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样
1
办公楼二层卫生间坏了,田小童每次都上四层解决内急。一天好几遍地去卫生间,同事都奇怪,田小童放着离得最近的一楼、三楼的卫生间不上,为啥偏偏要上顶层?办公楼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建的老式楼房,没电梯,楼层高,又窄,一趟转下来,已经有些气喘了。四楼,既没有社领导,又没帅哥,田小童葫芦里卖的啥药?一定会有人这么想。田小童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总感觉每天上班来,有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即使一个人在办公室,她也感觉那双眼睛盯得她毛骨悚然。于是她尽量不在公众视野里露面,每次就餐她都去得最晚,去了也坐在最不显眼的位置,跟谁也不打招呼,埋头吃饭尽快走人。
在四层楼道碰到记者部主任刘云坤好几次了,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计算机和英语成绩都出来了,田小童最关心的是刘云坤的成绩。刘云坤个小,体胖,但文章写得棒,得过好几届全国好新闻大奖,又是这次副高职称晋升候选人之中资格最老的。如果他考试过关,职称百分之百都得给他。不能张口问,就察言观色吧。刘云坤办公室正对着卫生间,田小童洗了手,正要出门,刘云坤笑眯眯地端着茶壶从水房过来了。
刘云坤平时就属于乐呵呵的人,现在♀跟过去没什么两样,继续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田老师,来检查工作了?田小童也笑着打趣道,来检查我们敬爱的刘主任,屋里是不是藏着美女!
进我办公室的美女你可是第一个呀。请进!
你这个青瓷茶壶太可爱了,哪年份的,我得细细瞧瞧。田小童发现自己玩笑开得不妥,极快地转移了话题。
我用一年了,还没人说这茶壶漂亮,看来遇到知音了,请坐。刘云坤说着递给田小童一根烟,说,软中华,我保证是真的。
一听“知音”,田小童脸蓦地红了,半边身子倚着桌边笑着打趣道,刘主任,你真是官僚,我们同事十年了,你啥时见过我抽烟?
美女吸烟有些不雅,那就品茶。刘云坤茶几上放着一套同样是青瓷的四个茶具,他拿出一个细条慢理地用开水烫了,倒上茶,递给田小童,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尝尝。
田小童轻轻一品,说,龙井吧。
刘云坤又是一句:知音呀,到我办公室来喝茶的不少,可真的品出是龙井的人只有你田小童一个人呀。
你还得再叫我知音,你电脑里这段音乐是不是古琴《良宵引》?
真是知――音呀!刘云坤话还没说完,自己倒笑得语不成句了。
三个“知音”让田小童很受用,她环顾了一下刘云坤的办公室,除了整面墙的书就是四大盆的绿色植物,有茉莉、滴水观音、水竹,整个窗台也被绿萝稠密的枝条缠绕着,依稀露出大肚子的白底黑横纹瓷盆。绿色叶子、白色花盆虽然别致,但让田小童心里一动的还是每个花盆都擦得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主任花养得生机勃勃呀,我也喜欢绿萝,好养,又养眼,吊下来绿意盎然。还有这么多的文学书都是我喜欢的,《浮生六记》、《小窗幽记》、《洛丽塔》等。我们在一个办公楼里待了十年,只知道刘主任是最优秀的记者,还不知道您这么有情趣?
因为我其貌不扬呀!刘云坤说着,哈哈大笑。
田小童再一次感觉自己话又说错了,不敢再轻意开口,刘云坤呢,好像一时也找不到话题了,田小童起身刚说:我……走字还没说出,刘云坤却开腔了:
“时间真快呀,我工作都快三十年了,还是个记者,被该死的英语又堵在了高级职称的门外,想起来真窝囊呀。你说我们学中文的,考古汉语也行呀,偏偏考什么英语,害得我从年前到考试就没有消停过,一本英语书都翻烂了,结果还是没考过。”
刘云坤摆着手说过奖了过奖了。
对了,主任,我写了篇关于山村教育的通讯,涉及到一些不太好把握的问题,怎么感觉都别扭,你帮我把把关。这是田小童忽然冒出的念头,她自己都没想到嘴里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刘云坤说只要你能瞧得起我这个老朽,就拿来我学习学习。
看主任说的,我改好后马上就给您送来。
田小童下到三楼拐弯处,看到一楼电子屏前几个人站着指指点点,仔细一瞧,光荣榜上的消息是刘云坤文章又得全国好新闻大奖了,还被评为全国新闻出版先进个人,又要参加总部的表彰大会。因为一直往下瞧,田小童感觉头有些晕,定定神,若有所思地朝二楼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十月底了,评定职称的事往年早就开始了,到现在田小童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你说她能不着急吗?可文化单位就是这样,你心里越急得坐卧不安,表面上越要神定气闲,特别是在一些敏感问题上如果操之过急,势必适得其反,要知道,现在干部晋级晋职,都要民主测评。啥是民主,当然是大家投票呀。这大家指两类人:一类是全社所有满三年以上的副高职称的人;另一类是社里三十多个部门领导及社领导。田小童调到这个综合性报社工作以来,业务领先,为人低调,也没跟谁红过脸,她认为自己的群众基础是过硬的,是经得住层层考验的。
这么一想,下楼的步子迈得轻盈多了,在二楼楼梯口碰到办公室的秘书刘萌。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刘萌,刚从大学中文系毕业分来,写材料老请教田小童。第一次来找田小童时,田小童很吃惊,因为她跟这个比她小七八岁的女孩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问为什么来找她,刘萌诡秘一笑,反问道,你猜猜?田小童摇摇头,刘萌背着手在田小童办公室走了两圈,然后一屁股坐到田小童的办公桌上,摇晃着腿说,办公室里秘书没有这点本事就没法在办公室混。田小童追究不放,说,说具体点。刘萌停住晃动的腿,右大拇指压着左手指头说,第一,田老师你从基层一步步调上来,有多年的实际工作经验。第二,田老师你到报社十年来,基本掌握全社情况。第三,田老师你文字功底扎实,业务水平在全社女同志里面遥遥领先,在男同志面前也毫不逊色。第四,田老师你为人真诚,不会拒绝请教。话说到这份上了,况且刘萌左一个田老师右一个田老师,叫得田小童心里美滋滋的,只有义不容辞了,每次刘萌来请教,总是先给归纳标题,再逐字逐句分析每段内容。刘萌脑瓜也灵,一点就明,进步飞快。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知心朋友。这不,刘萌一见到田小童就大声说,田老师,后天就述职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田小童忙示意她小声点,然后把她拽到楼顶平台,问,你咋知道? 你这个人呀,怎么这么迟钝,人家挨个评委都找了,而且都到书记家去过了,你还不知道时间。
田小童知道刘萌说的人家是谁,沉吟片刻,问,刘主任考试没过,是不?
