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小说命名研究的世纪考察
〔摘要〕 小说命名是中国古代小说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们考察古代小说创作、流传的特定视角,具有重要研究价值。20世纪以来,学术界有关古代小说命名的研究成就显著,值得我们加以深入总结与探讨。本文从古代小说命名整体、《水浒传》命名、《金瓶梅》命名、《红楼梦》命名、元明清其他小说命名等五个方面对此加以评述,并在文献统计基础上分析了20世纪以来有关古代小说命名研究的特点与不足。
〔关键词〕 小说命名研究;元明清小说;《水浒传》;《金瓶梅》;《红楼梦》
①本文所探讨的元明清小说命名主要包括小说作品的篇名(含作品集名称)和小说人物的命名(含人物绰号)。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元明清小说命名研究”(13BZW079)
为全面考察20世纪以来古代小说命名的学术研究史,笔者从古代小说命名整体、《水浒传》命名、《金瓶梅》命名、《红楼梦》命名、元明清其他小说命名等五个方面对此加以评述,并就古代小说命名研究的特点与不足进行阐述。②
(一)
关于古代小说命名的整体研究,20世纪以来,学界对此作了多方面考察,现概述如下:
其次,关于明清时期小说命名的整体研究。傅憎享《小说人名比较小议》就《水浒传》、《金瓶梅》、《红楼梦》等名著人物命名的类型、特点、方法作简要分析。〔5〕赵丽玲《明清小说作品命名方式研究》对明清通俗小说命名方式加以分析,进而研究这一时期小说作品命名的方法和特点。〔6〕陈文新、毛伟丽《略论晚明白话小说“托名”现象》对晚明白话小说“托名”现象进行分析。〔7〕孙轶《晚清新小说人物命名初探》对晚清新小说的人物命名进行探讨,对人物命名的目的加以分类论述。〔8〕
有学者针对这一时期不同小说名著的命名加以整体考察,如苏兴《“四大奇书”名称的确立与演变》对《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等“四大奇书”名称的演变历程进行探讨。〔9〕马瑞芳《从〈聊斋志异〉到〈红楼梦〉》就《聊斋志异》与《红楼梦》人物命名加以比较,探求两部名著在人物命名上的异同之处。〔10〕
(二)
关于《水浒传》的命名,学界较为关注,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
关于《水浒传》人物绰号的研究出现1部专著和1篇硕士论文:盛巽昌《水浒绰号黑白谭》以《水浒传》先后出场人物为线索,揭示108将等名号的来历。〔35〕李静《〈水浒全传〉人物绰号研究》从语言文字学的角度对《水浒全传》的绰号进行分析。〔36〕
有关《水浒》人物绰号研究,在108将之中,有几个人物受到较多关注:
(1)宋江。余嘉锡《宋江三十六人考实》一文首提宋江绰号“呼保义”乃“自呼保义”之说,当时无官之人,皆可冒称保义。〔37〕李拓之《呼保义考――纪念水浒故事流传八百三十年》认为“‘呼保义’就是‘有眼不识真天子’的意思”,“当时流行此语,成为人民要求真天子出现的一种愿望。”〔38〕观点较为牵强。美国学者浦安迪《中国叙事学》认为宋江的绰号“呼保义”、“及时雨”、“孝义黑三郎”都有反讽意味,这些诨名反映了关于宋江的历史资料及其事迹传说之繁杂。〔39〕
(3)镇关西。何心《水浒研究》认为“镇关西”是鲁智深未出家时的诨号。〔49〕王孟蒙《鲁智深绰号质疑》对此表示质疑,认为鲁智深未出家时没有绰号。〔50〕
(三)
