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和玻璃瓶

时间:2024-11-14 20:08:48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兰梅坐在田埂上看哥哥兰博干活,那场景跟水田里游进一条大鱼差不多,水花四溅,动静闹得很大。爹在一旁剥番薯皮,看着这个轻度痴傻的儿子,眼角堆起了细密的皱纹,他跟兰梅说:“你哥哥力气真大,胜过一头牛!”

兰梅轻轻地笑了一下,觉得力气大真是一件好事。孤山这里男人就比谁力气大,女人就比谁猪养得好,这是传统,一直以来都这样。以前兰梅听人讲起谁力气大,只是觉得厉害,最近这段日子,她又多了一点想法,觉得夸赞一个人力气大,似乎还有点雄♡性激素的味道。一想到这儿,她觉得有点害羞。

兰博一气呵成地把半亩左右的梯田犁了一遍,他提着铁耙,汗如雨下地回到田埂上,兰梅把毛巾递给哥哥,兰博胡乱地擦了一把,丢还给兰梅。毛巾沾染了呛鼻的汗味,兰梅跑到水沟边,那水很清,清得让人不忍下手,水底的小鱼看到人影,“忽”地一下闪入水草丛里。兰梅把毛巾抛到水里,舀了一瓢扑在脸上,凉得让她“呀”地叫了一声。

回到田埂上,哥哥已经把带去的番薯都吃完了,他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然后自己被饱嗝逗笑了,他笑起来有些没完没了,让他看上去总是那么容易满足。爹坐在那里抽烟,烟抽到一半,他又说了:“小梅,你哥哥多好的一个人啊,以后你要嫁给你哥哥!”

这句话兰梅从小听到大,不光爹说,娘也常常挂在嘴边,兰梅每次都答应得很爽快,这次也不例外。爹一说完,哥哥就过来摸她的手,兰梅的手越来越柔软了,软得跟没有骨头似的,哥哥一边摸一边憨憨地笑。

每次,兰梅都担心手上的皮被哥哥满是老茧的手割破,但她一次都没挣扎过,哥哥笑得很陶醉,爹说:“好啦!”哥哥立刻就松手了。太阳很快会落到山外去的,干活总是在跟太阳赛跑,爹在心里有个预期,如果在太阳落山前没完成想干的活,他就会很懊恼,甚至影响到吃晚饭的胃口和睡觉的质量。但跟太阳赛跑,好像没有一次是完胜的。

兰梅走后不久,兰博就厌倦了,他嚷着要去水库洗澡,只要去了水库,他就不回梯田了。爹知道,在兰博没有厌倦前,他勤劳得无可挑剔,从来不抱怨农活的繁重,只要他一起厌倦的心,拴也拴不住。

爹看着没有熨平的田板,无奈地说:“去吧,别太晚回家!”话音未落,兰博就像野马脱缰,在水田里奔跑起来,一路水花飞溅。

兰博去水库不光是为了洗澡,水库中有一种他特别痴迷的东西。当他像水葫芦一样浮在水库边上时,看到他的人会骂:“扔下去的东西又被你挖起来了!”

孤山人有一种习惯,农药用完了,就把空玻璃瓶灌满水沉入水库,看起来有点像海葬。这些玻璃瓶日积月累,堆满了整个河床,奇怪的是水库里养了那么多鱼,却很少有鱼被农药毒死。这水库实在太大了,风大的天能起浪花,在孤山人眼里,它就是大海。那些玻璃瓶有很多随着水流冲刷到大坝上,被石头碰碎了,一部分保存了下来。

兰博有一天摸螺蛳摸到了它们,竟然对它们产生了兴趣,他不厌其烦地把装农药的玻璃瓶洗干净,然后兴冲冲地捧回家,在他屋子里有一面用玻璃瓶堆起来的墙,其中大部分都是农药瓶,也有少部分的啤酒瓶,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像个陈列馆。

晚饭时分,兰梅看到哥哥怀里又揣着几个玻璃瓶,像做贼似的往房间里走。娘看到后大喊起来,“破烂玩意儿又往家里拿,没地方放了。”哥哥很执拗,笑嘻嘻地走向他那面玻璃墙,脚步声依旧很重。

兰梅看到今天拿来的玻璃瓶有点特别,不是普通的农药瓶,看上去☼有点像擀面杖,细长的腰身,好像在水底躺了千年,瓶壁上结着一层青绿色的水锈。兰梅觉得哥哥捞玻璃瓶等同于矿山挖宝藏,总能挖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问哥哥:“你捡那么多玻璃瓶干什么用?”