他奶奶的,刘主任多好的人呀,你说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到哪学过英语?偏偏得考英语,今年一开春又是请家教,又是上培训班,还是没考合格。社里听说要给报技术6级,上面没同意。
以后记着,在单位不要大呼小叫,你刚到报社来,小心一点。
我就看不过某些人仗着有点关系,仗势欺人。你不知道,她亲口说的,说社领导还请她吃饭呢。你不知道,当了个小头目,她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经常对着社里的老主任老记者们指手画脚的。有一次,打电话对刘主任说,刘云坤,你上来拿下表格。你想想刘主任资格多老呀,业务多好,她比人家小十多岁哩,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听说刘主任对她可有意见了。对了,这次你可要小心她,她老爹原来就是市委的某个领导,她从打字员干到现在,人脉很广。这次职称只有两个名额。不,只有一个名额了,另一个给李权是铁板钉钉,社里不给他也不行,他虽然职务偏低,但不给他就得换岗。
好了回去吧,办公室有一大堆事。两人说着,朝办公室走,这时田小童手机响了,是人事处干事通知她参加后天的职称述职。
回到办公室,田小童把述职报告重新看了一遍,感觉内容扎实,基调平实,然后打印了一份,到楼下网络室去拿时,碰到了也在打印东西的张蕾,也就是刘萌一口一口说的那个“她”。田小童本想给张蕾打个招呼,可张蕾看了她一下,没有说话,田小童立即收起笑容,拿起稿子闪人。稿子页码放错了,显然张蕾看过了。如果田小童没猜错,张蕾一定把田小童的述职报告读了,而且回去还会重新修改自己的述职报告。张蕾属于妩媚漂亮的那种女性,个子高挑,皮肤白净,一缕头发总是遮住半边脸,特别是在人多时,总时不时地撩拨一下。她原是机关某局的一个干事,因为行政上不去了,听说有了副高职称,就可调到五级,能在高干诊室就医,可干到六十岁,就调到报社改任专业技术干部,从事业务工作。处事灵活,关系颇广,来了不到两年,业务基本熟悉,又当了组长。
田小童拿着电话号码本把这次评定的人员细细过了一遍,十二个人,两个名额,李权确实是特殊情况,应当给,那么说穿了,十一个人,只有一个名额。按资历和业务成绩,田小童认为自己是不二人选。话是这么说,可是有些事人为因素也多,给各部门主任和副高以上的老编辑们打不打招呼,田小童想了半天,最终决定谁也不打,作为文人,她相信大家应有最起码的公正。这么一想,心绪平静,把马上准备出的版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发现了几处错误,摇摇头,说,现在的年轻人呀,咋就这么不认真。改后送到主任屋子,主任是个和善的老头,是他把田小童从一名实习生一直培养到栏目主编,田小童对他既有父亲的敬重,又有朋友般的信赖。主任在版样上签完字后,田小童半天才说,主任,后天我就要参加职称民主评议了,请你关照。
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实事求是。
这次听说有两个名额,一个已经定了李权,另一个名额,我们十一个人在争。
别担心,写好述职报告就行了,相信组织。
谢谢主任。田小童看着主任低头看稿了,给主任杯子里加了水,轻轻地带上了门。
2
中午闺蜜李一一打来电话,李一一跟田小童是大学同学,她分在一家院校当老师,去年评上了副教授。田小童把十一个参评人员的情况给李一一详细说了。李一一说:我的天,还真不好评价。你说十一个人,太年轻的咱不说了,我认为你的对手至少有三个,张蕾,从机关来的,有背景,这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她的工龄在你们之中是最长的。摄影记者张东建,虽年轻,但作品货真价实地得了好几项全国好新闻大奖。可以说,你们三个人都有参评的资格,评上谁都有能摆到桌面的理由。
田小童一听,急着说,难道我真没戏了?怎么办?快帮我想想办法。
办法总是有的,那就看你是否动脑子了。李一一一直讲到中午上班,田小童才略有所思,明天就评职称了,也就是说只有下午晚上的活动时间了。可是怎么活动,身在外面的李一一是无法说清楚的,但是她的一句话让田小童印象深刻,是人就有缺点。那么田小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找出关键人物的弱项,把工作做到前面。
那个关键人物是谁?她首先想到主任,可是昨天主任已经明确表态了,这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如果再找,不但办不成,还会给对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么直接找社领导,可是几个社领导,田小童除了工作上的关系,从来没有更深的交情,现在她真的不敢肯定社长能给自己说话了。社长也是人呀,而且社长年轻,仕途还很长,如果上面打招呼,他不能不考虑到自身利益。
一直快到下班了,田小童还是没有想到切实可行的办法,正在这时,刘云坤从门前一闪而过,忽想起刘萌的话,脑子立即闪出一个念头,何不向他请教呢?刘云坤现在已经不身在其中了,想必也会帮自己一把,况且刘云坤在社里资格老,社长跟他是大学同学。一想到这里,田小童立即把自己写的一篇通讯打出来,上到四楼,刘云坤不在,她坐到办公室耐心等待。
下班铃响了,刘云坤才慢腾腾地走了进来,一看到田小童拿着稿子,说,火都烧到眉毛上了,你咋还有闲情谈稿子?
田小童说,我也急呀,可是当记者的,稿子是大事。这么晚了,咱们一起到外面去吃饭,我请客。
你真是稳如泰山,大战在即,还跟我这个废人在一起,不怕误了战机?
在全社我最佩服主任你了,再说我们还是知音呀。田小童说着,禁不住笑了。
跟知音在一起聊天,我快乐多多。刘云坤笑着,就要去开车。田小童说,你别开了,遇到知音不喝酒说不过去。你等我一下,说着,到车库去开自己的红色凯悦。
两人坐到车里,刘云坤笑着说,你也得喝。 放心,我找代驾。
田小童提出去吃名典私家菜,刘云坤想了想说,咱们吃面条去。南方人田小童最不爱吃的就是面条,但看刘云坤决心已定,就选了不远的西贝莜面。她让刘云坤点菜,刘云坤是陕西人,当然知道哪种好吃。
刘云坤点了肉夹馍,点了羊肉泡,点了水果沙拉,要了一瓶53度的烈性酒。田小童都吃不惯,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吃着,表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她不爱吃的迹象。
饭吃得差不多了,田小童就说起自己新近抓的几条线索,让主任把关。她说得很认真很详细,刘云坤一一回答完,看了田小童半天说,嘿,田小童,我真的不了解你了,职称这么大的事你到现在还不急?明天可就要投票了呀!
急也没用,你知道我这个人只顾埋头干业务,我连社里一个领导家在哪都不知道。
刘云坤沉吟片刻,说,你也没有跟各部门领导打招呼?
