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时期的乐器发展简述
摘要:中唐指大历初至文宗大和末(766-835),约64年。自“安史之乱”后,唐朝社会发生巨大变故,盛唐雄风渐衰,民众对社会生活、个人生命的再认识清楚折射在唐代文化精萃――唐诗中,其中以音乐诗数量激增最为显著。中唐诗人众多,佳篇迭出,音乐诗的数量和质量都较其前后时代更为出彩,这也正是中唐时期社会音乐艺术繁荣、个体音乐艺术素养全面提升的鲜活展现。以中唐著名诗人顾况的音乐诗为例,解读中唐流行乐器的社会现状,一窥中唐音乐艺术的风采。
关键词:中唐;音乐诗;顾况;箜篌;筝
唐代历来被视为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繁荣的时期,在政治、经济、文化及外交上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在文学研究上常将唐代分为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四个时期,其中,中唐指大历初至文宗大和末(766-835),约64年,是唐朝由盛转衰的关键时期。自“安史之乱”后,唐朝社会发生巨大变故,盛唐雄风渐衰,但该时期唐代乐舞高度繁荣,声音的艺术与语言的艺术在诗人笔下融合撞击,激起音乐诗创作前所未有的热潮。中唐诗人众多,佳篇迭出,音乐诗的数量和质量都较其前后时代更为出彩。以中唐著名诗人顾况的音乐诗为例,解读中唐流行乐器的社会现状,一。窥中唐音乐艺术的风采。
一、顾况简介
顾况是中唐前期的重要诗人,虽在灿若星河的唐代文人名士中算不得大家,但他的诗作文论自成风格,在书画、音乐上颇有造诣,作品涉猎面广,是唐代诗歌史上一位颇具独创性的重要诗人,历史地位不容小觑。
顾况所处的时代正是盛唐至中唐的转折时期。从盛唐的繁荣兴盛到“安史之乱”后的民生凋零,曾喧嚣辉煌的诗坛也一时沉寂,由峰顶跌至峰谷的落寞使中唐的诗人或多或少地强化对人生享乐的追求、对生命无常的失落和对国运凄凉的冷漠。顾况自然也在其列。然而他的作品绝非是随大流之辈,更多的是他独特的审美情趣和艺术风格的展现。他的诗文“偏于逸歌长句,骏发踔厉,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常人所能及,最为快也”,具有“承先启后、探新求奇的艺术追求和审美风格”。
顾况著述颇丰,但大多已散佚,留存于《全唐诗》中合计239首。这些诗文体裁丰富,有为其“赢得文学史地位”的乐府诗,有体现其放逸不羁个性的歌行体、气势纵横的七言,更有“变整饬为散漫的尝试……有三言、四言、五言……甚至十二言,间杂错出,转换自如”。从内容看,仙有“九仙傲睨折五芝,翠凤白麟回异道”的飞天人道,俗有“囝别郎罢,心摧血下”的百姓疾苦,雅有“独立江海上,一弹天地清”的清绝琴音,奇有《露青竹枝歌》的诡异变幻。顾况历经唐代玄宗、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6朝,以90高龄辞世,是历史上少有的长寿诗人,人生阅历不可谓不丰厚;同时,在艺术发展至巅峰的唐代,顾况诗书画乐皆有所成,他擅绘画、解音律,“能为歌诗”,可谓多才多艺。其篇篇诗文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中唐俗世百态白描图,民生、民俗、田园、风土、宫怨、求道、题画、记乐,林林总总。
