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红花的凤凰木

时间:2024-12-26 15:15:50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作为平凡的个体生命,我们究竟是裹挟于命运的河流?还是主宰着人生的走向?蔡伟璇用一个温暖的故事告诉你答案。

我家临着宽阔的人行道的店面,原是个面目庸常的店面,但在多年前门口植下一株凤凰木。长到如今,这棵凤凰木虽没有虚张声势的伟岸与高大,却也有粗实的主干,虬劲的枝丫和绿云般婆娑的冠盖,并且在每年的四五月,次第开花,最后绿云般的叶子几乎消失殆尽,转成一树灿若云霞的凤凰花,使得这一片小天地,摇身一变,绮丽迷人得像个盛装的新娘。这个店面看上去也沾带着一些灵气,隐含着某种情调,因而,变得很不凡常,变得不容小觑。因此,就有人来慧眼相中,租下,装修装饰,开咖啡馆。

我闲时常去咖啡馆里与老板娘一道闲看街景聊点闲天。我的文友们找我来,便习惯地先到这咖啡馆里来打探一下,见不着人,才往后面我家里寻去。后来逐渐地,文友们把这咖啡馆当成聚会的地点,因为在这里好碰头,间或可以奢侈地品杯咖啡。老板娘也不反对大家把这里当文艺沙龙――不知这是因为老板娘本身潜藏着的文艺细胞使然,还是这对于白天相对清闲的咖啡馆也是一种人气。这其中,最常来的,是当时在我们滨海市信访局上班的邱红,以及写诗的许不多和柳絮。

那时我正热血沸腾地在几家报刊写专栏,邱红也跃跃欲试地业余在报刊专栏拼命画画。邱红虽不是美术科班出身,没有受过正规专业训练,但他的画如山野天然草木,蓬勃无拘,自然清香,这正是许多成名画家所缺乏的,因此刊物愿意用他的画作,常来与他约稿。我想把给报刊专栏写的文章收成一个集子,就邀那时差不多要破茧而出的邱红给我的作品集画插图,他欣然应诺。因此,我们有一阵子不时凑在一处讨论我的书稿、他的插画。

那时的邱红,推得短茬茬的平头,像养护得规规整整的绿草坪,眼睛则像草坪边上用来浇灌草坪的两潭子碧清深邃的水,一笑,一口白灿灿的牙花,络腮胡茬刮得精光锃亮,清爽中带一点干干净净的稚气,看了让人身心澄澈,无法藏污纳垢。邱红每来找我讨论插画,我便借了咖啡馆老板娘欧式风格的茶桌椅子,搬到门口的凤凰木下,借天然景物,汲悠然清风,与他泡茶切磋。

那时正值初夏,暖阳和煦,清风徐徐,开始喷红吐丹的凤凰木,用它绿云般的冠盖,热情洋溢地撑出一把蓊郁轻盈的大伞,为我们遮蔽头上过于强烈的光线,我们在树下清饮、谈文、论画时,凤凰木不失风雅地委派红灼灼的花瓣,飘然落下,悄声细语地加入 ☺我们的谈论,缤纷我们的茶桌,旖旎我们一呼一吸的空气。

邱红那时还是个不到30岁的小伙子,我们在树下茶桌上热烈讨论,互启心智,激情碰撞。有些不属于他那年龄段的人物故事,只要我稍一说明,他便明了,并很快用简洁的线条和光与影构成的画面,准确地把人物心理的幽微和事件的复杂恰当地表现出来。他每次见我对他的画作面呈惊喜之色,就会在一旁喜悦得眼睫毛密集地一眨一眨,每一眨就扬起一片光亮。

凤凰花在我们对一本新书的共同探究中,愈开愈明润。我们活跃的思维和不倦的谈论,仿佛正是滋养它的阳光、空气、水和肥料。因此,这一年的凤凰花,红着那种艳闪闪的有灵魂、有气质,精神抖擞的特别的红。

我们这样怡然的聊天中,间或也会有点不愉快的插曲,就像晴好的气候中夹杂的阴雨天,那是邱红说起单位的人事的时候。邱红几次跟我说到比他后进科室的几个同事,通过各种神秘通道,年限一到,即升职,有的如今已官至副处,只有他兢兢业业地原地踏步,给比他后进科室,升职比他快的人跑腿当孙子。这时我既为他无能为力地难过:我明白在机关里上班,一个没有半点背景,没有一线人脉的人,要受多少气遭受多少屈辱;也为他深感惋惜:公务员格式化的早八晚六,假大空的文山会海,不消几年,就能吞噬掉他身上的所有艺术细胞,让他的画家梦,彻底成为一个梦。不过,对于后一个想法,我多半无语沉默:一个人可以怀揣梦想,却必须现实地活。