不好意思张口,就主任你平时跟我们平易近人,我才跟你讨个主意。
嗯。我认为这次评职称,你会选上的,论业务,论人品,论资历,都是不二人选。你别看有些人,没大没小,张牙舞爪的,我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听说人家活动得厉害。
活动也没用,职称是对知识分子最准确的评估,你得了好几个大奖,采写的稿件全社青年编辑里也是属一属二的。我认为你综合素质绝对胜出。
谢谢主任,我知道你在社里德高望重,请你帮帮我。本来,我去年就该调七级,就因为没有职称,耽误了。今年再不能耽误了。田小童说着,刚端起酒杯,眼泪却流出来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刘云坤的一席话,忽然就想哭。
放心,我跟社长说,凭我这老资格,他还是会给面子的,我再跟要好的几位编辑部主任和评委也说说,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怎么能让歪风邪气助长我社的风气。职称是敏感问题,社里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大家的积极性。
我再敬主任一杯。
你已经喝了三杯,我也喝够了,再喝我们就回不去了。
找代驾吧。
不用,我来开。对了,你体会过醉酒后驾车的感觉吗?
田小童摇摇头。
敢不敢今天试试?刘云坤说着,目光里露出年轻人似的目光来。
田小童脑子里忽然一阵兴奋,冒险的劲头蓦地涌上心头,说,只要你敢,我就敢。
知音呀。
正说着,刘云坤的电话响了,刘云坤一看号码,摆了摆手,让田小童安静,然后说,小张呀,啥事?职称?嗯。我心里有数。
刘云坤打完电话,说,张蕾她做人那么差,我给她投票,不证明我跟她一样吗?田小童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你张蕾平时眼睛好像长在天上,看都不看我一眼,还让我投票?门儿都没有。
账是刘云坤抢着结的,他说我工资比你高,听我的。
刘云坤上了驾驶位,回头望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喝多了的田小童说,真的不害怕我开?
田小童摇摇头。
走了。看来刘云坤酒量很大,车开得很稳。田小童感觉车停了,睁开眼一看,已经到院门口了。不好意思地说,这酒后劲真大。
能一个人回去吗?田小童住在爱人单位分的公寓房里,刘云坤住在离她家有两站路的报社家属院里。
没问题。话是这么说,田小童上楼时头不是碰到门,就是身体撞到墙上,刘云坤扶着她上到电梯,田小童说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刘云坤看了看她,望了望四周,说也好,那你慢点。
在电梯里,田小童整了整衣服,在镜子里看自己满脸通红,头除了疼,神志还算清醒。然后稳稳神,一步步走出电梯。丈夫一看到她的醉态,冷冷地说,你看你那样子。
田小童直奔卫生间,出来不由自主地走到书房的窗口,刘云坤站在花园里正朝着自家方向望着,她打开书房的灯,朝外招了招手,刘云坤转身回家了。这人心真细,一股感动涌上心头。
回到客厅,田小童兴冲冲地给丈夫说了事情的经过,丈夫说,你这人,真是读书读得脑子进水了,一个编辑部主任有啥用,他有能耐怎么英语没有过关,怎么五十岁了还没有评上高级职称?钱白花了是小事,误了时机是大事,现在还读什么书,赶紧想办法。
是人家刘云坤掏钱的,再说都到这时候了,我去找谁?
爱人白了她一眼,突然说,这人岁数都不小了,怎么会干赔钱的买卖,是不是对你另有所图?
你说什么呢,人家刘主任可是正派人,业务好,又是多年先进。
我还知道他老婆跟他离婚了,正闲着。爱人哼了下,恨恨地关了电视,进了卫生间。
正在这时,座机响了,是李一一打来电话,说,我的姑奶奶,跟什么人进餐,还关手机?
田小童说完,李一一半天才说,田小童,你好幼稚,事已如此,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听这话,田小童心里咯噔一下,看电视、上网全没心情了。翻翻社里中层以上的领导号码,想了半天,终没打,暗自思忖,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公道。
一夜没有睡着,天快亮了,才眯了一会儿,刚打开手机,就看到刘云坤发来的一条短信:安心睡觉。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思索片刻,回复道:你让我很温暖。要发时,又重新删掉,重新发了句:多谢!
3
民主评议上午结果一出来,不出半小时全社人就都知道了。李权13票,排第一,田小童得票11票,排第二。张东建、张蕾各7票,并列第三。按惯例,一般党委会是下午开,决议都是依照民主评议的结果,在下班前上报部里。也就是说,田小童已经稳操胜券了。她长舒了口气,自己技术8级已经五年了,虽说年纪轻,但说明进步快嘛。一想到自己一个电话也没打,还得了这么高的分,田小童是欣慰的。她听说其他单位为了职称,有人给领导送了两万元,没想到领导忽然间退休了。本来按以往惯例,领导到年底才退的,偏偏今年新的干部政策是时间到了最迟一月即退。气得送钱的人有苦还说不出。还有的单位,评职称闹得不可开交,上级派了工作组亲临指导,再想想自己单位党委一班人的公正客观,田小童一股感恩之情涌上心头,给刘云坤发了条短信:晚上聚聚! 下午一上班,收到了刘云坤的回复:情况有变,赶紧行动。
田小童立即将电话打过去,刘云坤叹了一声,说你们这次情况很复杂,我无能为力,你赶快想其他办法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晚上下班时,众人在班车上议论纷纷,田小童听了半天,才知道大概情况,党委会没有如期上报,为啥呢,正高那边投票不严,少了一票不说,还有当事人自己给自己投票的,有人给领导办公室送礼,都让监控录像了。物证人证,当然得重新投票。正高出了问题,副高没啥问题,难道还要重新投票?大家议论半天,有人说副高不会再议,又有人说副高也要重新再议。
田小童这次一点办法都没了,她惟一依靠的刘云坤这次也爱莫能助,怎么办?田小童愁得又吃睡不香了。
给李一一说了半天,李一一思考了半天,才说你当编辑多年,就没有认识几个当官的?