关于《金瓶梅》命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1) 一般认为书名是由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位女性姓名之中各取一字组合而成。明代袁中道《游居录》、东吴弄珠客《金瓶梅序》、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均持此说。这一说法较为流行。郭世《从〈金瓶梅〉命名论金、瓶、梅在小说中的作用》认为《金瓶梅》以“金、瓶、梅”命名,也正因为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人的活动,推动了情节开展。〔54〕张锦池《从〈金瓶梅词话〉的命名说开去――〈金瓶梅〉主体结构和主题思想论纲》认为作者以“金瓶梅”三字作为小说的书名,以“金”兴,以“瓶”盛,以“梅”衰,谱写西门庆这一恶霸、商人、官僚、地主家族的兴衰史,从而再现作者对世态人情的观照。〔55〕孟昭连《漫话金瓶梅》认为从象征的意义去理解,《金瓶梅》书名不仅指三淫妇,还可以扩大到一切被男性玩弄的女性。〔56〕詹丹、孙逊《漫说金瓶梅》认为潘金莲、李瓶儿、春梅这三个人就代表着书中以她们各自为中心的一段故事。同时,她们三人连同西门庆等人也构成一个错综复杂的网状关系。〔57〕陈桂声《〈金瓶梅〉的书名》认为小说意在通过三人的悲剧更多地揭示出黑暗社会中的人生真谛。〔58〕徐景洲《〈金瓶梅〉书名别议》认为小说从三个女性姓名中各取一字作为书名,揭示西门庆的淫棍本质,体现小说“色戒”主旨。〔59〕
(2)认为书名含有象征意义,其中“金”为金子,代指钱财、富贵;瓶即酒瓶,代指酒;梅即梅花,代指女色。冯文楼《由色生情 自色悟空――〈金瓶梅〉书名试释》认为《金瓶梅》的书名不仅是三个人名的组合,而是对“财”与“色”的贪恋与追求,因为“金瓶”加“梅花”,恰是财与色的象征。〔60〕
(3)认为《金瓶梅》书名寓示着金瓶插着梅花。清代顾公燮《销夏闲记》首倡此说。鲁歌、马征《金瓶梅书名辨识》认为作者用“金瓶梅”作书名,“为人们创造了一个立体的意境,那便是金瓶中插有梅花的生动景象。”表明女子是“有钱有势的男人的摆设与玩ღ物。”〔61〕
(5)认为《金瓶梅》书名具有性象征意义。王意如、许蔚《解码金瓶梅》认为花瓶细颈中空,很像子宫,因此是女性性器官的象征;而梅则是男性性器官的象征。〔63〕此论较为牵强,姑备一说。
2.关于《金瓶梅》人物命名研究。
沈晓静《〈金瓶梅〉人物名的文化蕴涵》探讨《金瓶梅》人物命名的文化内涵。〔64〕杨连民《一字寓褒贬――也谈〈金瓶梅〉的取名艺术》对《金瓶梅》中人名进行分类论述。〔65〕 傅憎享《〈金瓶梅〉旧诗寻源》、〔66〕马征《孟玉楼的号有什么讲究》〔67〕对孟玉楼之号“玉楼”出处加以考证。徐景洲《应伯爵姓名多寓意》认为应伯爵姓名暗含着“白吃”、“大吃”、“硬吃”、“应该吃”等寓意。〔68〕马征《〈金瓶梅〉采用历史人物人名之谜》对《金瓶梅》采用的历史人物如孟昌龄等人名等加以考证。〔69〕
(四)
在古代小说名著之中,关于《红楼梦》命名的研究最为突出,研究成果最多,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1.关于《红楼梦》书名的研究。
在上述五个书名之中,何为本名?存在三种观点:第一种意见认为《红楼梦》是本名,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红楼梦正名》认为《红楼梦》是包括一切的大名,是人世间、社会上流传的称呼,其他种种异名只是书中局部的名目。〔76〕第二种意见认为《石头记》是本名,蓉生《红楼梦书名漫议》、〔77〕黄立新《漫谈〈红楼梦〉的本名》〔78〕坚持此说;第三种意见认为《风月宝鉴》是本名,林冠夫《〈红楼梦〉的本名和异名》持此观点。〔79〕
