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底层书写的执着者
关键词:底层书写观念;人物塑造;创作新变
1.底层书写观念
早在1996年,文学评论家蔡翔就在《钟山》第5期上发表了《底层》一文,认为“几乎所有的道德要求最终都将落实到底层,底层将这个世界默默托起,同时遵守着这个世界对它发出的全部的道德指令”[1]而当下,底层写作日渐成为当代作家们倾心表达的热点领域。这不仅仅是作家对敏感话题的必然选择,同时,高度关注底层人民的利益所,尊重底层人民的感情,对于和谐社会的构建也具有积极意义。
叶舟的小说始终立足于底层人民的书写。但同样作为诗人,他的小说具有一些不同的特质。叶舟的小说,特别是前期小说,往往不以故事性、思想性取胜,作家追求的不是对具体的某个文学话题的叩问,而是对社会底层人民的艰辛不易的生存状态的片段式描写,往往把很多笔墨放在主人公的心理刻画。总体上呈现一种“荒凉”的审美风格。正如评论家白烨说的“叶舟写小说,视点放得很低,节奏也很从容,那就是浅吟低唱,平流缓进。读叶舟的小说,感觉有如体味生活本身,薄物细故之间,多是生活褶皱;家长里短之中,尽显人生百味”[2]。
这种底层书写观念从作者2000仿照鲁迅《一件》创作的《1919年以来的沉默》就能看出他的有意追寻。“兰州并不是边疆的某一分子,它的变迁尴尬的小盆地构造、文化气氛的缺失以及貌似都市的自以为是都使人倍感荒凉。我置身其中,我的写作不可避免地沾染这种氛围,但我将它狡诈地交给了小说”、“我游离于诗歌和小说之中,像夜与昼一样互为正反。在诗歌创作中,我有一种敏感的洁癖,甚至容不得一个不洁的字词进入到文本中去。这种自律和我所持泥沙俱下的想法并不相悖,但常使我惶恐和殚精竭虑。于是我求助于小说,挥霍并且发泄。在小说中我可以恣意妄为,一蹋糊涂,培养一种厌恶和仇恨的情绪,如此,反过来可以滋养我的诗行。小说,是一种挥霍和干净的犯罪。但真正的诗歌,需要的是修远、隐忍、天才和耐心。”[3]
所以,叶舟的小说常以社会底层人民的悲剧叙写为主,但值得注意这种“溢恶”,有时透露出一种有意为之“虚”和“假”,很少有全篇的真实。多部小说中,如《低温》、《风吹来的沙》、《目击》、《两个人的车站》等等,大都反复出现婚外情,兄弟背叛,对朋友之妻可欺的情节,显出一种有意为之的虚和假,作家的底层思考显然有些狭隘了。即使有的片段刻画的真实可信,但和其它片段的虚假掺合在一起,降低了应有的艺术水准。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创作观念的问题,笔者以为在叶舟的文学观念里,诗是第一位的,小说是第二位的,他对小说的态度,不够严肃,以至于有很多游戏之作的色彩。像小说《萨达姆之死》、《风吹来的沙》等均有非常明显的流露。《萨达姆之死》中有意以李鸿章、萨达姆来代称人物,大段对人物姓名的戏谑,女儿小修对父亲李鸿章戏称“性骚扰”、大骂他“是个卖国贼,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软骨头”[4],既不符合中国家庭的实际情况,也没有其他深层寓意在里面。
2.底层人物的书写
叶舟笔下的主人公多为社会底层人物,涉及羊倌、保安、农民工、火车站的卖水小贩、街头小混混、司机等各色职业。叶舟往往通过外部的复调叙事和人物内在的心ฌ理描写两个方向,对这些人物进行架构。
2.1复调叙事
“复调小说”最先由俄罗斯著名学者巴赫金提出,他认为“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的真正的复调”、“语言之间的相互影。”[5]