正在这时,姚娆从外市调来我们市文联。

姚娆第一天走进来,我才抬头瞥了她一眼,就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了,连空气都游动着一股花香。细细端详姚娆,却并没有觉得她的眉眼出色到哪个地步,还过于骨感,手脚稍嫌瘦长,在我们文联,肯定不是顶级美女。

第一天上班,姚娆与我的几个同事一起抬来她的办公桌。沉重的办公桌让她抬得面红耳赤,咿呀呼叫。即便这样,她的一腾一挪,一举手一投足,依然处处勾勒出经过专业训练的优美体型,洒落下一个优秀舞蹈演员的芬芳气韵。这时,我才明白了她不平凡的美丽之处。

有一天,我无意中从做人事的小唐的电脑里窥见,姚娆出身于一个有些背景的家庭。当得知姚娆尚未有固定的男朋友时,立刻就想到了邱红。于是,我迅速在心中罗列出邱红的所有优点,调动起自己的全部说服神经,说动姚娆去见邱红一面。我希望能以姚娆的家世来荫庇在城市里赤手空拳、奋力打拼,又毫无希望的邱红。而凭邱红目前的公务员身份以及艺术素养,姚娆找他,也不亏。

我把邱红和姚娆安排在我家门口的咖啡馆见面。那晚的姚娆,丝一般的长发,简洁利索地在脑后绾成乌黑亮泽的髻,秀逸地平端着肩坐着,左手手背轻抵着右手手肘,右手漆了透亮指甲油的手指,拿了小茶匙子,缓缓地搅着杯里的咖啡,却是不喝,只有穿在耳垂上的钻石耳钉藏在乌黑的发髻边,在四处幽暗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邱红只瞅了一眼姚娆,灵活的大眼睛,便凝滞了,脸上泛起一波一波的红光,头不住地低下去,两团手掌心,不停地磨着两个膝盖头,和姚娆的交流自然滞涩起来。我坐在一边见此情形很是着急,邱红身上的那种与他的画极为相近的蓬勃无拘、清香自然荡然无存了。这哪是那个我熟悉的邱红?

我终是明白了,贫贱的出身,可能催人奋发,也可能造成人钙质的严重流失。第二天,我还是肩负着邱红热切的期望,硬着头皮询问姚娆对邱红的印象。姚娆果断地把淡漠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幽长地喟出一声:“顺其自然吧!”那断然的一移,细长的一喟,既让我感到了姚娆对邱红的失望,也让我觉出她处事的老到。我后悔不该贸然地把两个人扯在一块儿,却也暗中松了一口气。我想,要是姚娆答应下来,我也许就害了邱红。让邱红如履薄冰地与姚娆天长地久――纵然真能天长地久,并真能在仕途上让姚娆家帮上一把,邱红真会幸福吗? 我想起第一次和文友们去邱红家的情景。我们在黄昏把最后一抹光线从邱红家抽走时,跨进了邱红家的院子,我们迎头瞅见邱红的母亲,她正在喂鸡,这时邱红的父亲也随着进来了。我正乐呵呵地看着鸡仔们不时淘气地跳上来,啄食沾在邱红母亲斑驳围裙上的饲料颗粒,回头又喜滋滋地看到邱红的父亲从锄头上取下一捆地里现摘的青菜,那菜鲜得让人恨不得立即放进油锅里热炒了来吃。这时,我见拘谨的笑容如糙贱的野菊,从邱红父母两张干糙得像要起蜕一层壳来的黧黑的脸上浮开来。他们那笑容,可以看作憨实,也可看成傻相――凹在那两双本该洞明世事的眼窝里的,却是直直愣愣的眼神。我怔在那里不无震惊地想,这样的一对父母,哪来灵犀剔透的基因,埋进邱红的身体里?

这样的乡野生活,是文友们采风写生热衷表现的原生态;邱红的这个家,更是文友们每隔一阵就心里痒痒,想着去蹭一顿乡野饭菜的地方。但姚娆显然不是“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的这类人,如果邱红真娶了她,恐怕就要折煞这两个一辈子几乎没有走出过山村的人。“门当户对”的婚配观,以它潜藏着的颠扑不破的真理,来昭示它冷酷的实用性。

邱红后来再找女朋友,就显得潦草了。我第一次见到小阮,已是他们俩一道走在街上忙着购置结婚用品的时候了。小阮两手提了五六个大大小小的袋子,微喘着一张红扑扑汗涔涔的苹果那般紧绷光滑照得见人影似的脸,投向我的探询的眼光务实而略显迟钝,相比一旁邱红(很奇怪他两手空空)气质中我不必转头即能感知的飞扬的灵性,让我几乎要为他们难过起来。可是,这时候了,还能再跟邱红说什么?人生里,顺心遂意的事,总是那么稀缺。