在顾况传世的239首作品中,“描写音乐(乐器)的竟达19首之多”,被列为唐代十大音乐诗作家之六。纵观顾况的音乐诗作,其内容上非独爱一类,既有敲击的鼓,也有吹奏的笙、角,还有弹拨的筝、琴、琵琶、箜篌;描写对象也不一而足,宫廷殿堂之上的国手弹箜篌、同僚之妻寸心十指弹古筝、觥筹交错间歌舞伎人吹笙弹筝歌声婉转舞衣轻。这些音乐诗以有形写无形,化音为质,情挚意深,曲情两谐,其中用典如神,信手拈来却有画龙点睛之效。品鉴顾况音乐诗既可一窥中唐诗坛的文笔风骨,更能一睹唐代这个中华文化辉煌之时的音乐艺术各派异彩纷呈、争奇斗艳之美。
二、音乐诗中的乐器
1.古琴
琴棋书画自古是文人名士修身的必浼寄埽其中以琴为首。在中国品类丰富的乐器中,古琴历史悠久,据传可追溯至尧舜时期,有“伏羲作琴”(《琴操》)、“神农作琴”(《世本》)、“舜作五弦之琴”(《礼记》)等说。古琴自来具有高雅的道德象征意义,《诗经》中“我有嘉宾,琴瑟鼓之”“妻子好合,如鼓琴瑟”“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无不是和美静好的艺术形象。
古琴材质尚天然。白居易《琴》“丝桐合为琴”、《夜琴》“蜀桐木性实”。古琴声音恬淡清逸、静和疏远,刘长卿《弹琴》“泠泠七丝上,静听松风寒”,李白《听蜀僧溶弹琴》“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白居易《琴》“中有太古声”、《夜琴》“楚丝音韵清”、《听弹古渌水》“闻君古渌水,使我心和平”,卢仝《风中琴》“一弹流水一弹月,水月风声松树枝”,韦庄《听赵秀才弹琴》“巫山夜雨弦中起,湘水清波指下生。蜂簇野花吟细韵,蝉移高柳进残声”,方干《听段处士弹琴》“泉进幽音离石底,松含细韵在霜枝”。这些都是弹指间琴音清洌,松涛阵阵,清泉缓流,古意绵绵。古琴讲究意境,秋叶、残月、孤舟、寒江,最是修身养性、自娱自省之时。白居易《清夜琴兴》“月出鸟栖尽,寂然见空林。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又有《船夜援琴》“鸟栖月动,月照夜江。身外都无事,可以弹素琴”。薛能《秋夜听任郎中琴》“空堂半夜孤灯冷,弹著卿心欲白头”,刘禹锡《听琴》“秋堂静寂夜方半,云去苍梧湘水深”,李颀《琴歌》“月半城头鸟半飞,霜凄万树入风衣”,似乎秋夜萧索、残月高悬、冷泉呜咽最应古琴之性。
唐代写琴的诗文颇多,其中以韩愈的《听颖师弹琴》最为耳熟。其余写琴的长诗也颇负盛名,如韦庄的《赠峨眉山弹琴李处士》、李颀的《听董大弹胡笳弄兼寄语房给事)、岑参的《秋夕听罗山人弹流泉》等,都是写情写景的高手。但其中另有顾况的《琴歌》颇具特色。
琴调秋些,胡风绕雪,峡泉声咽,佳人愁些。
全诗仅十六字,古琴声韵却跃然纸上。延续古人的文风,诗文基调是秋天萧瑟之音,琴音时而如寒风劲吹,卷雪而来;时而如深山峡谷中清泉呜咽,佳人闻之,愁上眉头。《琴歌》由音人景,由景生情,以情化音,曲情两谐,勾勒出古琴音愁苦悲凉的审美体验。这凄苦之音在喜好胡乐、纵情享乐的唐代显然是不和时宜的,历秦汉魏晋至隋唐,古琴虽仍在文人雅士中留得一席,但渐现知音难觅之苦。其在经盛唐、中唐至晚唐逐渐没落也就不难理解。 2.琵琶