关于《石头记》这一书名,严中《〈石头记〉书名解――兼谈“大石”和“通灵宝玉”的原型》认为:“《石头记》是‘自譬石头(城)所记之事也’,故可称‘石头城记’。”〔83〕严中《石头城与〈石头记〉》进一步阐明这一观点。〔84〕马瑞芳《论甲戌本凡例为曹雪芹所作》认为,“《石头记》书名也是曹雪芹确定,非脂砚斋捉刀。”〔85〕
关于《情僧录》这一书名,徐乃为《“情僧录”非〈石头记〉异名辨》认为“情僧录”不是《石头记》的异名,而是小说《石头记》(《红楼梦》)本体中叙述的一个书名,与小说外在的书名并不相关。〔86〕
2.关于《红楼梦》人物命名的研究。
关于《红楼梦》书中具体人物命名的研究,笔者择其要者概括如下:
(1)贾宝玉。据周伦苓等选编《周汝昌〈红楼〉内外续〈红楼〉》,周汝昌认为贾宝玉实名贾瑛,并对“瑛”的涵义加以解读。〔94〕张晓琦《宝玉等人命名与康熙帝位关系考》认为宝玉原型为顺治之位的合法继承人。宝钗、黛玉都是隐写宝玉与帝位关系的。〔95〕此文缺乏足够的证据。
(2)林黛玉。张其信《红楼梦偶评》认为:“命名之意,宝、黛二人各分宝玉之一字,后面曲文,宝、黛为首……明明以宝、黛二人作主。”洪秋蕃《红楼梦抉隐》认为黛玉之名意在待宝玉也,非宝玉不嫁。徐乃为《黛玉初名代玉考辨》认为黛玉初名代玉,寓意因谢世而被替代的“玉”。〔96〕
(3)薛宝钗。洪秋蕃《红楼梦抉隐》认为:“薛,雪也,有阴冷之象。林遇雪,则无欣欣向荣之兆,而有萧萧就萎之忧。”又认为:“宝钗者何?宝差也。谓贾母、王夫人以宝钗为宝,识见差谬也,贬之也。”吴世昌《红楼梦探源外编》通过分析大量古代诗词中以“宝钗”寓意“分离”的事例阐述“宝钗”命名的含义。〔97〕霍胜健《薛宝钗姓名新解》认为“宝钗”全称“金钗石斛”,可入药,而不是一件嵌有金玉珠宝的首饰。〔98〕宋淇《薛与雪》认为“雪”代表的是纯洁、冰冷,象征着宝钗对宝玉的感情远较黛玉为含蓄而收敛。〔99〕
(6)袭人。清代姚燮《红楼梦总评》指出“花袭人者,为花贱人也。命名之意,在在有因。”陈其泰在《红楼梦回评》第77回《俏丫环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中评曰:“兵法,掩其不备曰袭。衣裘,掩而不开曰袭。文辞,剽窃他人曰袭。袭人之名,作者殆兼取三者之义乎?”吴世昌《红楼梦探源外编》称:“‘袭人’者,乘人不备时暗中ฟ对人的袭击也。”〔104〕李《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认为:“袭人的特点是以温柔暗中伤人,所以叫做花袭人。”〔105〕张锦池《红楼梦考论》认为:“盖‘花袭人’者,于‘似桂如兰’的‘花’气中偷‘袭’无辜之‘人’,奸而近人情者也。”〔106〕林冠夫《袭人的名字》认为袭人名字出自屈原《九歌・少司命》和卢照邻《长安古意》。〔107〕刘伯茹、邓天中《从贾宝玉对袭人的重命名看袭人》认为从贾宝玉对袭人的重命名可以看到一个美丽贤惠的“花珍珠”到工于心计、背后算人的“袭人”的异化过程。〔108〕
(7)紫鹃。周策纵《红楼梦案――周策纵论红楼梦》认为紫鹃名字出自唐代诗人蔡京《咏子规》。〔109〕孔令彬《从人物命名看袭人与紫鹃形象的平面设计及其文化意蕴》认为紫鹃的命名更多表现了作者对林黛玉的形象性格命运的构思;紫鹃与雪雁两个丫头的命名取认又恰好含蕴了黛玉思归的愿望和终不得归的悲剧结局。〔110〕
(9)香▼菱(原名甄英莲)。解居士《石头臆说》称:“甄英莲者,真应怜也。”傅继馥《明清小说的思想与艺术》认为:“‘英莲’与‘香菱’两个名字之间的转化关系,表示不幸贯穿了人物的两段生活。”〔117〕袁锦贵《〈红楼梦〉中香菱的三个名字》认为香菱的三个名字“英莲”、“香菱”、“秋菱”代表三个阶段:情爱――情空(幻缘)――逝去。〔118〕
(五)
关于元明清时期其他小说作品命名研究的整体状况,笔者总结如下:
5.关于《歧路灯》命名的研究。李延年《〈歧路灯〉人物命名的独到匠心及其文化意蕴初探》对《歧路灯》的人物命名艺术进行分类,并归纳《歧路灯》在人物取姓命名方面的特色。〔133〕 6.关于《镜花缘》命名的研究。李剑国、占骁勇《才女名号解》对才女的名号寓意加以解读;〔134〕王勇《玩・镜花》对百花仙女的名号,唐敖、林之洋、多九公的名字,《镜花缘》中的药名进行一一阐述。〔135〕
(六)
①参见王连洲1990年在山东省临清市举办的第四届全国《金瓶梅》学术研讨会会上宣读的《〈金瓶梅〉临清地名考》以及《金瓶梅艺术世界》(吉林大学出版社,1991年)所收《〈金瓶梅〉临清地名续考》等论文。
相比而言,学术界对元明清小说作品中人物命名的探讨较多,而对小说篇名、小说集的命名等论述较少。
除单篇小说名著命名的研究以外,综合研究的论文数量较多,其中关于古代小说整体研究的论文19篇,关于元前小说命名研究的9篇,关于元明清小说整体研究的论文11篇,合计39篇,占所有论文总数的近11.5%,另外还出现3篇硕士论文,说明古代小说命名研究中较多采用宏观视角。
3.研究范围较为广泛,研究方法较为合理。纵观古代小说命名研究的相关著述,涉及面较广,除围绕古代小说的篇名、人物命名以外,还有一些论文涉及到小说的地名、官职名、茶名等等,如陆澹安《说部卮言》、吴越《吴越品水浒(品事篇)》对《水浒传》的地名、官职及称呼、星名等进行研究;〔137〕王连洲对《金瓶梅》临清地名进行考订;①陈建平《〈红楼梦〉中的茶名寓意》就六安茶、老君眉、枫露茶、暹罗茶、女儿红等茶名的寓意进行探讨。〔138〕
总的看来,研究方法的运用比较合理。有些论文采取比较的研究方法,例如,傅憎享《小说人名比较小议》就《水浒传》、《金瓶梅》、《红楼梦》等名著人物命名的类型、特点、方法进行分析;刊于《上饶师专学报》1997年第4期的王绍良《〈金瓶梅〉〈红楼梦〉〈儒林外史〉谐音寓意比较》、马瑞芳《从〈聊斋志异〉到〈红楼梦〉》〔139〕、《巧夺天工的人物命名》〔140〕均采取比较研究的方法,通过比较说明自己的观点,较有说服力。✌
笔者认为,20世纪以来古代小说命名研究也存在诸多不足之处,试述如下:
3.研究论文的质量良莠不齐。在有关研究论文中,出现一些高质量的论文,例如:余嘉锡《宋江三十六人考实》、何心《水浒研究》、王利器《水浒英雄的绰号》、傅继馥《〈红楼梦〉人物命名的艺术》、马瑞芳《论聊斋人物命名规律》、胡文彬《红楼梦与中国姓名文化》、张锦池《从〈金瓶梅词话〉的命名说开去――〈金瓶梅〉主体结构和主题思想论纲》等等,上述论文从不同的视角对元明清小说命名加以研究,提出不少新颖的观点。与此同时,也有不少论文论述简略,只是对小说作品的书名、人物命名简单介绍,没有多少学术价值。
5.个别论文不免带有索隐之嫌,或在论述过程中出现望文生义的现象,如《从谐音指义看〈西游记〉的反皇思想》、《宝玉等人命名与康熙帝位关系考》等文有索隐之嫌;再如《红楼梦考释》认为秦可卿的谐音当为“秦可矜”和“清可卿”,秦指朱明,可矜是愍,秦可矜即明愍帝。“秦可卿”谐音“清可卿”,清指满清,可是可人,卿是爱卿,清可卿即清主的爱卿董妃,〔144〕此论同样带有索隐之嫌。而《〈红楼梦〉中的语音隐喻》认为潇湘馆隐喻“消香馆”、怡红院隐喻“遗红怨”、蘅芜院隐喻“恨无缘”、梨香院隐喻“离乡怨”,这些观点还值得商榷。又如,《〈红楼梦〉中香菱的三个名字》认为英莲一名隐喻其与宝玉情爱,香菱隐喻生平遭际及与宝玉情爱的虚幻,这一结论比较牵强。
综上所述,笔者对20世纪以来有关元明清小说命名研究的情况加以总结,分五个方面就20世纪以来有关古代小说命名研究的情况加以评述,并在计量统计的基础上,总结20世纪以来有关元明清小说命名研究的特点以及存在的不足,希望为新世纪的相ธ关研究提供必要的参考与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