邱红结婚后,很快有了小孩。那小孩如他母亲一般红润结实健康,长着一双和他父亲一样每瞅人一下就会扑出一股灵气来的眼睛,很招人喜欢。邱红叫这小孩邱小红。文友们聚会,邱红常带了那孩子来。那孩子刚学会走路,正是好动的时候,颠颠地跑来跑去,两只小手一刻也不消停地抓抓这个,掷下那个。邱红跟在他后面吭哧吭哧地收拾残局,嘴里不停地呵责吓唬他,眼中却流泄出父爱的闸门关也关不住的笑意。再多带来几次,熟了,那孩子就不要他爸爸,而专寻许不多叔叔。许不多叔叔上上下下颠着自己的膝盖头给他当马骑,教他念他诗里的字。小家伙每用小指头用力点着字,扯着嗓子,使劲发出一个跑岔了的音节,小脚丫就要铆足劲踢蹬许不多叔叔的腿弯一下,于是大人小孩便乐灿灿地笑。这倒让邱红能歇上一口气。另一个写诗的美女柳絮,也喜欢这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也喜欢把他抱到怀里来教他念她的诗,小家伙却是不干,一下便“哧溜”从她怀里挣脱下来,又找许不多叔叔去了。

小阮生完孩子,膨胀成一截臃肿的香肠。香肠般的她,在家里穿起了无数小球的睡衣,睡衣上那无数的小毛球,就像她皮肤上长出来的大片大片痱子,我的眼光从那些小球扫过,身上便要发起痒来。昔日的苹果脸,也还窝在她烫过而乱蓬着的头发中红实着,散发出的却是汗水、奶水和孩童尿液混合的酸馊腥臊味,绝对不是成熟苹果的香味。文友们聚到他们家时,小阮常拖拖沓沓地做活,嘴里则杂杂碎碎频率很高地“控诉”邱红成天画,不顾家,把孩子甩给她一个人,一穷二白的家被颜料摧残成七荤八素……小阮“控诉”的时候,邱红多半自顾和文友们泡茶聊天,没有听见一般。但小阮说多了,邱红也会极不耐烦地斥责一声,间或爆出一句粗口,骂将过去。大家这时猛醒,原来他对小阮的唠叨并不是充耳不闻,只是闷憋在心中。这时候,小阮倒住了嘴,眼却还是要不甘地白他一下,嘴里不满地再嘀咕一回,像突然刹住的车,还要向前再滑行一点。

每一次看到邱红越来越杂乱不堪的家,我都不免会难过地想,邱红的这桩婚姻,是不是太自暴自弃了?可是,节假日里,还是见已失去蓬勃无拘,迅速滑向中年松垮松弛的邱红,跨上摩托车,载着老婆孩子,提了大包小包满满当当一车回乡下老家,起劲儿地过着平凡而热闹的日子。

这时我写了第二本书,但邱红已不大画画了,他来跟我说,他想开店卖茶叶。记得文友们去他山村的老家,夜晚在山脚下他家老屋的院子里,泡他妹妹亲手采下来的茶,未揭开紫砂壶盖子,我们的桌上,已四溢了茶香。当他揭开茶壶盖子,闷在滚烫热水中的茶叶,已舒展开来,以潜藏在叶片中的一股极清极净的草木清香,猛地穿透山区晚间格外清凛的空气,一股脑儿冲向高挑在天空的明月。一身清辉的明月,闻此香,大大打了一个激灵。一切就如他在他的《山乡月夜品茶图》里所表现的那样。于是,我热烈而诗意地说:“好!好!”彼时,我并不知道,邱红的妻子小阮在企业做保管,出大失误,下了岗,只剩了邱红一个人赚钱养家。结婚时买的房子每月要一大笔按揭,孩子又正是花钱的时候,所以,邱红再不寻思其他活路,已是没法过下去了。

大年初一,邱红来给我拜年的时候,提出如果咖啡馆老板不再续租的话,要租我临街的店面开茶叶店。正好我那店面二月份租期就到,咖啡馆的女老板也打算回上海去,于是,我一口应诺。三月开始,邱红日日下班后来查看店里的装修进度,看到工人赶不出的活,他便亲自动手,搞得满头满身滴滴答答落满了泥浆,像个农民工。每次瞅着他泥泥水水的,我就忍俊不禁地问他:“茶叶店什么时候开张?”他只回一句与他一身泥水极不相称的浪漫话:“等门口这棵凤凰木开花,就开张!”