顾况的音乐诗描写对象颇丰,琵琶自然也在其列。琵琶有两种形制:直项琵琶和曲项琵琶。唐杜佑《通典》中认为,唐代琵琶有三种形制:阮咸、曲项琵琶和五弦琵琶。阮咸是汉族传统乐器,原名“秦汉子”,后因晋阮咸善弹而以其名代称,简称阮。阮有四弦,自古以“四弦”代指琵琶的诗歌不在少数,散见于历朝历代。简文帝《生别离》“别离四弦声,相思双笛引”,白居易《听琵琶妓弹略略》“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刘禹锡《和令狐相公南斋小宴听阮咸》“阮巷久芜沉,四弦有遗音”,陆游《感旧绝句》“红叶琵琶出嘉州,四弦弹尽古今愁”。
据《旧唐书》载:“五弦琵琶,稍小,盖北国所出。”可见出自北方,但仅流行于唐代,且多见于中唐诗人音乐诗中,可谓颇有特色,如白居易《五弦弹――恶郑之夺雅也》“五弦弹,五弦弹,听者倾耳心寥寥。赵璧知君入骨爱,五弦一一为君调”,张祜《王家五弦》“五条弦出万端情,捻拨间管漫态生”,韦应物《五弦行》“美人为我弹五弦,尘埃忽静心悄然”。
相较于古琴在唐代的冷遇,琵琶可谓“正逢其时”“圣眷正隆”,“终唐一代,琵琶是幸运儿。”上流社会的偏好,民间的追捧求异、文人墨客的生花妙笔无不为琵琶的昌盛繁华推波助澜,催生了大批的琵琶名曲和琵琶名家。名曲中《霓裳》《六幺》《薄媚》《甘州》《凉州》等在唐诗中屡现身影,如白居易《琵琶引》“初为霓裳后六幺”,元稹《琵琶》“甘州破里最星星”、《琵琶歌》“凉州大遍最豪嘈,六幺散序多笼捻”。诗人之中首推王维擅奏琵琶,其名曲《郁轮袍》现为平湖派琵琶的重要曲目。名家也有不少留名诗中。元稹《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五弦弹》“赵璧五弦弹徵调,徵声f绝何清峭”、《琵琶歌》“自后流传指拨衰,昆仑善才徒尔为……段师笛子数十人,李家管儿称上足”,刘禹锡《曹刚》“一听曹刚弹薄媚,人生不合出京城”,白居易《听曹刚琵琶兼示重莲》“谁能截得曹刚手,插向重莲衣袖中”。诗中提及的段善本是著名的佛殿乐师,被誉为“唐代琵琶第一艺”,是另一名家康昆仑的师傅。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七十九《凉州歌》引《幽闲鼓吹》:“段和尚善琵琶。自制《西凉州》,后传康昆仑。”曹刚之父曹善才及其祖父曹保均为琵琶演奏名家,其中“善才”更被赋予专指琵琶特长者之意,如千载名篇白居易的《琵琶行(并序)》中云:“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
另有一名家刘禅奴为唐韩昴桓乐妓。顾况曾在韩混府从事,于其卒后作诗《刘禅奴弹琵琶歌》表怀念之情。全诗用典丰富,画面感极强,琵琶的音色质感扑面而来。诗云:
乐府只传横吹好,琵琶写出关山道。羁雁出塞绕黄云,边马仰天嘶白草。明妃愁中汉使回,蔡琰愁处胡笳哀。鬼神知妙欲收响,阴风切切四面来。李陵寄书别苏武,自有生人无此苦。当时若值霍嫖姚,灭尽乌孙夺公主。
