泡人生”,不是一种无谓的消磨,而是一种沉潜的涵咏。其实,“泡”本来就是一种沉潜功夫,一种润物细无声、功到自然成的渐进过程。
可持续地静态是“泡”的基本形态。人生之酒欲想“泡”而有成,当取宁静而致远的心态。有定力,不折腾;有静气,不浮躁;有耐心,不猴急。将适量的药材放到瓶中,并灌以高度白酒后,顺其自然地任其在容器中完成各种生化反应,而不必动辄捣腾所泡之物。另外,当有严密的封盖,平时不轻易开盖,更不用念兹在兹地惦记泡了药酒这件事。同样,在人生特定的容器里,耐得住寂寞、忍得了孤独,潜心酝酿,静静发酵,慢慢渗透……到时候了,瓶盖一开,自然酒香馥郁,药性给力。酒瘾和养生双赢,不亦乐乎。只是药酒虽好,不可贪杯哦……
像泡药酒那样“泡”人生,不急躁、不张扬、不停歇,也许能泡出人生的真味和美味。但人生的酒杯里不会总是盛满琼浆玉液,你我这枚被浸泡的药材,所寄身的容器和所遭遇的液体,常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阿・托尔斯泰小说《苦难的历程》,描写知识分子人生和心路历程,有“ฝ在泪水里泡三次、在碱水里泡三次、再在血水里泡三次”之经典比喻。而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泡”人生?身陷“三三得九”的惨淡之“泡”,“真的猛士”当直面之。又想到柏杨的“酱缸文化”,身为中国人,如想不被这一口硕大无比且包浆厚实的酱缸腌泡,恐怕也难。不过,我等俗人呷了几口药酒后,一泡温泉,就几乎忘了“泪水、碱水、血水”之泡了,不知不觉中,也就沦为酱缸中一尾快乐的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