这问题对哥哥来说太难,让他想了半天也没回答上来。兰梅想了一下说:“是不是把它当作收藏?”兰博使劲地点点头,兰梅一下子有了认同感,觉得自己能理解哥哥,因为她也搞收藏。搞收藏的人都把收藏的东西当作宝贝,哪怕它一文不值,或者在别人眼里是个笑话,也照样痴迷。

兰梅集火柴纸,只是火柴纸的图案太单一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娘买回来的火柴盒子上都是工农兵的版画,那些版画看上去古板而虚假,让兰梅感到很陈旧,那仿佛是一个遥远得触摸不到的年代。

兰梅总是提醒娘,买火柴的时候看一看盒子上的画,尽量买些花色多样的火柴,可娘说,小店里只进这一批火柴,她也没有办法。那段时间真折磨人,因为老是集不到别的火柴纸,兰梅觉得日子都灰扑扑起来,人也仿佛病了。

饭桌前,大家把晚饭吃出了各种清脆的声响,爹早早地吃完了,坐在那里闷头抽烟。他跟娘幽幽地说:“瓶子堆得太高了,我总担心它会倒下来,那都是玻璃,碎了会扎脚的。”

娘附和着:“我也担心,家里的猫窜来窜去的,一脚踢下来就倒了。碎一个玻璃瓶也算了,堆得跟山一样,听听声音就吓人。有收购瓶子的人来,我把它们全卖了!”

“你儿子肯吗?卖了会要他命的。”爹瞟了一眼兰博。他们总是这样,当着兰博的面商量着兰博的事,从来也不担心兰博能听明白。兰梅觉得这样不好,很多事情哥哥是能明白的,他只是不说。

“这事由不得他!再说都是装过农药的瓶子,家里那个味道受不了,我担心这样下去会把大家熏出毛病来的。”娘看了看兰博,他正低头拨弄着空瓶子,像在安抚怀里的婴儿。

“兰博!”爹叫了一声,兰梅看到哥哥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来,“这些瓶子,你娘要找个机会卖了,你同意吗?”兰梅看到哥哥呆了一阵,然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说了他不肯的,你不信!✘”爹不屑地说。

“都是你惯的!真卖了也就卖了,他还能怎么样?”娘一直坚持自己的观点,“我养猪,有时候猪长得好,我也舍不得,还不是拉出去就宰了?顶多难过几天,小猪抓来了就好了。”

“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爹瞪了娘一眼,“我只是提醒你,这事有风险,真要闹出什么事,你别后悔!”

兰梅听到这里,也插了一句嘴,她说:“我觉得爹讲得有道理,哥哥就这么点爱好,剥夺人家的爱好太残忍了!” “你们都是好人,我做恶人!”娘愤愤地说,欲赌气去厨房,刚起身却又坐下了,她觉得有些奇怪,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争论在家里稀松平常,但唯独今天她觉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后来她把目光停留在了兰梅身上,这个小丫头在大人说话的时候从来不插嘴,今天是个例外。

“小梅好像快长成大人了。”娘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太阳已钻出乌云,先前生气的表情如大地上奔跑的阴影,转眼间消散得不见踪影。她看上去好像还带着贪婪的意味,这让兰梅有些接受不了。