全诗前两句首先点情,基调是悲凉哀怨。晋崔豹《古今注・音乐》云:“横吹,胡乐也。张博望入西域,传其法于西京。”关山,古称陇山,《太平御览・地部十五・陇山条》载:“天水有大阪,名陇山……其阪九回,上者七日乃越。”自古即是征戍离别哀愁满怀之地,王维《陇头吟》:“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月夜塞外,寂寞悲凉。《木兰诗》云:“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离别之地伤别离。后面两句以物写景,羁雁、边马、黄云、白草,有动有静,均是边塞风物。大雁北归处黄沙漫天,戍边军马仰天长嘶。接下来的诗句运用了大量典故渲染气氛。明妃,即王昭君,出使匈奴和亲;蔡琰,即蔡文姬,“博学有才辩……天下丧乱,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乃遣使以金币赎之。”(《后汉书・列女传》)其间颠沛流离、远离故园,其中的哀怨悲凉怎一个“愁”字了得?是故“蔡女昔造胡笳,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李颀《听董大弹胡笳》)“李陵寄书别苏武”指汉名将李陵,因其降匈奴全家被杀;苏武为汉使持节匈奴,宁牧羊不归降,终于十九年后归汉,其间二人大悲大苦的惨痛心境可谓“自有生人无此苦”。末句的“霍嫖姚”即汉代名将霍去病,六次深入大漠击败匈奴。“灭尽乌孙夺公主”,《汉书》载:“乌孙以马千匹聘,汉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以妻焉。”乃是汉公主远嫁乌孙的故事,仍是凄凉。全诗六个典故均与边塞有关,琵琶声中有苦、有愁、有哀,凸显了琵琶的极强表现力,是故“鬼神知妙欲收响,阴风切切四面来。”
自唐以降,琵琶艺术在宋、明、清时代得到了长足发展,不仅在形制、演奏手法、曲谱等方面形成完整体系,更重要的是由宫廷佛殿走人民间,在民间民俗文化的熏染下形成各具地方特色的琵琶艺术派别,无锡派、平湖派、汪派等各有所长,别有情韵,绽放出别样的®艺术光彩。
3.筝
唐代音乐艺术极其繁荣,据统计,“在《全唐诗》所收录的近五万篇诗歌中,与音乐有关的将近千首”。可以说,当时的各类乐器歌舞都能在唐诗中找到影像。同理,在顾况的音乐诗中,有琴、琵琶、箜篌、小鼓、笙、筝、角等,大多只见一首,唯有箜篌两首,筝三首。
筝,又称古筝,战国时流行于秦地,又称秦筝。汉刘熙《释名》云:“筝,施弦高急,筝筝然也。”诗中常见,如柳中庸《听筝》“抽弦促柱听秦筝,无限秦人悲怨声”,岑参《秦筝歌送外甥萧正归京》“汝不闻秦筝声最苦,五色缠弦十三柱……汝归秦兮弹秦声,秦声悲兮聊送汝”。哀苦悲怨似乎正是筝声特点。顾况的三首咏筝诗《李湖州孺人弹筝歌》《郑女弹筝歌》《王郎中妓席五咏・筝》除赞叹弹筝者技艺精湛外,亦是愁苦之情透诗而出。
《李湖州孺人弹筝歌》写于贞元十五年(799年),其时李词任湖州刺史,人称李湖州;孺人,古时称呼大夫妻子。《礼记・曲礼(下)》载:“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顾况诗云:
武帝升天留法曲,凄情掩抑弦柱促。上阳宫人怨青苔,此夜想夫怜碧玉。思妇高楼刺壁窥,愁猿叫月鹦呼儿。寸心十指有长短,妙入神处无人知。独把梁州凡几拍,风沙对面胡秦隔。听中忘却前溪碧,醉后犹疑边草白。