田小童说认识的多是文人嘛,能办多大事。
李一一说现在知道平常不跟人交往的利害了吧,我就给你说,人是群体动物,不能太清高,你老是不听。
好了好了,我烦着呢。放了电话,田小童人在办公室,心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想另外十一个人,不知他们都在想什么,又在做些什么。心想,就这么着吧,评上评不上只有听天由命了。可是李一一的话又刺激了她,她打开手机把通讯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终于查到了一个在市委当局长的领导的号码,他们在一起吃过饭,不知这人是不是还能想起自己,当时在饭桌上,这人对自己很是热情,一会儿给她夹菜,一会儿又给她留号码,甚是殷勤。可惜聚会后,她也没有主动跟人家联系,现在贸然打电话,人家肯定会瞧不起自己,可是实在又无法,她号码拨到最后一个,犹豫了一下,立即拨通了。
没想到这个领导记性还挺好,事隔两年还记得田小童,听到聚会,倒也爽快,约了第二天晚上。翌日一上班,田小童立即调出自己的述职报告及相关资料,打印了一份,然后想给领导送什么东西呢?给怕人家不收,买衣服,又怕买得大小不合适。反复思虑半天,决定买件羊绒衫。回想了半天,感觉领导个头不高也不低,不胖也不瘦,就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到双安商场买了件鄂尔多斯羊绒衫,还附上退换条。在最后出商店门时,又下决心,买了一张一万元的购物券,订了离家不远的湘鄂情饭店的位子。
天快黑了,坐在饭店大厅,田小童还是想不起领导长啥样。她紧张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生怕认不出领导。既然是领导,就要有一定的规格,怎么能坐到大厅呢。如果定了包间,不认识领导就好办了。田小童想到这里,立即定了个小包间,然后给领导发了短信,告知包间的名字。
领导一进来,她暗暗叫苦,坏菜了,领导长得人高马大,自己买的羊绒衫领导根本就穿不进去,而且领导皮肤黑,宝蓝色的羊绒衫穿着效果也不佳。领导为人和蔼,问长问短半天,田小童双手把菜单递给领导。领导不愧是领导,点菜时,要了海参,要了鲍鱼,还要了一大堆时令鲜菜。最后要酒时,征求田小童意见,田小童故作轻松地说,您随便点。领导又要了一瓶茅台。
领导很是健谈,从英国首相坐火车上班,普京亲迎法国国宝级影星移民俄罗斯,一直到国内一女士到超市买的德芙巧克力吃出活蛆,每一件事说得都好像自己亲身经历一般,一直说到酒足饭饱,拉着田小童的手问她找他有什么事。
田小童强忍着心中的难受,把职称的事详细跟领导说了一遍,然后说,现在社会风气太不好,如果论实力肯定是我。领导一听,立即说没问题,我给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落实,这事好办。田小童一听,心就放到了肚子里,立即站起来起来给领导敬酒,自己先喝完,说局长麻烦你了,听说后天就上报了。走时,把买的衣服递给领导,又把信封递给领导,领导拿着小小的信封,问里面装着什么,田小童慌乱地说,是自己的简历。领导没再问,田小童又把自己已经准备好的资料全给领导。领导走了,田小童结账时,发现这一顿饭,两人竟吃了四千多块钱。虽然有些心疼,可一想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不禁长长地出了口气。
中午吃饭时,碰到了刘云坤,刘云坤说你那事办得怎么样了?下午三点又要投票了。
田小童望了望四周,说,我一会儿到你办公室。
当田小童说自己找了某某局长,她说估计问题不大。刘云坤一听那个领导的名字,说,你呀,真是做事太盲目,那人因为犯错误已经调离原单位了。你把你的述职报告附上获奖作品、论文,给我三十二份。我准备给每位评委一人一份。刘云坤忽然很严肃,我们不搞那些,就凭自己的能力说话。
田小童惊问,他说没问题的,怎么会转业了?他这个骗子。说着很想说出自己送的东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眼泪再次流了下去。
刘云坤看了她半天,说放心,相信组织。
你帮我说话,不怕别人说闲话?
刘云坤哈哈大笑,说,任人唯贤,不怕。
田小童把自己的个人材料交给刘云坤后,说主任,事成不成,我都会重谢你。
刘云坤微笑着说,怎么谢我?
我力所能及。
刘云坤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笑让田小童心里一哆嗦,但她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下午上班时,主任打电话让田小童到他办公室去,田小童进去后,主任仍在写东西,看她进来,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主任这可是第一次端起了领导的架子。一时无趣,田小童就望着对面主任书柜上的书,一一地打量着。
坐吧。主任放下了笔。
田小童坐到主任对面, 主任看着她,忽然问道,田小童,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九了。
不小了呀,怎么还净干糊涂事?
主任你意思是……?
记者部的刘云坤为你职称的事四处找部门主任,找社领导,还到部里去汇报。刚才还在社长屋里为你呼吁呢。怎么你的情况他比我这个部门主任还了解?他不惜一切去呼吁,让我做主任的都不好做人,好像我就不关心自己的部下似的。还有咱们关起门来说,你是个女同志,一个男人忽然为了你的事上蹿下跳,难道外人能不猜测这里面有啥名堂? 田小童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童,你是女人,要学会自爱否则适得其反,就不好办了。回去吧。
田小童听得心惊胆颤,回办公室时,看到楼道里两个女同事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心想肯定是说自己与刘云坤的,越想心里越难过,她不能确定是否把主任说的事给刘云坤说,说了怕刘云坤跟主任有矛盾,主任以后对自己不好,不说,怕刘云坤这样再三的努力果真影响了评议,那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
下班前,她约了刘云坤吃饭,然后给爱人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爱人一句话没说,就挂了电话。田小童感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在职称这件事上,她多么想跟爱人沟通,可是爱人不是怀疑她跟刘云坤关系不正常,就是恶语相击,周围的人与己无关,更不会关心你。就连闺蜜李一一,刚开始打电话还比较热情,后来动不动就借口忙着呢,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而刘云坤,好像就成了自己困境中的绿地,遇到他,总能得到安慰,哪怕只是几句关心的话,也让她信心倍增。
快到下班时,刘云坤忽然发来短信说,最近我们不要来往,免得给人留下口实,你的事我心里有数。
田小童一看,心里一紧,忙回复道:好。
回到家里,爱人竟然把门反锁了,田小童很想砸门,又怕左邻右舍知道,在门口呆了半天,在小区旁的成都小吃吃了一碗担担面,给爱人发了条短信:我是清白的,你不要太过分,否则后果自负。回到办公室,在沙发上躺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洗脸时碰到单位的同事,他们看到田小童住在办公室,很是奇怪。特别是张蕾,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哼了一声,走了。田小童想他们也许又到刘云坤屋里去查看了。田小童冷笑一声,关上了办公室门。
4
又一轮的民主评议,正高副高重新投票,副高结果跟前一轮一样:李权排第一,田小童排第二,张东建跟张蕾第三。社里刚报了审报名单,下午机关就打电话来说,你们上报的人里面竟然有计算机没有过关的,这是怎么回事?尽快查清原因,上报处理意思。
张东建计算机两个模块没过关,除了人事干事,怎么有外人知道?这个揭发的人内部一定有人,而且来头太大。刘萌悄悄告诉田小童说,你不知道,职称这事,搞得很大的领导都出面了。唉,张东建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多大的领导?