茶叶店装修好后,他搬来当年写生画的《山乡月夜品茶图》,挂在店里,茶叶店未进茶叶开卖,便已先弥漫起一股草木清香。我家门口的凤凰木开出红艳艳的花来时,他的茶叶店果然应和着凤凰花,开张了,并给它取了个别致的名字――老茶舍。

邱红的茶叶店一开张,众文友又鱼一般地从四面八方迅捷地游回来,兴致盎然地聚在山乡月夜品茶图下品邱红的免费茶,评论彼此的新作,闲嗑文坛逸事。此时这个渐次放弃画画的邱红,依然是文友们铁骨铮硬的铁哥们儿。每次聚会,都会有文友饮上一口茶,在嘴中品咂良久,然后,忽地赞一声:“这泡好!”这样,就会有人在聚会结束时,说:“刚才的那泡,给我来两斤。”于是,其他文友也便都跟随着要几斤,有的不但自己买还要帮朋友提拎几斤回去――反正家里好歹总要泡茶,哪里买不是买。文友们总是这么卖力而不着痕迹地相帮着邱红。 文友们还自发地运用各自擅长的方式,鼎力为邱红做免费广告。这些广告因为艺术含量高而显得格外诚挚温情,所以效果特别好,邱红老茶舍的生意因此一日比一日兴旺。过了两年,邱红手头就有了积蓄,为方便回去采购茶叶,他又向几位文友贷了些款,在文友们惊羡的眼光中,白亮闪光地开回了一辆白色富康。

邱红周末开这辆白色富康回老家收购茶叶,常会顺路载几个文友恣情随意地去他乡下老家一带采风游玩。邱红的妹妹邱白出嫁的那天,邱红也把我们捎回去喝喜酒。当我看到邱白这个穿着和她的年龄一样红艳的新装,即将嫁到一个更加偏远的村庄做新娘,我大吃了一惊。这个我无数次喝她采的茶,无数次听过她的名字,却因她常年在外打工未曾谋过面的姑娘,眉眼竟酷似姚娆。她看到哥哥的文友进来,慌忙放下手中的活,恭敬地站起来,斟茶端上糖果来,我这才又从她的腰身意识到,这个差20天才满20岁的新娘,已将显出笨拙的身子来了。想起几年前姚娆与邱红在咖啡馆见面的情景,在一片喜庆的烟腾火燎中,我的眼睛像被烟熏住了那般,模糊了一下,接着眼角洇出了一些潮湿的东西:两个相貌相近的人,人生的境遇竟这般的不同!

5年过去,邱红一路发展,在全市各地已有了8家分店。我去参加他最新一家分店开张的那天,邱红招待我们到酒店吃午饭,吃完饭,他顺路送我回家。邱红开车,我坐在副驾座上,车快速前行,挡风玻璃外的宽阔大道飞速向后退去。我心里一动,说:“邱红,你的生意越大,画家的梦就被抛得越远。” “正是为了画,我才不画!”我意外的眼光惊诧地睇向邱红,只见邱红使劲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脸,说,“你知道吗,我拼命开店拼命赚钱,就是想等赚够一家三口的生活后收手,然后背起画夹走天涯!”邱红逼视着前方的眼中耀出金属一般有硬度的光。那铮硬的目光,“当”地一声撞在我的心坎上,我顿时明白了邱红的血性和铁骨,我也顿时增添了更深的不安和沉重。听知情的文友说,邱红本已借了不少高利贷,这回为了开新的分店,把房子也抵押出去了。面上的风光,只是一层华丽的桌布,遮盖住的是资不抵债这张斑驳陈陋的桌子。

这之后才过一年,我突然听到邱红把地处偏僻的槐花洲路的一间面积大、效益差的茶叶店左右紧挨着的其他店面吃下来,改成一处会所。这会所虽不大,但地段较为隐蔽,其背后环境又极为幽雅,一些政府官员和商场老板固定在这里聚集、接待。夜晚路过,从门口看过去,灯火幽幽,人影幢幢,有些隐秘有些暧昧。我隐隐地感觉,邱红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真正赚钱了,而他赚钱的背后,有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有力地撑着。由于邱红的公职人员身份,他把这会所挂在他老婆的名下,实际都是他在运作。

这时,老茶舍虽然还是邱红的一家分店,但基本见不到邱红,后来就连有时会过来照拂一下的小阮,也难见其踪影了,文友们在这里的聚会,早已成了一段往事。突然有一天,我惊觉,就连那幅《山乡月夜品茶图》也遁出了我们的视野。

虽是这样,每当我看到门口的凤凰木的花艳闪闪地绽放,还是会肯定地想,邱红的重拾画笔,指日可待了。哪个人与生俱来的爱好不是随他的血液一起流淌在血管里的?