诗文开篇即点名筝曲由来――法曲。《新唐书・礼乐十二》载:“初,隋有法曲,其音清而近雅。”法曲是隋唐时的佛法音乐,后与汉族清商乐结合,至唐朝又加入道教元素并在唐玄宗的倡导推动下发展至鼎盛。白居易《江南遇天宝乐叟》诗云:“能弹琵琶和法曲,多在华清随至尊。”元稹的《法曲》更是直白:“明皇度曲多新态,婉转浸淫易沉着。赤白桃李取花名,霓裳羽衣号天乐。”诗中后两句所点正是著名的法曲《霓裳羽衣曲》和《赤白桃李花》。顾况本人也提及:“即今法曲无人唱,已逐霓裳飞上天。”(《听刘安唱歌》)武帝,即汉武帝,诗中以汉喻唐,指唐玄宗。“凄清”二字为全曲风格基调。哀怨的上阳宫人、愁苦的家中怨妇,心情之凄清如愁猿在月夜下哀鸣,如鹦鹉唤儿之哀痛声。古诗中猿是一个“凄凉”的意象,其叫声凄厉,常有“哀猿”“孤猿”“愁猿”“寒猿”。祢衡《文选・鹦鹉赋》载:“痛母子之永隔,哀伉俪之生离。”“凄清”之情通过相关的艺术形象具体化,令读者移情,感听者之感。诗人有叙有议,下两句为评论,称赞李湖州的夫人心指合一,技艺高超,妙曲天成。曲调之妙可看听者反应:李夫人弹奏《凉州》才几拍而已,边塞之风迎面而来,眼前碧绿溪水已忘之脑后。沉醉于乐曲之中,恍惚见到塞外的白草,疑入梦中景。全诗正面描写于侧面烘托相结合,更具艺术震撼力。
另一首《郑女弹筝歌》描写的是唐代注明筝乐演奏家郑女的高超技艺,诗云:
郑女八岁能弹筝,春风吹落天上声。一声雍门泪承睫,两声赤鲤露G鬣,三声白猿臂拓颊。郑女出参丈人时,落花惹断游空丝。高楼不掩许声出,羞杀百舌黄莺儿。
郑女八岁就能奏出“天上声”,实乃音乐奇才,且那筝声柔和明丽,宛如春风拂过,恰如杜甫《赠花卿》所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筝声感人感物,音弦一响,听者就如同孟尝君为雍门周所感动一样,泪水潸然。G鬣指鱼背上的鳍,筝声再起时竟引得鲤鱼出水偷听;三声响起,山林之中的白猿以臂支颊作倾听状。下句“落花惹断游空丝”暗指郑女身世,可见作者哀怜之意。“高楼不掩许声出,羞杀百舌黄莺儿。”百舌,鸟名,亦称反舌,鸣叫声丰富婉转。“《本草・禽部・反舌》:‘时珍曰,按《易通卦验》云,“能反复其舌如百鸟之音”,故名。’”。黄莺,即黄鹂,羽衣华丽,鸣声悦耳,如此巧舌竟被“羞杀”,反衬郑女筝艺精妙,照应诗首“天上音”之意。
第三首《王郎中妓席五咏・筝》较为短小:
秦声楚调怨无穷,陇水胡笳咽复通。莫遣黄莺花里啭,参差撩乱妒春风。
筝本秦声,楚调亦用筝,声幽怨;陇水位于甘肃,边塞之地。《陇头歌》云:“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又有“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雍裕之《自君之出矣》)陇水流音和胡笳都是边塞之音,声凄楚。下两局却曲风一转,如春风拂面,黄莺悦鸣,花丛似锦,一副春意盎然的美景,一扫胡地边塞的悲怨凄凉之音。
在唐代,筝也算比较普及的乐器,是宫廷音乐活动的主要乐器,在歌曲大曲、九部乐、十部乐的乐队中都有筝的身影。同在唐代,筝的弹奏激发与指法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并传入日本和缅甸等国,搭建起音乐交流的桥梁。然而,与古琴的境遇相似,筝在唐代的地位是无法与盛世之音琵琶争锋的。顾况的三首咏筝诗在唐诗咏筝诗中仅次于白居易的四首,与孟浩然、刘禹锡二人同为三首,数量可谓不少,但也确实不多。据统计,《全唐诗》中涉及古筝的诗作共计40篇,而与琵琶相关的名篇就有百余首。
4.笙
《王郎中妓席五咏》中另有写笙诗一首:
欲写人间离别心,须听鸣凤似龙吟。江南曲尽归何处,洞水山云知浅深。
笙是中国历史最为悠久的管乐器之一。《说文・竹部》曰:“笙,十二簧,家凤之身也。”因此笙也称“凤笙”。《乐府诗集・郊庙歌辞-享惠昭太子庙乐章・请神》云:“凤笙如闻,歆其洁精。”李煜《忆江南》有云:“心事莫将和泪滴,凤笙休向明月吹。”又有云:“笙,正月之音,物生故谓笙。”取生生不息,有好生之德之意。《经・小雅・鹿鸣》中“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诗经・小雅・鼓钟》中“鼓瑟鼓琴,笙磬同音。”均是和美之情。顾诗首先点出诗文主旨:离别,正如李白《凤吹笙曲》云:“欲叹离声发绛唇,更嗟别调流纤指。”鸣凤、龙吟指笙的音色之清脆明亮。罗邺《题笙》云:“筠管参差排凤翅,月堂凄切胜龙吟。”杨师道《咏笙》云:“短长插凤翼,洪细摹鸾音。”笙音之美,吹笙人技艺之精湛,令顾况神游江南故园,洞水云山,思乡之情跃然纸上。笙自商代产生雏形,至春秋时已颇为流行。隋唐时期,笙在乐队中多有使用,能伴奏、可合奏,诗中常见“笙歌”“笙笛”“笙箫”的描述。
5.箜篌
《旧唐书・顾况》有云:“顾况……能为歌诗。”顾况的诗歌有多种体裁,尤擅歌行体,诗作中共有乐府、歌行76首。徐师曾《诗体明辨》曰:“放情长言,杂而无方者日歌;步骤驰骋,疏而不滞者曰行;兼之者曰歌行。”为人熟知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琵琶引》《少年行》《梦游天姥吟留别》等均为歌行体。歌行体由乐府诗发展而来,因而具备了乐府诗叙事的特点,有人物有景致,有时间有地点,有抒情有议论,但形式更自由,句式灵活。顾况的名篇《李供奉弹箜篌歌》正是代表作之一。
李供奉,名李凭,唐代梨园弟子,为内廷供奉之职,故称李供奉。唐诗中有三首名作描写李凭的惊世之才:杨巨源《听李供奉弹箜篌二首》、顾况《李供奉弹箜篌歌》和被称为唐代音乐诗三大名篇之一的李贺《李凭箜篌引》。从诗名可见,顾况是以官职称呼李凭,其诗中不仅有对李凭“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李贺《李凭箜篌引》)的入神技艺另辟蹊径的描写,更有着李贺所没有的对弹奏者本人的入微描画,颇值品赏。
全诗可分为三个部分:“其艺”“其人”“其势”,分述李供奉的出神技艺、仪容修为和身价地位。第一部分:
国府乐手弹箜篌,赤黄绦索金p头。早晨有敕鸳鸯殿,夜静遂歌明月楼。起坐可怜能抱撮,大指调弦中指拔。腕头花落舞制裂,手下鸟惊飞拔刺。珊瑚席,一声一声鸣锡锡;罗绮屏,一弦一弦如撼铃。急弹好,迟亦好;宜远听,宜近听。左手低,右手举,易调移音天赐与。大弦似秋雁,联联度陇关;小弦似春燕,喃喃向人语。手头疾,腕头软,来来去去如风卷。声清泠泠鸣索索,垂珠碎玉空中落。美女争窥玳瑁帘,圣人卷上真珠箔。大弦长,小弦短,小弦紧快大弦缓。初调锵锵似鸳鸯水上弄新声,入深似太清仙鹤游秘馆。