“我去把皇历拿来。”娘再一次站起了身。

“别看了,再一个月零三天,满十六岁了。”爹心里仿佛有个算盘,一拨就算出了兰梅的年龄。

“你以为我不知道小梅的年纪吗?我是想看看哪个日子好。”娘辩解道。

“好日子也应该由算命先生挑,兰博和小梅的生辰八字要带去,排过才能定日子。”爹把话说得井井有条,兰梅第一次正式觉得自己今后的生活被安排了,但她能接受,因为这个约定从小就被爹娘不停地提起,她已经烂熟于心。

“对对对,我抽空去何瞎子那里算算。”娘说着欢天喜地地去了厨房,兰梅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没多久,哥哥跟了进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株莲花,插在那个细长脖子的瓶中,好看极了。

“送给我的?”兰梅歪着头问,哥哥笑嘻嘻的,什么也不说。兰梅把鼻子凑近了莲花,“嗯,真好闻!”哥哥在旁边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爹教你的?”兰梅问,哥哥却站起身,“噔噔噔”地走出了房间。

余军又一次站在了那张地图前,那张地图是一个朋友送给他的。他们是在徒步去西藏的路上认识的,两个人聊得很投机。那个人蓄着很长的胡子,身上的衣服像从一个尘封多年的仓库里翻出来的,布料看上去又粗又硬,而且结着各种各样的污渍,脚上穿的皮靴貌似有几十斤重,背上的行囊袋也鼓鼓囊囊,他一摘下那顶太阳帽,青藏高原上的风就把他的长发吹起来,凌乱地挂满了他沧桑的脸。就这些行头,让余军深信不疑,他是一个真正的行者。

他跟余军说:“旅行最大的诱惑是未知数,不知道最终走向哪里。”

现在余军的体会是,真正的行者最终的目的地是肯定的,就是失踪了,或者倒在路上。

余军站在那张地图前,他又回忆起那个朋友,他们在太阳下展开这张布满了密密麻麻地名的中国地图,那个人把手掌放在地图上说:“你别看那么多地名,这里总有你没有到达过的地方,总有被人们遗忘的角落。”

余军觉得自己真正爱上行走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那像一个神圣的宗教仪式,让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身体跟心灵距离如此之近,从那以后,他就不想再回头了。

每次看着这张地图,余军就开始谋划下一步出行的路线。这次,他盯上了那个叫孤山的地方。

从苍冥站下火车,改乘去三七市的中巴车,过了三个多小时才到站,下车又换乘了摩托三卡,那小铁皮做成的三卡又抖又刺耳,颠簸了很久,余军坐得脚都麻了,耳膜已经彻底麻痹。三卡终于停了下来,拉开铁皮门,余军还有种错觉,感到大地像蜜蜂翅膀一样在振动。下车后,余军发现前面已经没有大路了,一座凌厉狭窄的山横在了面前。师傅说:“只能送到这里了,接下来你要自己爬了,离最近的村子大概还得步行两个多小时。”

“怎么会这么偏远?”

“本来就这么远!这里很少有人来,里面的人也陆续迁出来了。再几年,估计这里就成原始森林了!”师傅说着,点了一根香烟。他大概也很久没来这个地方了,盯着眼前的山林出神。接过余军的车钱后,也没有着急要回去的意思。

余军在那座山前站了很久,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那辆小蜜蜂似的车已经开走了。

余军到达兰梅他们那个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兰梅一家正穿着单薄的衣衫,大汗淋漓地吃晚饭,看到那个场景,余军取下腰间的相机,闯入他们家里就一顿狂拍。看到“长枪短炮”闪着耀眼的闪光灯,兰梅一家都慌了神。

兰梅的爹最先稳住了神,他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余军连忙解释说:“我看你们很质朴,给你们拍个照。”

看到余军也没有恶意,兰梅的爹说:“拍照你也应该通知我们一声,突然闯进来,吓到我们了。”

余军看到兰梅躲到了门背后,她那双大眼睛惊恐未定地看着自己。余军连声道歉,几声“对不起”过后,大家都镇定了下来。兰博继续趴在桌子上吃饭,他的父母收起了尴尬的表情。

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让大家都有点无所适从,但总归还是客人,兰梅的娘从厨房里拿出了一副碗筷说:“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点!”