后来几次我在宾馆酒店遇到邱红,见他端着酒杯,粗着脖子,红着脸在几个包间串场,说是宴请生意上的朋友。出出进进,急急忙忙,人胖了一大圈,肚子绷在白衬衫里鼓着。有一次,在一家酒店恰遇他送出客人,又折回头到总台来结账 。久不见邱红了,我守在他身后,等他结完账后急忙叫住他。邱红转过脸来,一颗大大的青春痘烂红在鼻头上,鼻子朝我喷射出两股恶浊的酒气,眼珠子在腥红血亮的眼波里转了一下,见是我,便骨碌出一层客套敷衍的光。对于过去忘乎所以地沉浸在文友圈内惺惺相惜的强烈怀念,让我太想不管不顾地逮住这个他少有的空当,问问他可以“背起画夹走天涯”了没有?那幅散发着草木之香的《山乡月夜品茶图》又在哪里?我刚翕动嘴唇,他的敷衍与客套,已瞬间发展成了一脸的不耐烦。我尴尬愣怔之际,邱红已老练地应付别过,扬长而去。

我被酒店大堂大水晶吊灯的璀璨灯光笼罩着,心中腾起无名的愤懑之火,但想到邱红连房子都抵押出去,想到寒门出身的他孤身在城市里打拼之不易,便泄了气,悻悻离开。

偶然路过邱红的其他茶叶分店,倒是见过小阮几次,她倒热情如故。如今的小阮,早已鸟枪换炮,衣着时髦,文了深黛的眉又文了深黛的眼线。只是因文得过于浓重而溢出媚态来的眉眼,与她本身的质朴不搭调,让人看到的不是美丽的提升,而是一个扑腾挣扎又找不着北的灵魂。让人不忍卒看。

姚娆一直和我在一个办公室坐对面,坐完她的二十几岁,坐过她的三十之坎,直坐到她三十好几。起先的几年,她的男友流水般地换,我几乎能听到花样年华水一般地从她身上哗哗流掉。到了近两三年,才见她安静下来。不过,还好,姚娆的三十多岁,并不是衰萎,相反,还因逐显丰腴,使她从骨感的秀逸中,慢慢开出妖娆的花来。因而,她的安静,就让人嗅出了静水流深的意味。

邱红的会所装修好后,招来当服务生的佳丽基本都是大学城里高校女生,而其中给他最撑场面的是本市唯一的一所全国著名高校中文系和外语系的两个女孩,她们被私底下叫作“双姝”。文友们多少隐秘地耳闻了一点,因此偶然见了面,都用表面上的嬉笑怒骂,或真情或假意地吹捧邱红,并带着些许窥探的心理,要求他安排去喝个茶,聚次会。邱红有些抵挡不住,也有些要炫一下的意思,应诺下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日上午,把大家都招了去。

这个热闹,我根本就不想去凑,但许不多要去,他再三地来我家求我,央我同去。因为他要出诗集,想趁此难得见邱红一面的机会,碰碰运气,请求邱红赞助。他知道我跟邱红有过合作,有过很好的交情,觉得邀我同去,成功率会更高。这更让我迟疑了,冷水要兜头泼他的当儿,我忽然碰触到他热切得近乎忧伤的眼神,我不忍,顿住了。

许不多在残联上班,他是单位里被先后几任领导叫去批评累计次数最多的员工,批评的主要内容都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残疾人事业上。现在在单位里,关于诗的话题,许不多早已噤若寒蝉,在报刊上发几首没人看的诗,也小心地用笔名――许不多。即便这样,在单位,他早已被归入“异类”。做错事,在别人,也许会被一笑置之,谅解过去,但到了他身上,领导会在他刚转身走开,就带着五分鄙夷,朝他后背把“脑残”直接骂将过去。现在,许不多唯一能说说诗的地方,就是在这一小群文友里了。 我放下端在手中空转的水杯,心中更加犹豫踌躇。忽然,我想起许不多和邱红是大学同班同学,据说当年在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来自农村。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两人因为家里带来的棉被太单薄,既硬且旧,夜里常常冻醒。因此,睡一个上下铺的他们,便把两条被子叠加在一处,两个人抱窝在一个被筒里,一起抵御大学四个寒冷的冬天。或许他们骨子里蛰伏着外人料想不到的情分也未可知,因此,我在许不多热切得让人不忍回绝的眼光中,应承下来。

去的那天,许不多骑了摩托来我家载我。他把摩托支在我家门口的凤凰木下,等我,瞅着我从家里走出来的目光,急切的期盼里掺杂着明显的讨好,陌生得让人生生地疼。我们到的时候,邱红亲自在门口迎接,他站在阳光里,打了发蜡的头发一缕一缕,硬铮铮地挺立在以他的头为顶的高原上,在阳光下昂然闪着油亮油亮的光。同样油亮的脸上笑容舒展,笑声轻率。肚子仿佛比我前些时候看到的更凸了些,包在白色短袖条纹衬衫里豪放地鼓着。

柳絮早早就来了,着花色连衣裙的她,迎着骄艳的阳光,贴在一旁邱红的“路虎”身上,兰花指比画着“V”字,摆着娇媚的POSE,扯着尖嗓子,呼唤许不多过去帮她拍照。柳絮看过去,活像一只大蝴蝶,娇俏地栖在笨重的“路虎”身上。

大家基本到齐,邱红便领我们进去。我一抬头,见门楣上长方形油黑的木质牌子上书着墨绿的字:藕香榭。心下暗想邱红附庸风雅,盗取“红楼”里的东西来充门面,但是离了一点谱。虽然这样,那三个墨绿的字,还是在夏日的骄阳下,在我们的心中透着一股凉润的绿意。大家说说笑笑地进去,邱红先引着我们参观他装修成刻意暗沉的古典风的会所。我走过窗边,悄悄揭起竹帘,才赫然看到,这“藕香榭”并非浪取虚名:原来窗外,就是我们滨海市最大的活水湖――滨海湖。大片活水的湖面上,波光粼粼,荷叶田田,莲蓬飘香,荷花争艳。好一幅人间仙境!

