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铁骑的遗留产物

时间:2024-09-22 11:32:53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公元 1756 年,一支从京师开拔南下的军队,跨过黄河长江,越过五岭山脉,长驱 5000 里直指南中国的广州。此回,这支曾让大明官军闻风丧胆的满洲八旗铁骑却有些奇怪,并不像早年随龙铠甲十三副,战将赳赳铁骑流般龙吟虎啸、兵锋疾进,队伍里携家挈眷,浩荡中倒不失儿女情长。显然这并非征战之师,而是调防之旅。可当时谁都不曾料到,这支少数民族队伍的民族特性及其在中国大地独特的分布格局,却从此因之而改变。

落广祖

清兵入关时,满洲、汉军、蒙古三族的八旗兵共14 万,其中满人不足 6 万,征服大明全境,为王前驱者©其实是入关后陆续收编并统称绿营的前明降卒。1650年,尚可喜平广东,所部为绿营兵 7000 及其嫡系天助兵 3000,都是汉人。广东既克,绿营兵分驻省内各地,天助兵随尚可喜驻广州。后来三藩之乱平息,作为善后处理,清廷于康熙二十年裁撤天助兵,另从北京调汉军八旗兵 3000 驻广州 这支部队,跟天助兵一样,也全是辽东籍汉人,盖因其时天下尚未大定,满洲八旗不敷调度故也。迨至乾隆二十一年,称盛世,朝廷在广州驻军方面又有一次动作:裁撤原驻汉军八旗兵一半,再从北京调来 1500 名满洲八旗兵填补空额。这就是本文开头的那支部队及随军家属,他们便是广州满族居民的直接先祖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八旗驻防之初,原定三年更换。恰恰在满洲八旗入粤的这一年,朝廷将驻防各地八旗兵改为常川驻守制,除了协领以上的官员仍可北返外,其他官兵永久驻防。从此,这些八旗的下层官兵便只能世世代代为皇室当差服役;从此,他们只能魂牵白山黑水,长歌当哭,永远在南海之滨扎根繁衍了。于是,他们将第一代南下广州的先人尊称为落广祖,距今已是 250 多年了。

旗人区满汉文化的碰撞

当年的广州老城不大,入粤满、汉八旗驻防地在老城西隅,也就是今天越秀区西部的中、北段。这些身材明显高大彪悍、操着北方口音的东北人,虽然与当地汉民杂居一地,但自己也形成一个小聚居区,这就是广州的旗人区。在这里,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自己独特的语言交流,有自己的生活习俗。早期八旗官兵的粮饷制度,使得旗人区里驻粤满洲八旗官兵眷属食钱粮的小日子过得蛮滋润的。旗人区之南,背城何处不朱楼,渡水几家无画楫当盛平时,香珠犀象如山,花鸟如海,番夷辐辏,日费数千万金。饮食之盛,歌舞之多,过于秦淮数倍。如此浓重的商业、文化氛围,对满族人的濡染,能不深乎?

旗人区是大部落,满族人在里面拜着祖宗袋,行着鞑子礼,吃着萨琪玛,说着广州满洲话,在娘家还是姑奶奶说了算。他们同舟共济,守望相助,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宗教信仰、生活习俗和民族文化。

旗人区是大囚笼,旗人在里面羁绊甚广,擅自离城居住者,即以逃兵论罪;不得经商贸易,与民争利;不得与汉族通婚;不得学习技术,参加工业行业等等,最终使得辛亥革命后没有了粮饷制度,许多旗人身无旁技,沦为贫民。

旗人区也是大染缸,汉化的大环境使得小聚居的满人,仍然无法摆脱本民族文化被迅速消蚀的命运。汉文化在日常生活中无孔不入地浸淫着他们,润物细无声。

旗人区还是大杂院,在这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地面上,将军府都统衙门与平民瓦房毗邻而筑,满人与汉人、军人与百姓、官家与草民、商贾与贩卒、富豪与穷人杂居于此,相安无事。市井坊间把满汉八旗的旗人统称叫旗下佬,不褒不贬,不捧不损。文化在交流结合,感情在融通加深,150 多年来街坊邻里有来有往,终于为日后的辛亥反正带来兵不血刃和平易帜的福祉。

南北文化、满汉文化在这里碰撞交流。然而,随着岁月流水的冲刷,旗人还是渐渐地不知不觉地融入了汉人的生活,满族文化和习俗还是慢慢地被淡化了,最终淹没在汉文化的汪洋大海中。