你不知道,市里一号呀。
第二天,社里的人事干事忽然被人打了,有人说是张东建,可是无论是人事干事,还是张东建,都矢口否认。反正年轻英俊的人事干事鼻青脸肿地走进办公楼时,惹得大家猜测纷纭。
田小童庆幸自己没有干让人不屑的事。可是凭心而论,张东建是个优秀的记者,他虽年轻,但是业务非常扎实,跟田小童不相上下,抗震救灾他是第一个奔赴现场,范长江奖他也是全社惟一获得者。 她为张东建感到有些遗憾。
半月后,接到上级部门通知,李权、田小童、张蕾三人同时填职称申请资格表,在填写工作成绩、获奖作品、发表论文、述职报告PPT制作等方面,田小童一点都不敢疏忽,做完又让刘云坤过目。刘云坤像雕刻玉石似的,一点点地寻找着瑕疵,即使是一个标点符号都要斟酌半天。坐在旁边的田小童除了给刘云坤杯子里添水,就不知干什么了。她不时地打量着刘云坤,她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迷上了这个胖胖的男人。
报表送上去半月,三人同时准备答辩。
田小童问了答过辩的人,可能是因为文人相轻,或者其他不便说的原因,问者大多都是说忘了,或者说题挺偏的,你要好好准备。田小童是个办事认真的人,不厌其烦,一个个地问,几乎把单位答过辩的人都问遍了,虽然大家说得都很简单,但是所有人的说法一归纳,基本程序就搞得八九不离十了。比如,去时一定要带《新闻出版手册》一书,因为是从计算机题库里抽题,抽到两道题后在答辩前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开卷准备。述职是脱稿进行的,述职时一定要吐字清楚,条理清晰,语速要慢。评委主要是针对本人的论文现场提问。
田小童认为只要沉着应对就没问题。李权是搞发行工作的,对业务不熟,听说答辩,见人就问,抱着一本书认真阅读,半大的年纪了,认真的样子一点儿不亚于一个高考的学生。田小童看着他满头花发楼上楼下地跑,心里一股怜悯涌上心头,仔细地给他讲她认为需要明白的内容。
中午,一直不跟她说话的张蕾忽然进来了,说,你管好自己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不知道,答辩有百分之十的淘汰率。再说咱们单位只有两个各额,很可能答辩时要淘汰一个。
田小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坐在电脑前写稿。
我给你说话呢,你知道不知道有他就可能没有你?
请你出去!田小童说着,站起身,打开门,目光朝着门里,张蕾气呼呼地走了。
答辩前一天,刘云坤把田小童叫到办公室,询问准备情况。听后连声摇头,说,题不会出太简单的,一定会出偏题、怪题,比如说像发行、刊号、年检之类的这些平常人不注意的编务问题都要准备好。而且这么厚的书,你要把自己没把握的主要问题的页码标出来,这样你才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答案。还有述职报告和论文答辩,用张纸记下提纲,这样以防忘记。特别是一定要注意刊号之类的问题,这个问题没几个人能真正搞明白,你要看懂。对了,你说咱们报纸是叫刊号吗?田小童想了想,说杂志叫刊号,图书叫书号,这个报纸我还不知道。
刘云坤拿起一张他们社的报纸说,你找找咱们社的刊号。
田小童从来没有注意这样的问题,拿起报纸八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在第八版最下角只找到了社址、电报挂号、邮政编码、查询电话、发行科电话、“广告经营许可证”编号、广告部电话、定价、印刷厂名称,却没有刊号。
刘云坤把《新闻出版工作手册》翻到213页说,第二十八条规定:正式报纸出版时须在每期固定位置标出:国内统一刊号,出版日期,期号,发行方式(邮发的应标明邮发代号),报社地址、电话,电报挂号和邮政编码,定价,印刷厂名称,“广告经营许可证”编号。 可是我怎么没有找到刊号?
刘云坤又把《新闻出版工作手册》翻到252页,说,你看规定:中国标准报刊号应印在其刊头下方,其中国际标准刊号(ISSN)在左,国内统一刊号在右。
田小童重新合上报纸,果然报纸刊头醒目位置写着报名、日期、刊号、邮发代号。
作为办报人,我们一定要熟悉自己眼睛一样熟悉它。田小童红着脸点点头。
回到家,她按刘云坤说的一一做了详细准备,特别是把书中最后几页的不常用的中国标准刊号一章仔细看了一遍,对照着自己报纸的国内统一刊号作了一一比较,在此章加了提醒卡片,然后又在一些敏感问题的章节上,做了一一标注。想了想,又给李权打电话让他一定要带上《新闻出版工作手册》,把刘云坤给自己讲的也给他一一说了。田小童刚一放下电话,爱人就说神经病。田小童没有理他。
抽题时,田小童抽的两道题,一个最拿手:简述舆论监督类节目的报道原则。一是坚持建设性监督。开展舆论监督的目的在于治病救人,要始终坚持重在建设、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上,以改进工作、解决问题、增进团结、维护稳定为出发点。要服务大局,紧紧围绕党的中心工作,抓住那些群众关心、政府重视、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有针对性地开展舆论监督,要注重舆论监督的社会效果,着眼于推动问题的解决,向积极的方面进行引导。二是坚持科学监督。开展舆论监督,应当有科学的态度,用科学的方法做到事实准确、客观全面、以理服人。三是坚持依法监督。舆论监督受法律保护,也必须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进行,严格依法办事。舆论监督报道的内容必须符合宪法和法律,不能违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不能泄露国家秘密,不能干扰和妨碍政法机关依法办案,不能侵犯公民、法人及其他组织的合法权益。舆论监督的手段、方法必须符合法律规定,获取新闻素材、核实报道内容都要通过合法的途径、程序和正当的方式,不能采取非法和不道德的手段进行采访。
第二个题真是天意,正是刘云坤提到的,也是田小童老早就准备好的:以CN为标准的国内统一刊号有关规定是什么?田小童以中速流利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国内统一刊号以GB2659所规定的中国国别代码“CN”为识别标志,由报刊登记号和分类号两部分组成,前者为国内统一刊号和主体,后者为补充成分,其间以斜线隔开,结构形式为:CN报刊登记号/分类号。
田小童刚从答辩会场出来,刘云坤的短信就来了:顺利吧。
田小童略一思索,马上把电话拨过去,激动得抑制不住,与平素的自己判若两人:“你在哪?我马上要见你。”话一说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语。
“晚上如方便,到我家来吃饭吧!庆贺你的胜利。”刘云坤好像也没了以往的拘谨,呼应了田小童的热情。
田小童答应后,真的是归心似箭了,下午五点,正是下班的高潮,南来北往的车流人流挤得田小童的车速慢了许多,一会儿红灯,一会儿又是红灯,虽然田小童心急如焚,可也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想象即将到来的晚餐,自己该如何表达自己由衷的谢意。快到家时,她把车拐到肯德基门前,买了一份套餐,哼着小曲回了家。
洗澡完,她精心打扮起来。这时,爱人下班回来头伸到厨房里瞧了一眼,看到田小童在打扮,阴着脸说,你要出去?
对,我晚上不在家吃饭了,可能回家晚些。
你去干什么?