余军显得很难为情,推托了几下都没拒绝成,只好卸下行囊,坐了下来。行囊中有干粮和水果,他从包中取了出来,这些东西把门后的兰梅也吸引了过来。余军示意让大家吃,谁也没动,过了一阵儿,兰博终于伸出了手,他像个大猩猩似的,抓起一个苹果跑掉了。

吃完饭后,余军指着兰梅跟她爹说:“我能再给她拍几张照片吗?”

爹眉头皱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兰梅却跑到了楼上,等她从楼上下来时,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掉了,那是一套秋冬季节穿的衣服,从上到下都很严实,而且一身喜庆的大红颜色。这身打扮让余军犯了难,但他又不好多说,就装模作样地给她拍了几张。

他低头翻看着照片,喃喃地说:“感觉找不到了!”兰梅凑了过去,她第一次在照相机里看见了自己,既新奇又充满羞涩,为了看得清楚点,她慢慢地靠近了余军。余军感受到脖子边绵羊般的气息,他不好意思回过头去看,怕一转头撞到了这个懵懂的女孩。

娘在收拾碗筷时发出了很响的声音,一只只碗叠上去,有点砸的意味。兰梅不知道被照片吸引住了,还是压根听儿不出弦外之音,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爹终于说话了:“凑得这么近,不礼貌的!”

兰梅触电似的,“嗖”的一下避开了一丈距离,她的脸红了起来。

那晚上,余军住下了。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跟兰博挤一个房间,娘在地上铺了张凉席,把兰博的枕头放到了凉席上,让兰博睡地铺,兰博却不同意,仿佛离开了那张床他就会睡不安稳似的。 兰梅把黑匣子交还给了余军,余军看了看说:“信号不稳定,断了!你有听到声音吗?”兰梅似乎一时难以确定,回忆了好一会儿,她犹豫不定地点了点头,余军说:“下次打电话的时候,你要说话,点头那边听不见,以为你没听到呢。”

“这个人真的在山的外面?”兰梅惊奇地问。

“当然了,我骗你干吗?”

“那山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等回去后我给你看照片,我的照片都在电脑里。”余军收起了手中的黑匣子,把照相机取了出来,“昨天晚上没拍好,我再给你拍几张?”

一个玻璃瓶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到了他们身旁的石头上,清脆地响了一声,碎了。

“谁?”余军警觉地朝四周张望,除了树梢上有风跑过,什么也没有。兰梅看了一眼碎玻璃,转身就往山下走。

回到家里,只有娘在,她兴冲冲地在裁剪红纸。兰梅问:“爹和哥哥呢?”

“他们不是去拔秧了吗?”娘的注意力并没有从红纸上脱离出来,她拿剪刀在纸上曲曲折折地剪着,剪完了一抖,一个红喜字从她手中蹦蹦跳跳地弹了出来,“好看吗?”

“不好看!”兰梅话中带着气,一转身又出了门。

那天晚上,余军进了屋,打开电脑,兰梅想凑过去看山外的样子,被爹娘叫住了。娘这一次说话带着商量的语气,那语气软和得跟刚蒸好的米饭似的,她说:“你们的日子挑好了,等你满十六岁,你跟你哥哥就把酒席办了?”

兰博笑嘻嘻地又过来拉手,兰梅犹豫了一下,竟然把手缩了回去。她看到哥哥确实年纪大了,这本来应该是爹的年纪。自己也长大了,再这样摸手,让兰梅觉得有些恶心。

爹顺势打了兰博的手说:“没个正经,现在在谈正事呢!”爹又转过头跟兰梅说,“小梅,这件事,爹和娘都盼望了十几年了,再不办,我们也快入土了。”

“我还小!”兰梅无处可躲,突然无师自通地替自己辩解起来。

“不小啦!隔壁王婆婆第一次嫁男人还不到十四岁。”娘着急了起来。

“可是我还想再考虑一下!”