首先点明主角身份乃国府乐手,衣着也是梨园月工的服饰,相当于穿戴制服。鸳鸯殿位于汉未央宫东,未央宫是西汉皇帝居住之所,此处以汉喻唐,指李凭是皇帝身边服侍的人,早晚都伴在君侧,可见其技艺深受皇帝喜爱。紧接着是对李凭弹奏技艺指法的入微描画,一叙一议。《旧唐书・音乐二》载:“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体曲而长,二十有二弦,竖抱于怀,用两手齐奏,俗谓之擘箜篌。”故李凭弹奏时是坐姿,双手怀抱箜篌,大指调弦,中指拨弦。粗弦快弹,声带低沉;细弦细弹,柔美空灵,曲调时而急促,时而轻缓,远听近听皆声声入耳。左手低拨,右手高举,转调换音浑然天成,毫无阻滞顿挫之感。挥手间行云流水的乐音给顾况带来一系列奇妙的感受:花蕊飘落,鸟儿惊飞带起拨刺刺的振翅声;拨弦的锡锡声有如摇铃,大雁秋日南飞过关山,春燕呢喃如向人低语,乐音如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如珠玉坠落,清脆悦耳,初听时有如鸳鸯双双水上戏,和美欢悦,细听之后如仙鹤游太清仙府,飘逸空灵,以致美人宫女们在玳瑁帘后争窥李供奉仪容,连清心寡欲的圣人也卷帘一睹风采。
第二部分描写李供奉的仪容修为。
李供奉,仪容质,身才稍稍六尺一。在外不曾辄教人,内里声声不遣出。指剥葱,腕削玉,饶盐饶酱五味足。弄调人间不识名,弹尽天下崛奇曲。胡曲汉曲声皆好,弹著曲髓曲肝脑。往往从空入户来,瞥瞥随风落春草。草头只觉风吹入,风来草即随风立。草亦不知风到来,风亦不知声缓急。燕玉烛,点银灯;光照手,实可憎。只照箜篌弦上手,不照箜篌声里能。
此段言明弹奏者的身份乃是供奉,其身量不高,但性情攘玻待人接物有礼有节,非好为人师者。箜篌是弹拨乐器,顾况着重描写了李供奉的双手:手指白嫩细长,手腕圆润如玉,弹出的乐曲如妙厨烹饪的大餐五味俱全。李供奉才艺超群,名曲、奇曲、新曲、汉曲、胡曲皆手到声起,纵使点上银灯细细查看,也只能观其形而不能知其神。李供奉技艺之精妙,非常人所及。
第三部分:
驰凤阙,拜鸾殿,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巧声一日一回变。实可重,不惜千金买一弄。银器胡瓶马上驮,瑞锦轻罗满车送。此州好手非一国,一国东西尽南北。除却天上化下来,若向人间实难得。
李供奉巧手弄音,引得帝王器重,权贵追捧,赏赐无数,从侧面烘托世人对李凭技艺的认可。在顾况看来,李凭堪称国手,若非神仙下凡,怎能出此仙乐?再次以神思妙想赞叹李凭的天籁之音。
《李供奉弹箜篌歌》全诗逾四百字,行文流畅,描画栩栩如生,充分展现了其时箜篌艺术的发展状况。除此诗外,顾况还另有一首《王郎中妓席五咏・箜篌》:“玉作搔头金步摇,高张苦调响连宵。欲知写尽相思梦,度水寻云不用桥。”诗文虽短,也能从中一窥箜篌在当时的流行盛况,连歌舞妓人的侍宴之乐也能使相思之情穿云渡水。
6.其他
知其然方知其所以然。以顾况为例,其诗作有音乐诗、绘画诗、山水诗;音乐诗的描写对象除上文提及者外,还有角和小鼓这些比较小众的乐器,其音乐修养之高可见一斑,绝非一时心血来潮之作。
故园黄叶满青苔,梦后城头晓角哀。此夜断肠人不见,起行残日影徘徊。
《听角思归》
梦中见家园一篇荒芜,黄叶满地青苔满阶,思乡之梦被角声惊破,家园景象远去,思乡之哀愁顿上心头。天上残月与地上徘徊孤影衬托征人在外思乡盼归的离情。《唐诗选脉会通》评曰:“故园荒芜,归期未卜,角声悲惨,客思凄凉,梦起盘桓,残月空照。此时✘情况,何能独堪?”角源自西北少数民族,是与边关征战相关的乐器,“多用作军号,以警昏晓”。角声悲怨,听者愁。杜甫《闻角》云:“城角闻秋悲更远,护霜云破海天遥。”李贺名诗《雁门太守行》有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角声满天,可见战争规模之大。