去见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说了你也不认识。
爱人把手里的包往沙发上一扔,又狠劲踢了一脚茶几,这一动作抵消了田小童对他的歉意,她装做没看见,更是可着心化起妆来。
你走了,我吃什么?爱人直直地站在洗手间的门口,冷冷地盯着田小童,田小童本想说自己已给他买了他最爱吃的肯德基,可是爱人凶巴巴的样子让她实在讨厌,她仍然一声不响地给嘴唇抹着口红。
爱人盯着她高高的胸看了一眼,说,怕是跟男人约会吧,你看看,你穿得像不像个鸡?说着,在田小童没防备时,忽然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脸快要贴到穿衣镜子前了,说,你照照,你满脸的淫荡,实在让人恶心。
这些话荡涤了田小童心里留存的最后一丝对他的怀恋,她一把推开他,几乎是小跑着走出洗手间,换鞋时,一眼看到厨房案板上还散发着温度的肯德基,气不打一处来,拆开肯德基,狠狠地扔进了垃圾箱。
田小童在楼道里停留了片刻,长长地出了口气,好像把多日以来郁闷在心里的怒气也清除了出来,然后她照了照化妆镜,紧皱的眉头已经解开了,衣服也平平展展的,然后她让自己轻松地面对着电梯门微笑片刻,自我感觉心态已调整到良好,然后轻轻地按了电梯。
自从那次到办公室住后,她回到家里很少跟爱人说话。爱人对她倒是客气了许多,提议两人谈谈。田小童也试着想真诚地跟爱人谈谈,可是越谈越谈不到一起,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们的婚姻虽说是人介绍的,可也是谈了半年多,不说有多深爱,至少结婚十几年来,除了没有孩子,其他方面还说得过去。可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起,对爱人越来越无所谓了。即使做夫妻之间那种事也很是勉强。她知道这很不好,可是身体是装不了假的。与其这么别别扭扭,还不如分手。田小童一想到这,心里猛地一惊,怎么竟然有了这个念头?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年,可是他竟然用那样的词汇羞辱她,而且还撕掉了她一缕头发,现在头皮还隐隐发痛……这么一想,田小童感觉自己好像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有了最为充分的理由。
5
田小童是在天黑透后,才悄悄走进刘云坤家的,她最怕见到社里人,可是楼上楼下全是同事。她想天黑了,碰到熟人的概率相对来说就少些,可是没想到一上楼,就碰到了下来倒垃圾的刘萌。
田老师,你这是去谁家呀?快,到我家坐坐。刘萌大着嗓门,田小童想示意她声音小些都来不及了。 田小童一时语塞,说,不了,不了,你吃了吗?她想以此搭讪来给自己如何应答留点思考的空间。
没呢,我一个人,怎么着都是吃,你这是到谁家吃饭?我跟你一起去蹭饭吧。
田小童看到又有人下楼了,好像是张蕾的样子,心一横,大声说,我到传达室拿完稿子,忽然想你就在楼上住,就想来看你,没想到碰上刘主任,他让到我到他家去蹭饭,你也去吧。
好咧,他家就在我家楼上,我把东西放回去,咱们一起去。缺心眼、单纯的刘萌上楼了,田小童却感觉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乱得无法一一梳理。她把一路酝酿好的那种隐秘的情绪重新调整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境地,然后微笑着边看手机微信边显得很自然地等刘萌。现在楼上楼下的,无论谁下来,她都不紧张了。唉,刘萌,你这个小姑娘,这个小娃娃,这个让我……正想着,刘萌已经笑眯眯地下来了,边走边大声喊,刘主任,开门,我们来蹭饭了。
刘云坤真不愧是个成熟的男人,一点儿好像也不意外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开门时满脸都是笑,说,两位美女,快请进!说着,把她俩让到沙发上,让他们稍等片刻,说饭马上就好。
整个家布置得极其简洁,宽大的客厅当成了书房,整面墙全是书,放着轻柔的音乐。田小童刚坐下,一桌丰盛的饭菜已展现在面前。望着从厨房到饭厅忙忙碌碌的刘云坤,和有说有笑的刘萌,田小童很是恍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刘萌一直在跟刘云坤说话,田小童在这热情的说话声中,把自己装扮得很像一个随便来蹭饭的同事,倒是刘萌一直不停地说,小童,你放松点,刘主任人可好了,见人不笑不开口。
就是,放松些,来,小童,吃虾,刘萌,你也来一个。刘云坤热情地给她们每人剥了一个虾递到手里。
三人喝着红酒,吃着菜,刘云坤基本上是一直跟刘萌说话,田小童最多附和一下,话说得很少,菜倒是吃得挺多。
刘萌健谈,话匣一打开,就关不住了,一会儿说,国外正在流行的十大健康生活方式,唱歌,晒太阳,雨中行,少吃肉,饭后息,挺起胸,静坐思,天伦乐,步当车,行善事。说着,就嚷着要给每个人测试。刘云坤笑着说,除了天伦乐我做不到外,其他还差不多吧。刘萌笑着说,刘云坤,得分九十分。又问田小童,田小童本身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就不好意思地问,你说啥?
刘萌又说了一遍,田小童说,我差不多都能做到吧。说着,她看了看刘云坤,她发现刘云坤好像挺喜欢跟刘萌聊天似的,根本就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是盼着自己单独来庆贺的,心里就怅然若失,说话也提不起兴致。
刘萌的话题永远说不完,这不,又说郊区的静之谷温泉度假村可漂亮了,里面既有森林公园,还有滑雪场,最有名的是泡温泉。
总算吃完了饭,她想刘萌会提议回家,如果刘萌回去,自己怎么办?要么也回去?或者借口有稿子让刘云坤看?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刘萌去上卫生间了,她想刘云 ☹坤或者给她暗示些什么,可是刘云坤没有,仍然笑呵呵地说着话,跟刘萌在时一个样。
刘萌出来了,田小童装着上卫生间,坐在马桶上,想给刘云坤发个短信,可一想,这样也不妥,终没有付诸行动。
刘萌提议三人打牌,田小童感觉自己有些孤注一掷了,她从包里掏出一篇还没有来得及看的稿子,递给刘云坤,说,主任,帮我看看这稿子。刘云坤接过稿子认真地看起来,她想刘萌会走吧,可是刘萌却拿着遥控器看起了电视连续剧《甄传》来。
妈的,真的没长眼。
她再次狠了狠心,说,刘萌,天不早了,要不咱们不打扰刘主任了,撤吧。
等我这一集看完吧,看皇后是不是死了,你们说你们的稿子。
刘云坤认真地给田小童说起一二三来,田小童随便地应付完,趁刘萌看电视的档儿,走进刘云坤的书房,进去半天了,她以为刘云坤会跟进来,可是半天刘云坤也没有进来,还是坐在那里一字一句地帮着田小童改稿子。
刘萌看到电视上一个人说烟视媚行,就问这个词是啥意思,说好像有人说是形容女子轻佻的意思,田小童说她认为这是形容害羞不自然的样子。并举例说《吕氏春秋・不屈》:“人有新取妇者,妇至,宜安矜,烟视媚行。”
刘云坤笑着说,田小童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别看她不苟言笑,人是很生动的,属闷骚的那种。听得田小童羞得她满脸通红,举起手来,想打他,终有刘萌在,把伸出的手收回摸了一下头发。
时间过得真慢呀,田小童ฌ不得安宁。内心的嘈杂声响成了片,使她根本没有办法命令它们消停,她真想用妖娆的文字撕开心灵深处的疼痛与绝望,可是在别人的家里,又当着第三者,你能怎么办?她只好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刘云坤的讲解,说实话,除了看到他嘴在动,她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终于一集看完了,刘萌站起来,说,咱们走吧。田小童跟着刘萌慢慢地往门口走,在刘萌走出门的一瞬间,田小童终是忍不住了,说,刘萌,你先走吧,我突然想起来稿子还有个问题要请教刘主任。刘主任,你方便不?