和一般的中短篇小说不同,叶舟小说里的主要人物次要人物区分不是太大,即使是次要人物也占不少笔墨,有意在有限的篇幅里尽可能多展现生活画面。像叶舟采用复调小说的叙事手法也是为了这一“创作目的”服务的,同时从某种程度上看,这种“众声喧哗”的效果也恰恰弥补了人物、事件的单薄,让小说更加丰满且富有立体性。
比较典型的小说有这些小说有2006年发表的《三拳两胜》,篇幅很短,叶舟从农民工石瓜、摄影师乔顿、大红袍饭店老板娘三个人的视角,形成三个不同的话语声部来描写生活画面。石瓜因为媳妇冶平平来工地看望自己,带她去大红袍饭店吃饭,摄影师乔顿追拍红尾雉后也来这里吃饭,却先后因为饭菜不卫生、菲林胶卷被偷与老板娘发生冲突。叶舟无意表现具体的矛盾发展和谁是谁非,而是分别借几人的内心独白表现农民工夫妻的生活贫困,摄影师“在青藏高原上,整整忙乎了半年多”[6]的劳累,老板娘光鲜背后的丈夫肖刚的出轨、小三的挑衅。但小说的语言、事件衔接稍显不足,显示出试验之作的味道。在之后叶舟通过故事的复写和叙事视角的转换等手法,陆续发表的☒《目击》、《羊群入城》、《什么风把你吹来》、《FROM马里兰TO兰州》等中,显示出他对复调叙事的把握日渐成熟。
2.2心理描写
相比较叶舟对小说外围叙事结构的运用,叶舟更倚重人物的回忆和心理地描摹,但这一点上的掌控力明显不如前者。他的人物常重心理刻画,但往往웃表现得过于直白,不能将人物内心的情愫转化为意象式的处理,画面感不强,所以有时显得呆板,削减了读者的阅读兴趣。这点在《大地上的罪人》里展现的很明显。全文以一个牧羊人为主人公,以第一人称“我”为叙事视角,讲述了我与红军女战士、军阀马步芳的骑兵、酒鬼尕藏才旦、土匪黑骨头、画家张大千等的故事,但叶舟的表述耽于大段大段的回忆和心理描写,显得过于平淡。
笔者认为,这类的不足,一是叶舟写小说时受其诗人身份影响,虽然作家本人认为把小说和诗歌分的很清,甚至做了上述的正反两面的划分,但在写作习惯和潜意识里,还是不自觉地把写作重心放在心理描写上。如果说,诗歌为天,小说为地,诗走天马行空,跳跃性大,讲求诗人内心的深刻挖掘和情感的意象表达。他的“小说的外壳虽然是粗砺的生活,但内核同样是诗歌的”[7]。所以,其小说对人物心理的叩问着墨过多,也就带来小说可读性的滑坡。另外,这点也显示了作家自身才力的不足。和同样以心理描写见长的前辈张爱玲、茹志娟相比,显然叶舟还要走很长的路。 2.3常见模式:反抗与救赎
叶舟的小说中,常常有“反抗与救赎”的模式。他笔下的人物常常以陷入生活困苦,呈现焦虑苦闷状态进入读者视野。《缓期执行》里三羊、石头反抗包工头;《两个人的车站》里石华掩饰女儿未婚先孕的丑事;《少年行》里王小烈抵制父亲再婚,自己陷入流氓集团不得不做坏事的困境;《羊群入城》里平娃卐与保安斡旋,想赶羊入城;《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里李佛对生活平困,女儿面瘫求医的尴尬等等,都是常见的反抗主题。但同时,这些陷入困境的社会底层人物也都渴望自救或被救,在各自的泥潭里伸手呼号。叶舟常常在这一起一伏中,来展现生活画面和人物的精神困苦。但同时,需要注意,叶舟的叙述重复性过多。他陆续发表的小说中,人物的重复,情节的重复,感觉的重复,情境的重复都有迹可查。以《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和《抄家伙》为例,小到人物的姓名,如李佛、艾媛;退伍军人当出租车司机;李佛的妻子迷信、女儿面瘫;艾媛从事水晶生意,大到李佛帮艾媛看场子等重要情节都惊人的一致。这些是作家在后期创作中应当避免的。