娘几乎坐不住了,被爹拉了一把,爹知道这个事越逼越糟糕,他说:“那今天先不谈这件事了,不过爹要告诉你,晚▼上别往陌生人跟前凑,那不是一个姑娘家该做的事。”

“知道了。”兰梅气嘟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余军的电脑电源线突然被兰博扯了下来,照片正在飞,屏幕一下就黑了。余军一扭头,看到了兰博怒气冲冲的脸,他手上抓着电源线问:“你动了我的瓶子?”

“没有,你交代过,我不会动你的瓶子。”余军心里虽然也有怒火,但压住了,他平静地说。

“我怎么相信你?”兰博就像头发怒的公牛,仿佛随时都可能冲过来。

“没有就是没有,你爱信不信!”

门被推开了,“我可以做证,他一整天都在外面,没动你的瓶子!”兰梅走了进来。

“我少了一个瓶子,放那里的!”兰博说着,几乎要哭起来。

“少就少了,改天再去水库捡几个回来。”爹跟娘也进来了,他们安慰着儿子,总觉得这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

房间里又布满了乱糟糟的土话,大家劝得毫无章法,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

天井那里传来了泼水声,透过窗户,兰梅看到余军只穿了一条短裤,像浇花一样把井水一勺一勺地往头上浇,水声“哗啦啦”响,看出去隔着毛玻璃,但一身白晃晃的腱子肉还是让兰梅心悸不已。她赶紧从窗户旁矮下身,发现自己的心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又是“啪”的一声,一个玻璃瓶碎了。

兰梅听到声音,从窗户前站了起来,她看到余军惊愕地看着自己。兰梅红着Σ脸说:“不是我扔的。”

余军尴尬地笑了笑说:“看来我不太受欢迎啊!”

“不是的!你穿上衣服嘛。”兰梅急得直跺脚,余军突然也意识到被一个姑娘这么看着确实有些不雅,他慌忙地擦干身体,穿上了衣服。

余军回到屋里,兰梅就跟了过去,她见余军收拾着行李,问:“你要走了吗?”

“不走怎么行?下次玻璃瓶飞到我头上来了。”余军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认为这有点临阵脱逃的感觉。

“你还没给我看山外的照片呢。”兰梅顾左右而言他。

“你要看?”余军看着兰梅问,“现在吗?”兰梅点了点头,余军犹豫着要不要把装入行李包的电脑再翻出来,他说,“我这段时间不走了,不过得从你家里搬出去住,你到时候去我那里看吧。”

“那你住哪里?”兰梅着急地问。

“得找块地,平整点的,晚上要背风,我带着帐篷呢。”余军指了指行李包中一团橘红色的帆布说。

“我带你去!我知道地方。”兰梅想到了山腰上废弃的石屋。

“你还是别去了。”余军凑近了小声说,“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呢!”

“让他看,我就要去。”兰梅回答得很坚决,有种拧上劲较真儿的感觉。

这时,窗外又一个玻璃瓶碎了。

“你哥哥呢?”

“一个人去拔秧了。”

“昨天他闹成那样,难道不担心这会让他抓狂?我一听那玻璃碎的声音,心里就揪一下,好像砸碎的是你哥哥的心。”余军困惑不已。

“他们从来没有把他当正常人对待过。”兰梅咬了咬下嘴唇。

“我走了,你别出来了!”余军带上了门,悄悄地走了出来,感觉像在撤退。跟兰梅的爹娘告别的时候,余军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尴尬的事,两个老人的脸都拉成了铁板,看到他背着行囊走出来,连句像样的话也没有。他们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他,余军说:“这两天打扰你们了!”兰梅的娘松动了一下脸部的神经,脸色因为紧张的对峙而红了起来,她的目光向地下看,躲避着正面而来的尴尬。

“这是这两天的伙食费和住宿费,意思一下,我走了。”余军把钱放在了椅子上,发现自己脸也烫得厉害,他想赶紧抽离这尴尬的气氛,但却被兰梅的娘叫住了:“我们不要你的钱,拿回去!”她手上拿着余军放下的钱,递了出来,眼睛还是看着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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