上下走完一圈,邱红才招呼我们回到楼下大厅坐下。大家才落座,就有两个眉目俊俏的女服务生款款走来,为我们泡功夫茶。她们穿高开衩丝质旗袍,高挺着胸脯,动作娴熟,举止风雅。一切的风情,都藏在博大精深的文化之下,因此越发地有韵味了。柳絮悄悄附在我的耳旁说:“这就是‘双姝’。”邱红看也不看那两个女孩一眼,顾自仰靠着,肚子理直气壮地如一座小山包那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挺立着。

开始品啜功夫茶时,邱红才朗朗地与大家谈笑,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神色在眼中、脸上流溢泛滥。我独坐一边喝茶,漠然旁观,想,邱红那鼓凸着的肚子里,除了装着成功人士的钱、傲慢、自以为是,现如今它还能再装下别的吗?

说话间,许不多不合时宜地从背包里掏出他的作品――一大沓打印得齐刷刷的书稿,急迫捧与邱红,求他赐教。邱红扫了眼递到面前的书稿,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接过许不多的书稿,草草一翻,便胡乱摔到沙发上,嘴里同时爆出响亮的笑声:“你老兄还写啊,打算写成莫言吗?哈哈,哈哈!佩服佩服!”说得大家参差不齐地笑了,许不多只得跟着大家笑,笑那种比哭还难看的讪讪的笑,白皙的脸,连同脖子根,喝多了酒那般全红了,显得特别硕大尖突的喉结在薄薄的伸缩性很强的皮下,艰难地上下蠕动,像在干燥地吞咽着什么――如果真是在吞咽,那吞咽的一定是拉赞助的事了。

许不多的尴尬受窘是我意料得到的,我没有意料到的是,我在邱红带起的一片向四方肆意传染的笑声中,竟意外地发现了《山乡月夜品茶图》,就端然挂在会所的一面墙上!这幅邱红早些年的作品唤醒了我,曾经有过一个理短平头,目光澄澈,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灿灿牙齿的叫邱红的画画的人!

中午,邱红请我们到已预订的酒店吃饭。邱红坐在主位,侃侃而谈,喷着酒气,滔滔不绝,猛力抨击当下的社会现象,夹带着对文坛画界的轻蔑和不屑。文友们轮番敬他酒,说些假假真真的恭维话。柳絮一双流星眼在邱红面前顾盼生辉,又借了三分醉意,发痴发嗲地撅起丰腴的臀部,倾过大半个身子,去碰邱红的杯,一迭声地叫邱红“红哥”,引得一众文友拼命拿酒杯敲着桌上的玻璃转台,要她和“红哥”来首“红歌”。邱红微眯着睥睨众人的眼睛接受文友们的真假恭维,又在柳絮的甜蜜攻势中败下阵来,缓过劲来,放下姿态与文友们称兄道弟热火起来。整个聚会,大呼小叫,闹闹嚷嚷,啤酒“砰砰”地开了一瓶又一瓶,气氛火爆,但早已不是过去文友们聚会谈文论画的畅快和真性情。

事隔半年,我跟了旅游团去瑞士。深夜,在一家老名表店,赫然看到一对男女,女人光洁的脸大半掩在丝一般乌亮的长发里,她戴上一枚亮晶晶的精巧女表后,便以舞台上一般优美的姿势,划拉开另一只瘦长的胳臂,待在空气中,等去勾住刚刷完卡,滚着个圆肚皮走过来的男人的胳膊。两人嗔笑亲狎了一阵,才并肩缠绵着走向灯火阑珊处。我触电般地醒悟,那滚着圆肚皮的男人,不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邱红;那处处勾勒出优美体形的女人,就是姚娆啊!

我和姚娆几乎同时归来。姚娆波澜不惊。反倒是我,对这次的不期而遇忐忑不安,总惴惴地想,不知邱红和姚娆认出我来没有?