方便。
刘萌一蹦一跳地上楼了。
门关上了,终于,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田小童看着刘云坤,刘云坤看着她,笑着说,坐吧。
好容易盼到两人在一起了,田小童却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刘云坤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微笑着说,有什么问题?
田小童看了刘云坤一眼,没有说话,开始流泪。
职称解决了,高兴得哭了?
田小童轻轻地说,我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就评不上职称。
你要是没有资格,我根本无能为力。
田小童摇摇头,说,我此时的心情你应当能理解。她感觉自己脸红耳赤,话也说得语无伦次。
当然能理解,高兴呀,终于评上了,这样就可以稳稳地干到退休了。 刘云坤仍是笑眯眯地坐在那,像个兄长。田小童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半了,她觉得自己应当采取行动了,这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干这事,跟丈夫在一起时,是他主动的,她好像从来就是一个被动的人,可是现在不能讲究自尊不自尊的问题,现在是谢恩的时刻,是刘云坤呀,如果没有刘云坤,她肯定评不上。再说,现在评上评不上都关系不大了,已经让她认识了一个好男人,而这个好男人,自己认识了他十年,才第一次发现他的种种好。
她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刘主任,却不知怎么办,就慢慢地朝他走了几步。她实在是太没这方面的经验了,每走一步都很艰难,离刘云坤还有几步了,她终是没勇气再往前挪了,坐在了他的旁边。她说,真热。
天已很凉了,热的是她的心。
他说,要不,我开窗子。说着,站了起来,她也站了起来,他终是主动了,抱住了她,她以为一切美丽瞬间就要开花了,她双眼迷离,只等着有人引渡她渡过她一直向往的彼岸。
刘云坤抱住她,轻轻笑了一下,说,天晚了。
什么是晴天霹雳,天晚了,就是;什么是世界上最凶狠的武器,天晚了,就是。一句“天晚了”,让田小童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她一把挣脱开他,抓起包来,冲出了刘云坤家的房门。刚跑了几步,她又放松了步子,然后慢慢地走下了楼,她已经顾不上看身后是否还有人了,她眼里已经没有整个世界了,只有羞耻。
回到家里时,丈夫不知去了哪里,垃圾箱里她扔的七零八落的肯德基倒是没有了。田小童又一次冲了澡,好像把自己的羞耻也冲掉了。
6
答辩结果出来了,田小童在六十个答辩人中排名第10,李权排名第57,张蕾第59,三人顺利通过。李权抱着一束香水百合,跑到田小童办公室,兴冲冲地塞到她手里说,要不是你,我这次肯定淘汰,如果淘汰了,我老婆没有工作,女儿马上又要上高中,我四十多岁的人淘汰了,到哪再找工作?
跟刘云坤再见面,两人还是微笑着,可是在田小童看来两人关系却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不,严格地说,是回不到评职称的那段时间了,那是一段两人并肩战斗的日子,紧凑而丰盈,现在是什么呢,怎么就像一团系得紧密的绳子,忽然间松散开了,散得让人一下子找不着着落了。好几次,田小童走到刘云坤的办公室门前,却再也没有理由进去了。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总怕人家说你评上职称了,就不理我了,可是她去了,两人之间却没了话。他说职称解决了,好事。她笑着说,还没批。他说迟早的事了。瞬间,两人无语。她找话,主任最近在写什么呢?胡乱写呢,应付工作。我又写了几篇稿子,请你帮我看看。不敢当呀,你不是已经是主任记者了嘛,我还是个一般记者。她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是责怪的。他笑着,说,说的是真话。她看花,她喝茶,他呢,只坐在那听她说一句,应一声。他在应付,她在受熬煎。一时间,大家都很别扭,于是,一方提出走时,另一方好像一下子得到了解脱了似的,马上说好的,你慢走。这样的冷遇多了,田小童也就不去了,再见面,还是微笑着,甚至装着十分的热情,可奇怪的是,田小童明显感觉他们两人的关系连同事都做不成了。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如果能让生活回到起初,即使评不上职称,是不是也没关系?田小童反复自问。
年底,刘云坤突然向社里递交了病退的报告,说自己不想再给组织添麻烦了。刘云坤的辞职报告社里没有批,理由是他的业务拔尖,社里会给部里打报告,继续留任工作。
转眼间,就要过春节了,社里组织联欢会,去的就是刘萌说的静之谷。虽然度假村里的森林公园光秃秃的,但是在雪地里滑雪的人倒不少。田小童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刘云坤,她回到酒店,在一个稍大的温泉里,一眼发现了刘云坤正在跟李权泡温泉。田小童知道因为有外人在场,刘云坤一定不会躲着她,她便笑嘻嘻地说,两位,能允许我跟你们在一起泡吗?
李权回头一看,笑着说,我正求之不得呢!刘云坤,你呢?
刘云坤笑嘻嘻地说,跟美女在一起,其乐无穷呀。
田小童回到房间,拿了泳衣,在更衣室换时,仔细地打量了自己半天,身材还是很苗条的,又没有生过孩子,丰满又苗条,不禁得意地笑了。她最怕刘云坤不在,进去时,刘云坤竟然还在,只是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张蕾,一个是总编。
这要在平时,她是不屑跟张蕾在一起的,可是现在有了刘云坤,即使跟敌人为伍,她也不在乎。
张蕾明显是冲着总编来的。
田小童下了水,在他们稍远的地方,李权热情地说,小童,身材很好呀。张蕾看了她一眼,说,对了,小童,你皮肤是不是让什么咬了?怎么红了?这个死东西,在任何时候,都不忘记挖苦田小童,这要在平时,田小童决意会回击的,现在当着总编面,不,严格地说,总编,她犯不着去巴结,主要因为在刘云坤面前,她要给他留下好印象,即使他不接受,她也要展示最美的自己。
在水里的总编也没了平素的板正样,好像让水也滋养得温润了许多,他不时地打量着田小童,那绝对是一双男人的眼睛,这眼神让田小童更多了几份自信。
总编笑着说,小童,你该请客了。评上职称,不请客说不过去呀。
好呀,同志们想吃什么,明晚我请大家。田小童笑着,用余光看了眼刘云坤,刘云坤微笑着,没有说话。
张蕾说吃海参,到海参坊怎么样?