于是,国语骑射荒弛了,尤其是满语,被一种以北方语言、京腔京韵为基础,融入了大量广府方言词汇和语法的广州满洲话所取代,在旗人区的满族部落中流通存活了起来。

葱油饼窝窝头大碗酒大块肉豪气干云的东北老饕,渐渐寄口福于大米饭、煲靓汤、生猛海鲜、精细化烹饪上,东北的火锅炖菜也演变成羊城的打边炉。

老榕树下晃动着身穿黑胶绸的旗人身影,麻石小巷里摇着葵扇满洲大妈的木屐橐橐有声;而一种美轮美奂被称之为满洲窗的窗户,不仅镶嵌在广州的旗下大屋,也还镶嵌在羊城大街小巷的茶楼食肆商铺民居里,全然不分满汉,成为一种装修时尚百年不衰。

他们和广州汉民一样先领了一口通商的南来潮润之风,在旗人区开办了同文馆,一些满人早早捧起了英、法人掌控的海关、邮政等部门的铁饭碗。

在老城内,老广习惯饮早茶的茶楼上,渐渐多了来叹一盅两件的旗人;听粤曲睇粤剧的戏院里,少不了磕着瓜子摇着葵扇的旗下姑奶奶;汉人打画眉鸟斗蟋蟀的赌局中,也渐渐多了八旗纨绔子弟的身影。

全国绝无仅有的、以一旗一祠为祭祀之所的 8 座满洲宗祠在旗人区建立起来了,尽管在满族文化习俗的字典里没有宗祠二字。旗人与民人本无贵贱之分,满汉文化却有强弱之别。尽管有旗人区的樊篱,最后强势的政治还是敌不过强势的文化,满族被同化的步履渐行渐近了。

辛亥革命满汉和平易帜

八旗猎猎,铁流滚滚。全盛时,满洲、汉军、蒙古八旗共二十四旗总兵力有 20 万,其中约一半戍卫京畿、留驻东北龙兴之地、远赴镇守新疆,驻防地共 77 处;另一半分驻江宁、杭州、福州、广州、西安、成都等内地各省 20 处防地,史称八旗分驻。这十万之师撒出去,主要是为了监视清廷的另一支以汉人为主体的驻内地各省的常备军绿营。单凭 10 万八旗兵就能制衡 60 万之ท众的绿营,让一个异族、少数民族政权的统治维持 267 年之久吗?须知,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人在神州的蒙元帝国国祚也才仅仅 89 年。为什么 60 万绿营汉兵会忠心耿耿老老实实地为大清效力?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雄才大略的毛泽东在上世纪 60 年代初解答了这个历史之谜满族是个了不起的民族,满族进关时兵力只有 5 万多,加上家属也不过 20 万。以这样少的人口去统治那么一个大国,占领那么大领土,管理那么多人口,矛盾非常突出。康熙皇帝便发明了一个统一战线,先团结蒙古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后来又团结了汉族的上层人士。他还全面学习和继承了当时比满文化先进得多的汉文化。

200 多年后,回过头来看看,八旗分驻全国各地竟然是满族历史命运的一次重大转折、民族特性嬗变的加速器。驻粤八旗由于南北地理人文差异、语言环境和对外开放程度等因素,而显得尤为突出。

八旗分驻,使满族的分布进一步呈现大分散小聚居的特点,分散在全国各地南至广州、北抵瑷珲、西迄伊犁,最集中的地方则是北京城内外和畿辅以及东北。从此这种大分散小聚居的格局,一直延续到今天,在全国少数民族中绝无仅有。尽管如今满族人口总数已超过 1000 万、居少数民族前三位,但自治区域也只能到县一级。

八旗分驻,加快了满族汉化的进度,使之成为同化程度最高、现代文明进步最快的少数民族,一个城市化水平和文化教育水平都很高的少数民族。

八旗分驻,造成了民族杂居,文化交流,进而通婚,为各民族相互沟通、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进步提供了条件。