3.创作的新变:《我的帐篷里有平安》
小说中,作者用8000字的篇幅,以诗意的笔触、独特的想象,讲述了一个祈求幸福、和平与内心宁静的藏地故事,既惊心动魄,又耐人寻味。总体而言,小说呈现出一种透着带有宗教静穆的隽永,小说风格向诗的风格靠拢,而侍僧仁青的童真智趣,又让全篇不失生活的真味。
正如著名评论家雷达所说:“叶舟是著名诗人,他一旦着迷起小说,这个诗人的主体和小说便出现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文本。因为,诗人小说家的想象力比一般人的想象力飞翔得更远。诗人的敏感洞烛了小说,对人性的挖掘会更加幽深。”[8]《我的帐篷里有平安》总体上呈现给人一种隽永的诗味。
这首先得益于,叶舟向故乡――兰州的回望。作为小说家的叶舟对故乡的挖掘明显不如诗歌,以往的小说中人物、事件大都对环境的嵌入不深,创作题材上不少以较多的新闻素材和臆想为主。但正如他自己所说“随着年龄的增长,阅读的深入,我反而开始喜欢那种“地域”性的文字”[9]。关于六世达赖的传说并不少,而《我的帐篷里有平安》却从他少年的侍僧仁青的视角,通过对一个佛赐的机缘的巧妙叙述,书写了众生对于平安喜乐的向往和祈求。作家在惊愕中写安详,在喧嚣中写静谧,在帐篷中写无边人间,在尘世中写令人肃然的恩典,对高原风物的细致描摹和对人物心灵的精妙刻画相得益彰。
其次,语言上诗意丰沛,用语考究,却不留痕迹。藏家人的风情:朝圣、雪顿节、拉萨河谷底、牦牛、糌粑、匕首插在彩色的氆氇上;当地的方言和日♀喀则谚语:“囊谦(佛堂)”,“眼睛里有水”“给飞行的度母们引路”。同时,小说不刻意揭露恶性,而是普遍表露出善意,甚至连动物们都充满佛性,“黑脸开口发话,念了一下嘛呢,又念了一句咒语。獒犬们登时肃穆下来”。特别是全族人,让“我”朗诵佛经的片段最令人动容,“我的眼前,麇集了成百近千的人,不分男女,无论长幼,每个人都身穿节日的盛装,珠光宝气,笑靥如花,拢着我,盘坐成一大圈。”、“男人们的羊毛领口雪白,妇人们的眉心里点了朱砂,鼻涕娃娃们吮着奶疙瘩,衣襟上油光斑斑。见了我,他们开始双手合十,嘴里念起了嘛呢。”[10]这些都使小说的背景摆脱了单一性,而形成一个与人物相统一的环境。
再次,人物刻画上,叶舟对主人公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不做正面表现,而是通过他花钱不拘小节,同侍僧一起吃,爱听别人讲佛,简笔勾勒他的神韵,表现出他的活泼直率,佛法修为。可以说,这是叶舟笔下最形象丰满的人物。而他以往的小说大都立足故事,对参与故事的人物不重刻画,显得面部模糊。
显然,《我的帐篷里有平安》是叶舟对自我的巨大超越,标志着一个小说家的真正诞生,是对具体的底层人物类型的感性描写的超越,从宗教层面、精神层面上扬起相信未来,热爱生命的大旗。(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5]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北京:三联书店,1998:4―5.
[6]叶舟.叶舟小说・三拳两胜[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10:61.
[7][8]蒲荔子.俗人活在世上的理由――评叶舟小说《什么风把你吹来》[J].小说评论,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