行呀。
总编又笑了,说,跟你开玩笑呢,你跟张蕾都评上了,祝贺。对了,你们看月亮,真美呀!要不,咱们大家来个表演。泡在水里,听着歌声,真的是一种享受呀。
田小童说,我不会唱歌。
那张蕾唱一个。
张蕾唱了《北国之春》,唱得不错,但因为她逢活动就唱,大家听得多了,就不惊奇,赞了几句,也就把关注的视角变了方向,张蕾稍稍有些失落。
刘云坤唱了《为了谁》,唱得真好,让田小童一下子想起了评职称的一件件往事,当大家鼓掌时,她没有鼓,让张蕾取笑了一阵。张蕾说,田小童,你也来一个吧。 李权说,张蕾,田小童在社里呆了十年,你什么时侯看到她唱歌了,人家不会唱,你就不要勉强了,我替她给大家唱一首。
不,我唱一个。田小童说,我唱一首《女人花》。田小童得知刘云坤要病退,想这次联欢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跟大家在一起了,心里非常失落,她想表白,可刘云坤不给她机会,她就想联欢时一定要借歌表达心中无可言说的情愫,于是专门在KTV学了半月,凡听过她唱歌的人都说她有梅艳芳的范。
田小童望着外面的星空,以她充分的理解深情而低沉地唱起来: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寂寞……”
田小童唱完,大家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鼓掌,李权说,小童,你行呀,真是真人不露相,一露就惊人呀。田小童笑笑,感觉自己心中的话总算表现出来了,她看了看总编,总编那双男人的眼睛让她窥探到他心底的秘密,还有,张蕾那双眼神让她看出了她的嫉恨,她再望刘云坤,刘云坤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她相信她击中了他。戏演完了,她该退场了,否则她认为自己会失态,于是她笑着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着,她挺起自己美好的身体慢慢地爬出玫瑰水池,在众人的目光下,款款地退出。
她认为这是自己在同事面前十年来表现最好的一次,从此,她就无需表演了。
她正在看电视时,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刘云坤,她忽然很委屈,坚持着不接,电话响了五分钟,就在她下决心接时,却挂了!电视里演的什么,她一下子全没心思看了,再打过去,电话却无人接听。
第二天,大家在一起打保龄球时,没有见到刘云坤,田小童一下子没有了玩的心境,听说刘云坤办公室有事,提前回去了。她发短信解释,说,晚上自己洗澡,没听见电话响。他回复说,没事儿,只是问她感觉好些了吧。
后来她到刘云坤家去过几次,都锁着门。她感觉所有的日子,瞬间都没有了色彩,好似世界空空荡荡,她的心也空空荡荡。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孤儿,被遗弃在了世界之外。从此,她发现她一下子像遇了秋风的花,说凋谢就凋谢了。
她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给李一一打通电话,把事情的经过跟李一一说了一遍,听得李一一笑个不停,说,这个人你说倒也怪,送上门的肉竟然不吃,奇葩,绝对的奇葩。
会不会是看不上我?
胡说什么呢,你长得才貌双全,虽不是如花似玉的年龄,但也别有风韵。
那他为什么不呢?我真的想不通,我都做到了自己的最大限度的诱惑,可是他熟视无睹,让我好不羞惭,你说以后我还怎么跟他相处?再说,如果他为人浅薄,把此事当作炫耀自己魅力的资本,你说我还在报社怎么混?
你太多心了,他能说什么,两人之间的事,又没有证人,他说有,你说没有,谁能当真?
我跟他工作十年了,为什么看不透他?
让我想想,不重女色,就是重财,会不会想让你给他送礼?现在平白无故帮人的人比大熊猫还稀奇。
到他家去的第二天,我给他送了一张一万元的购物卡。上午送去,下午就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短信是:你这样我就生气了,我们之间不必这样。
我感觉他真的挺好的,真的。你不知道,跟他谈话非常愉悦,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真的,他长得其貌不扬,可是人真的挺有魅力的,很有生活情趣,他的家收拾得根本不像个单身汉家。你不知道,他竟然还会唱歌,还挺有专业的范儿的,说什么,唱歌,能改善颈部、面部血液循环,还能增加人体的肺活量,减慢肺功能衰退。还说什么唱歌要大口型、大眼睛、大呼吸。还有他做得一手好菜。你跟他在一起,感觉他好像比你还有活力。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胡说什么呢!田小童矢口否认,脸却红了,她庆幸是在电话里,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窘态。
没爱上他,那你急什么!色攻不下来,钱也砸不倒,看来可以给此人申请吉尼斯纪录了。对了,他是不是有新的对象了?
据可靠消息,没有。
你们以前在一起时,他有没有对你有那种表示?
田小童仔细回想了一下,有的,那么多人,为什么他帮她,肯定是喜欢她的,她一个女人,无职无权,家里也没有背景,除了能给他爱还能有什么?还有,在为职称忙碌的日子,他的眼神总在她注视他时,他好像已盯了她好久,看她看他,忙躲开眼神。庆贺的那天晚上,她明显感觉他是喜欢她的。抱着她的手是强劲有力的,身体的关键部位也是有强烈反应的。
不能怪我,是他说天晚了的,这不就明摆着让我走吗?我再不走,就太伤自尊了。田小童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我分析他不是那意思,你一走,他就觉得没了面子,对你以后才冷起来的。
可是我的心思他应当知道呀,我就差跟他明说我爱上他了,我到他办公室去过好几次,每天看不到他我心里就空荡荡的,好像再也不能适应没有他的日子了。有时我想,会不会是我把他逼得才打退休报告的,真的,如果这样,我真想死。
行了,行了,你这人都快四十岁了,怎么还这么纯情?这车轱辘话说了一百遍了,管他怎么想呢,你能做到的都做了,他还不接受就不能怪你了。再说,事已经办成了,他不理你也就算了,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现在社会,一个无职无权的男人,没什么好留恋的。好了,我要跟一位官人吃饭去了,他答应给我一个项目的。记着,跟男人在一起,要实际些,别玩风花雪月,人到中年了,别像个纯情少女,净整那些没用的。
好朋友都不理解你,你还指望谁。田小童放下电话,心里更空了。
一开春,听说刘云坤又打了病退报告,这次社里终是同意了,上报部里,也批准了。他已去度假了。田小童一次打电话,刘云坤说开车畅游祖国的大好河山呢,正在九寨沟的诺日朗瀑布下,再一次打电话,刘云坤说自己正在巴黎,观看卢浮宫呢。问田小童命令下了吗?
田小童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对方ท停了半天,才说,好好干吧,你会是一个优秀的记者的。说着,电话断了,田小童再拨,手机已关机,她很气愤,他撩拨得她心中水波潋滟,他却装成个没事人一样任她自生自灭,这怎么可以?便在手机上写了条短信:你把我悬在了半空,得让我下来!写完,很坚决地按了发送键。
等了一天,两天,十天了,对方仍没有回复,田小童往刘云坤的邮箱里发了一封短信: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你,我等你回来。不管十年,八年,我都等,我已经离婚了。要发时,她又把“我已经离婚了”这句删掉了。思忖良久,又全部删掉,重新写:“刘主任,你既然不接受我的谢意,为什么还要帮我?有才华的,不只我一个,请你坦诚地告诉我理由,否则我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我妈说了,欠下人情是永远无法心安的。我的报答不是庸俗的那种,总之,我必须要为你做一件事!!!必须的。”读了一遍,然后发了出去。
等了两天,还是没有要等待的信息。她想,马上就到刘云坤家去,钥匙在刘萌手里,只要能进家里,总有事情可以做的,她这么一想,心中刚熄灭的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