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历史学家的负面清单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
《论历史》是霍布斯鲍姆80高龄的时候编撰的一本著作。写了一辈子历史,又功成名就,按理说应该到了心满意足回望来时路的时节了。然而,书中跃然纸间的却更多是谦卑与惶恐。不过,如果说霍氏对于历史的定义与功能感到有些忐忑的话,他对于历史不应该成为什么模样,以及历史学家不能做什么事情,却依然非常笃定。在这本关于历史的书里,霍氏给我们列出了一个历史学家的负面清单。
自宏大叙事解体之后,关于“历史”的标准似乎越来越成为一件可疑的事情。如霍氏所言,所有历史研究都隐含了选择,却没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标准。他尤其表达了对历史研究越来越碎片化趋势的担忧:历史研究领域虽大幅扩张,但主要的史学期刊已经开始变得像古董市场一样,所有的内容都来自过去,但是这些内容彼此却不产生联系,学者对于哪些问题是基本,哪些问题是重点,仍未建立共识。
霍氏,认为这是历史学过于“跨界交流”的“恶果”。他不认为历史学家应该闭门造车,因为历史学若不抱着开放的胸襟,欢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批评的话,那么可能会被贬低为一门完全主观的学科,甚至不再是一门学科。他也不反对历史学家从社会科学借用技术及观念,因为这样做的确是有用而且是有一定道理的,他所反对的是把历史货品放到一堆毫不相干的货柜里面。他认为并没有所谓的经济史、社会史、人类史或精神分析史,历史就是历史,如此而已:历史所谈的不外乎是在人造的制度之中所存在着的意识、文化以及有目的的举措。
这种姿态不难理解,因为像霍布斯鲍姆这代人总是更青睐“总体史”,也即历史学家应该着重研究人类的转变,以及各种事物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然而他对于把历史过于“抽象化”也保持着本能的警惕。在他看来,历史学正在从叙述性转向分析性与解释性,从研究独特而个别的事件转到构建规则乃至于通则,但他觉得历史学家的兴趣就恰好在于规则所要排除的那些微观的事件与情境。
这也是他对经济学最“抱怨”的地方。霍氏认为经济学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它是一门只从真实世界挑出人类行为的某些方面,然后将这些方面叫做“经济行为”、其他就统统不管的学科。历史学家则不能够事先决定要把哪些方面剔除掉,而只能决定应处理哪一部分,而哪一部分要予以忽略。如果让理论☯对于历史学家产生重要性,那么理论至少要能做到贴近社会事实这件事。即便在模型中,也不能不顾实际生活的复杂,不能把经济学孤立于社会的历史变迁之外。
经济学家希望能再度整合历史学,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可以将历史学改造成一种回溯性的计量经济学。经济学必须植根于历史,不可能在毫无损失下弃历史于不顾。在霍氏看来,问题在于经济学家知道经济学需要历史,但不知道该如何将历史放入经济的领域中。
此外,经济学这门学科本来就带有提供政策选择的目的在里面,而选择总是要受到制度以及历史的限制。比如说,在分析农业变迁与经济增长时,绝对不可以将非经济因素与经济因素区隔开来。霍氏认为这么做等于是放弃了对经济的历史分析,也就是动态分析。而对历史学家来说,这种分析有趣的地方在于它将积极转变的机制放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考虑,从这个特定的环境中来看事物的成败,这是一种历史的思维。
除了界定“历史的场域”这一难题外,在历史学家的研究中,还有一块灰色地带,那就是历史学家的研究总是会受到历史学家个人意图的影响。用霍氏的话说,历史这门学科像是条独木舟,在个人品位、现实政治与意识形态甚至流行趋势的波浪中载浮载沉。接下来的问题是,这样的独木舟,能将我们精准地载回到过去,从而发现驶向未来的航道吗?
对此霍氏并无十足把握。他从对意大利北部某地区二战末期一段与德军屠杀有关的历史研究中发现,历史事件的保存以及历史记忆,完全是独断的。为什么有些经验成为通行的历史记忆,而有些不是呢?°大众的历史怎会与当地人的历史如此格格不入,甚至于毁了他们的历史?大众的历史,用所谓证据以及逻辑所写成的普世史,是否能跟这种地方性而纯属当地人记忆的历史接轨呢?
无独有偶。《西方兴起》的作者、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表 ヅ达了同样的惶惑之情――历史学家总是从他们自己时代的移动舞台上研究课题的,其结果是使“过去”不断改变着轮廓。没有任何一个历史学家能够否认,他对过去的观点,反映着他自己时代的体验,并与一种学术传统相互影响,而这种传统带有它成长的时代和地域的一切痕迹。
有意思的是,荷兰历史学家、《零年:1945》的作者伊恩・布鲁玛似乎也一样悲观:我对人类能以史为鉴的看法一直将信将疑,至少从认识到过去的愚蠢行为可以防止未来再犯同样的错误这点来看,我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历史归根结底是一门阐释的学问。对过去的错误阐释往往比愚蠢无知更危险,对旧伤和仇恨的记忆又会点燃烈火。
不过霍氏再一次通过负面清单的模式重申了对历史学家职责的坚守,如果我们不确定能从过往的历史中得到“不偏不倚”的遗产,那么至少我们可以做到不去回归到一个完全不存在、完全有意捏造的事物中。
伊恩・布鲁玛在悲观之余也强调,人们还是有必要去努力搞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并且试着加以领会。因为不搞清楚过去的话,我们就无法读懂当下的时代。他坦承自己写《零年:1945》的初衷是想探寻他父亲的经历,这能够帮他了解自己,甚至了解所有人,因为我们都生活在过去的重重阴影之中。
而霍氏也依然认为历史学家能够在过去、现实和未来之间搭起某种意义上的桥梁,历史学家对于探索未来,能作的贡献还很多:发现人类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找出人类活动的环境、区域、潜力及结果;区别可预见的和不可预见的,以及各种先见之明。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
本书是历史学家、思想家霍布斯鲍姆晚年的综论性著作,收录了22篇历史研究心得和体会。书中讨论了历史对当代社会的作用;历史学对其他学科(特别是社会学科)的价值;检视各种历史的趋势与潮流,并予以批判评估;探讨马克思与当代历史潮流的关系;讲述底层历史和破坏文明发展的全球性野蛮主义……
《论历史》
[英]艾瑞克・霍布斯鲍姆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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