后来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邱红会所能经营成某些官员和企业老板的麇集之地,都是姚娆一手运作,而他们俩,在这之前就好上了。这个消息,我可能是最晚知道的,但纷纷的议论,却早以我的背为涂鸦墙恣意涂抹已久,说是我有意牵线,诱使姚娆与邱红凑在一处。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许不多终是顶着老婆的咒骂,自筹资金,准备把自中学以来公开发表过的诗,收集出书。那天上午9点多,出版社的编辑打来电话,问他能否把校对好的稿子送过去?许不多那时正好闲着,就想利用这个空当送过去。许不多先去跟单位的司机商量,想让他“假公济私”一下。司机嘴上叼着一支烟,徐徐喷吐出一圈烟雾后,乜斜了他一眼,嘴角斜起一个冷笑。许不多明白,只有那些手中多少有些权力的人,才叫得动他。于是,不再多说,返回到办公室,从办公桌抽屉里掏出钥匙,骑上摩托,出去了。

为了上班时间溜号不被发现,许不多以时速70公里的速度上路,急慌慌地拐上上个月刚挖好水管的隐僻的槐花洲路后,竟看到了单位二把手从邱红的会所里摇晃着出来,走向车号以两个零结尾的公务车。那两个零,霎时如两颗白色子弹,穿梭过明丽的阳光,斜刺过来。许不多去年一年,有两组诗发在《诗刊》,因此他填了“中国作家协会入会申请表”,要盖单位印章,二十天前送去给分管的二把手签。现在要过期了,却还压在二把手的案头。许不多硬着头皮去催过几次,二把手拿钝刀子割他,次次都淡漠地扫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说:“先搁着。” 许不多一惊,疾驰的摩托,一头栽进没有任何标志的沟里,人却被高高弹起,砰地一下撞在10几米外一块镌刻着“槐花洲记”的石碑上,脑袋如摔☯破的西瓜,让他连送医院的机会都没有。

许不多死在上班时间,但当然不是因公殉职,有他如纸钱般散落一地的雪白诗稿为证。

挨过两天,送别许不多的时候,我的眼睛已如一口枯废的井,再汲不出水来。在一片惨恸中,我和一双同样干燥、绝望木然得}人的眼睛对上,直视,我在记忆的储存器中快速搜索,足足一分钟,才恍然悟出,面前的这个人,是我将近一年未见面的邱红!我惊惧的目光迅速上下扫描了他的全身,当我发现,他的滚圆肚皮,早已离开他的身体,全身的体重顶多只剩了原来的三分之一时,我的眼泪忽地滂沱而下。我不知道邱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几年来对他淤积起来的强烈的不满,瞬间消融,土崩瓦解。

追悼会后,文友们都留着陪伴许不多的家人,帮助收拾残乱的场面,只有邱红先行离去。柳絮望着邱红只剩一副肩胛骨硬顶强撑的背影,低声泣告:“他肝部发现恶性肿瘤,3个月前刚做了手术。更糟的是,赚钱的会所,因为一个重要部门官员和一个背景颇深的老板为二姝中的一姝,大打出手,几乎出人命。现如今,已无法开了。而其他几家茶叶分店,原来就赊账多,早已举步维艰,只是还有会所支撑,尚能运转。现在一损俱损,他连治病的钱都没有。”柳絮睫毛葳蕤的眼里,星子般的眼眸沉落在沉重的泪水之下。

邱红要定期化疗,已经无法上班。会所和几家茶叶店一一折价转让,好歹回收的资金,除偿还贷款已所剩无几,治病许多自费的开销,要靠小阮去把欠款一笔笔追讨回来,才能应对。邱红的茶叶店,只留了向我租的这一家分店维持生计,店里本来的两个店员无力续雇,都辞去了。邱红每天¡早晨9点和小阮来开店门。小阮要追讨欠款,得开店,须忙家务活,更要照顾邱红,香肠般的她枯干成一根竹竿。

有一天,小阮出去讨要一笔款项,刚精疲力竭回来,屁股才挨着凳子,便见面色菜青的邱白带了个黑乎乎的男孩来了,来城里投靠邱红。她刚离婚,无处可去。经历了邱红的事,家也穷下来,小阮反倒更慷慨悲悯。她长叹一声,一把拢过那孩子,便把邱白也留下了。邱白母子俩从此吃住在店里,帮衬着小阮照管店里的生意。邱红每天9点来店里后,便在店里顾自铺开白纸,一心在上面耕耘,对小阮的劳累和邱白的忙碌,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人还沉沦在红尘中,心仿佛已在天国。

邱红的人生仿佛一败涂地。但每当我看邱红作画时周身笼罩起的那层淡青的光,和一副仿佛跳过眼前浮世的凛然面容,我就又觉得他并没有被击败,他只是避开现世的纷扰,走进一个更加安静的世界。邱红没有画画时,便坐到电脑跟前,一坐大半天。因为化疗掉秃了头,邱红不得不每天扣顶毡帽,再加上面目身材完全走形,出去进来泡茶买茶的人,都疑疑惑惑地瞄他一眼,便自行离开。可我只要一眼看到他沉潜画中,就会仿如穿过时光隧道,见到从前的他。有一天,他让邱白叫了我去,与我商榷一些词句,我才惊讶地知道他坐在电脑前,是在润色加工,编辑修改许不多遗留的诗稿!更让我吃惊的是,他对文字与他的画一样,有着特别的悟性,经他修饰过的一些文字,都镀着一层淡而ง亮洁的光。