驻粤八旗这支驻广部队,在清代的 155 年里除了在态势上形成对绿营的监视外,主要是肩负广州老城的城防、治安、水师和早期的粤海关等任务。随着辛亥革命的一声枪响,专制腐败的大清王朝在全国汹涌的反满排满浪涛中轰然坍塌。好在驻粤八旗百多年间杂居在汉民中,有来有往,没有落下太大的积怨;好在驻粤八旗的有识之士审时度势顺应潮流、广州革命党人顺水推舟兵不刃血;好在旗人手里还有几杆枪,令革命党人不至贸然造次,避免了当时像杭州、福州、陕西等一些地方满汉激烈对抗喋血街头的惨剧发生;好在建立了政权后的汉族,能够理性地对待满族,很快转换语言,众口一声主张五族共和。当年的广州,终于没有响一声枪,没有流一滴血,得以和平易帜,满汉的老百姓避免了一场兵燹之灾。

从大囚笼里解脱出来的旗下佬,在羊城已历经几代人,早已习惯了南方的水土气候,熟悉了这里的风土人情,融入了这片生养之地,无意更是无力北返了。皇上没了,皇粮也没了,吃饭的家伙保住了,家里的米缸却未必保得住。许多身无旁技的旗人沦为贫民,成了肩挑穿巷、摆摊吆喝的水果小贩,妇女则在家加工牙刷挣钱。许多满人为避歧视,改了汉姓,改为汉族。经过一百多年的同化,一口纯正的广府口音,为他们涂上一层保护色。直到新中国建国,满族人™才得以拨云见日。

铁骑远去

骁勇的八旗铁骑已绝尘于历史故道,然而今天,广州满族对根的追寻仍未敢须臾遗忘。当朋友问起:老家是哪里的?他们的♀回答几乎都是众口一词:我们是满族人。哦!东北的什么地方?乾隆爷那阵子就来了,谁晓得啊!老一辈人的户口簿籍贯一栏,往往填上南海,因为清代时,旗人区在老城广州府南海县辖下的境内;新一代则干脆写上广州。确实,他们是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老广州人,有 250 多年八、九代人的历史可证,比许许多多本地汉民更有资格。他们纯正得不能再纯正的粤语口音、娴熟得不能再娴熟的粤语方言、俗语、俚语的运用,没有人敢怀疑他们不是老广州。其实,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对广府文化、风土人情、风俗习惯的熟知,与生俱来,同岭南粤海早就融为一体了。

铁骑已经远去,在广州留下并繁衍的近万胤嗣,散居在大广州的各个角落,但已没有一☃人懂得满语满文,就算是那粤词京韵的广州满洲话也只有 70 岁以上的老人才晓得了。满族是个尚武的民族,八旗制度更令其还在娘肚子里就注定是当兵吃粮的命,驻粤 155 年间,鲜闻满洲八旗贡院中举,倒是武举人出了几个。新中国建立后,却有许许多多满族人从事科文教卫工作,尤以人民教师最多,兴许是老祖宗痛定思痛,在冥冥中启示和荫泽后人吧。

铁骑已经远去,如今在当年的旗人区内,只剩下广州满族聚会联谊和进行历史文化研究的观音楼、向全市所有满族子弟无条件敞开大门的满族小学等两处遗迹,以及一些陈旧破败的民居旗下屋了。再有就是,秀丽麓湖之滨的满族墓园,那是人民政府无偿提供给满族人的安息之地,令广州市民羡慕不已。除此之外,当年的痕迹已荡然无存,人们只能依稀地从将军东、八旗二马路、鞑子巷等一些地名中、在遍布羊城各处举目可见的如旧复制的美丽满洲窗上,隐约猜到百年前的历史信息。

铁骑已经远去,但他们的后人仍无比珍惜着心底深处的那份民族情感,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精神领地,努力地保护民族的文化家园。除夕夜仍然一家老少包着饽饽守岁,每有节庆广大族胞总要穿上民族服装相聚一堂,载歌载舞,把酒言欢;对本民族历史文化的抢救、保护、研究和传承不遗余力,硕果累累。但是,无情的岁月流水,已把他们更多的特点和文化冲刷、漂洗得所剩无几。同化的无形之手,已把更多的满族特性揉碎、稀释,消逝在历史的长河里,叫人们不得不惊悚又叹服汉文化巨大无比的统摄力、同化力和消蚀力。

昆明池浅,粤海情深,铁骑远去,胤嗣长留。你可知我没忘记真名姓 , 我离开你太久了 , 母亲 ! 对根的眷恋和源的追寻,对过去的光荣与耻辱、曾经的惬意与痛苦、历史的辉煌与遗憾,广州满族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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