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贝多芬回归高贵
有一种声音以粗粝烂漫为美อ,比如5月7日晚圣彼得堡交响乐团在东艺音乐厅演奏的肖斯塔科维奇。有一种声音以精致凝练为美,比如5月8日和10日¢晚安兹涅斯和马勒室内乐团在上交音乐厅演奏的贝多芬。后者让我真正明白,一流乐团和二流乐团之间的区别――不在于历史长短,不在于编制大小,甚至不在于指挥是谁,关键在于乐团的每一个人有没有以一种贵族精神全身心投入演奏。
马勒室内乐团的成立时间尚不到20年,这个乐团的成员来自20个不同的国家,他们仿佛有着“共济会”式的普世理想,聚在一起只为打造出一座完美的音乐博物馆。现年45岁的挪威钢琴家安兹涅斯于2012年开始携手马勒室内乐团踏上“贝多芬☠之旅”,以钢琴协奏曲与合唱幻想曲为核心曲目,三年来走遍世界各地,其间录制的专辑获得多项殊荣,这个乐季是安兹涅斯与马勒室内乐团“贝多芬之旅”的最后一程。
康定斯基曾将艺术形态比作金字塔,越往上艺术家和作品就越少,他说:“金字塔的顶端上经常站立着一个人。甚至那些在感情上和他最接近的人也不能理解他。贝多芬生前就是这么一个挺立着受尽辱骂的孤独者。”贝多芬死后,人们渐渐理解了他的音乐,音乐家们尊他为乐圣。到了我们这个贵族精神早已没落的世界,处于金字塔顶端的贝多芬被彻底庸俗化。⌘乐圣的几个流行曲调在大街小巷反复播放,他的名字沦为钢琴品牌和房地产商标,想要附庸风雅的商品争先恐后地利用这个古典标签。贝多芬若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会深感欣慰。他一辈子都在纳闷自己的名字为什么是路德维希・凡・贝多芬,而不是路德维希・冯・贝多芬――姓氏“冯”(Von)意味着贵族血统。他甚至试图通过打官司证明自己的贵族身份,却终究输了官司。
在古典音乐界,一代代演奏家不断放大着这位狂人野蛮的一面,他向命运抗争的动机成为英雄主义的标志。当大多乐团和钢琴家都在追求更宏亮、更浪漫的效果时,人们渐渐忘记了贝多芬钢琴协奏曲的本来面目。正如18世纪前后的钢琴协奏曲并非是我们今天习以为常的宏大音响,贝多芬的钢琴音乐也是随着钢琴制作工艺的进步而随之演进的,其在创作初期留下的钢琴协奏曲展现了与其后期创作截然不同的细腻优雅的一面,他的贵族情结在这里一览无余。
安兹涅斯的演奏突出了这一点❣。他仿佛化身挪威王子,率领王室成员进行一场华丽的仪式。按照仪式的古老传统,钢琴家就是指挥,于是我们看到钢琴置于舞台中央,安兹涅斯背对听众,在演奏间隙慷慨激昂地指挥乐队。如果说安兹涅斯是骑士,那么马勒室内乐团就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千里马,演奏风格的匹配注定了“贝多芬之旅”如此成功。甚至可以说,是这个充满阳光的乐团成就了安兹涅斯的“贝多芬之旅”,他们的音响发出金属般的色泽,每一个人的演奏都是全情投入,并未因为已巡回演奏这套曲目多年而出现丝毫油滑。这种一丝不苟的态度还体现在一处细节:当开场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演奏结束,迟到的听众纷纷入场,演奏家们非得等到每一位听众都坐下了才开始第二乐章,两个乐章之间暂停了足足两分钟之久!
5月10日晚的音乐会出现了更为离奇的一幕。又是乐章之间,听众席一角传来热烈的掌声。上海的听众好歹也是受过多年艺术熏陶的,一阵白眼把掌声翻了下去。不成想,下一个乐章之间,还是那个角落再次传来热烈的掌声――这次只有一个人在鼓掌,放眼望去,一男士坐得笔直,不顾周围人的劝阻,毅然决然继续鼓掌,演奏家们摇头苦笑。我心想,这位男士大概是反感西方音乐会乐章间禁止鼓掌这种陈规陋习吧,但欧洲乐团远道而来,是不是应当尊重人家的文化习俗呢?更没想到的是,一曲结束后,那个角落再次传来巨大响声――这次是一位女士尖利的训斥声,她在破口大骂那位鼓掌的男士――舞台上的乐团成员不知所措地看着台下这一景象,目瞪口呆……
这两晚的“贝多芬之旅”异常精彩,只是,当旅途结束,我们是否还会记得贝多芬的贵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