周末,文友们又陆续聚到邱红这里来泡茶赏文,论画聊天。那幅《山乡月夜品茶图》重又挂出来了。只是少了一人,有的话题成了雷池,气氛凄清了一些。还好有个此时更似明星耀眼的姚娆,一群灰扑扑的中年人里面便有了一个闪亮的点,因此看上去还有一些鼓舞人心的气息。彼时,姚娆已和一个老婆病逝不到半年,年龄堪比她父亲的老板结了婚。关于这事她闭口不谈,只有我们几个文友大略知晓一二,仿佛听说此老板就是那个为一姝和官员打架的彼老板。自从姚娆结婚后,她的衣着更上档次,都是正宗名牌,却是不再嗲嗲地说话,嗲嗲地笑。这些原先让我很不自在的习惯悄没声息地消失,倒让我难过起来。虽然这样,当她来店里帮忙诗集,与邱白分站两边给邱红打下手的时候,衣着靓丽保养细致的她,还是会马上放射出珍珠般的光泽,使比她小许多的邱白,更像死鱼的一颗眼珠子。

姚娆的心,似乎总是不在那个婚姻的瑰丽的壳里,她几乎每天一下班,就到这里来帮助做些跑腿疏通诗集出版的事,或就是闲坐听文友聊天。在诗集诸事完备即将付梓之际,姚娆又掏出两万元的润笔费,通过曾经是另一城市文联主席的父亲,聘请某著名诗评家,给许不多的诗集写了一篇评论,并事先发到省级党报的“读书”副刊,作先头宣传。

我们小心地珍惜着又能聚在一起的时光。这样的时光的长度,是那么莫测,以致我们只要想起来,便心中惴惴,相聚在邱红的老茶舍里,会突然心照不宣地静下来,不敢喧哗,唯恐把光阴惊醒,让它一把收走这失而复得的欢乐。小阮每隔一阵,要陪邱红去作化疗,老茶舍要关上三两天。每次看到拉下来的卷闸门,我的心就会唰啦提上去,揪紧,怕看到这门久久地拉下来的那一天。

冬去春来,老茶舍门口的凤凰木先是结出一嘟一嘟的花苞,接着喜盈盈的花,一簇一簇地喷丹吐艳。但我进去出来,总是心中慌慌,不敢抬头直视那一蓬蓬开得艳闪闪的花。

等到老茶舍门口的凤凰花,开得云蒸霞蔚的时候,在邱红的竭力张罗和姚娆的大力赞助下,许不多的诗集正式出版了。诗集的名字,是我给取的,叫《许你五千年》。诗集素色的封面上有一幅素描,只寥寥数笔,却是谁都能一眼看出,那是门口那棵开满凤凰花的凤凰木,和凤凰木下颔首沉思的许不多。这幅邱红反复修改,几易其稿的画,画好时,文友们都争相一睹为快。可当文友们一眼触及画面上传达出来的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时,便都静默下来,无语失神。

在许不多的第一个忌日,我们在邱红仅存的老茶舍里,为他的诗集举行了首发式。首发式上,邱红一口气朗诵了许不多《许你五千年》里的三首诗,我默坐旁听,回首历历往事,眼里结出两颗沉沉的冰果,跌落在下眼睫毛上。“……一枚离开枝头,守口如瓶的落叶,温暖 、暗淡、矫情,它拯救了一段光秃秃的时间。”当邱红朗读到这样的诗句,我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空灵的声音里,渗进一些暖暖的东西,犹如寒夜里的一股地热,从我的脚底暖暖流过。过了一刻,我抬头,赫然发现,邱红那仿佛总没有看着眼前现世的凛然淡漠的眼眸里,燃着两簇火焰,那很久以来笼罩周身的淡青的光,也逐渐化作袅袅青烟,消散无踪。我乌云沉沉的心,忽地撕开一道缝隙,透出一道金光:生命之火既能重新燃起,就不会熄灭!这时,门外传来幽远深沉的乐声:岁月的河呀,汇成歌,汇成歌……凤凰木,随之扬下点点落英,落英锦心绣口地加入我们的朗诵,旖旎了这一天一地,缤纷了每一个人的心。

《许你五千年》在三个月里加印了两次,卖出1万册。是一个平凡诗人的诗歌奇迹。

作者简介

蔡伟璇,女,现居福建厦门。作品散见于《山花》《创作与评论》《最小说》《台港文学选刊》等报刊。获福建省第27届优秀文学作品奖暨第9届陈明玉文学奖等各种文学奖项20多次。已出版小说散文集《落花印象》《阅读往事》《荷语》《凤凰花地》。鲁迅文学院第21届高研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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