写小鼓诗一首:
地盘山鸡犹可像,坎坎砰砰随手长。夜半高楼沉醉时,万里踏桥乱山响。
《丘少府小鼓歌》
《旧唐书・音乐二》云:“小鼓有柄日稗,摇之以和鼓,大曰。”开篇顾况即以地盘山鸡拟形,山鸡在地上盘旋不止,喻鼓声急骤,再以坎坎砰砰拟声。韦应物《鼙鼓行》有云:“淮海生云暮惨澹,广陵城头鼙鼓暗,寒声坎坎风动边。”陆机《鼓吹赋》云:“鼓砰砰以轻投,箫嘈嘈而微吟。”鼓手技艺娴熟,鼓声“坎坎砰砰”高低错落。第三四句以静写动,夜半万物沉寂之时鼓声忽起,如万人踏桥而过,声音杂沓,回音震耳,虽万里迢迢之远亦如在耳畔。一暗一响,写尽鼓手的高超熟练。
结语
1.虽然盛唐时期文坛的波澜壮阔、绮丽浪漫之美不再,但中唐时期的文学艺术方面仍然是人才辈出,其诗文著作既是个人理想情操的真实流露,亦是当世社会的真实写照。唐代三大音乐名诗白居易《琵琶引》、李贺《李凭箜篌引》和韩愈《听颖师弹琴》都出于此时。中唐音乐诗的流行绝非事出偶然,实为当时社会音乐艺术繁荣兴旺的真实写照。初唐与盛唐时期社会经济的极大发展、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为音乐艺术的蓬勃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仓禀实而知礼仪”,整个唐代的文化艺术成就是中华文明史的一个高峰,无论是雄浑博大的诗词文赋还是飘逸空灵的琴声筝调,都是唐代艺术的珍品和结晶。民众虽经“安史之乱”而感世事无常、人生苦短,但李唐王朝盛世之下的民风习俗根基未变,身后的文化积淀和对盛世往昔的追忆向往使歌舞乐音屡现诗人笔端。
2.与初唐、盛唐和晚唐相比较,中唐诗人的音乐诗作不仅在数量上激增,且在描写手法、行文结构上均有所变化;语言使用上屡有创新,用字新奇、想像大胆,融视觉、听觉于一体,对后世的诗歌创作具有重大意义。中唐音乐诗的盛行与诗人自身的文学艺术修养是密切相关的。所谓“才气横溢”,非狭义理解为“撰文之才”,更何况撰文也需经典史籍的厚积薄发和琴棋书画的潜移默化。反映在音乐诗的创作上,各大家的诗作不仅对所聆乐音做了叙事性的写实描摹,更有对乐器形制、弹奏手法、弹者简况甚至听者通感的细致刻画,这种类似白描的手法给读者巨大的想象空间和听觉冲击感。
3.需要注意的是,中唐的音乐诗非集中于数人之笔,也非一人专于一类乐器之作。中唐的诗人几乎都有音乐诗作,涉及的乐器可谓品类繁杂,如上述顾况的乐器诗作,白居易的琵琶、古琴、筝、阮、角、鼓、磬、v篥等诗作,刘禹锡的笛、瑟、琴、v篥、筝、笙、箫等诗作,元稹的笛、琵琶、鼓、胡笳、筝、箫等作品,李贺的v篥、箜ณ篌、鼓等诗作,韩愈的箫、琴等诗作。王建在其名作《宫词》中就涉及了琵琶、箜篌、笙、箫等多种乐器。
在台湾孙贵珠先生排出的唐代音乐诗创作十大作家中,中唐独占七位,这也正是中唐时期社会音乐艺术繁荣、个体音乐艺术素养全面提升的鲜活展现。音乐诗中的乐器乐音虽不能展其形,亮其音,却能通过或写实€、或夸张、或奇幻的文字描述给读者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和更浪漫的艺术体验,这也正是诗中乐音的独特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