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轰炸毁我容颜
在赵茂容的幼年记忆中,她跟随父母从合川县(今重庆市合川区)来到重庆主城,租住在沙坪坝区磁器口吴家院子。父母是手工业者,靠织线养家糊口。原本希望来到重庆城,能够改善一家人的生活条件, ϡ然而,命运多舛,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竟会遭遇一场生死劫难。
磁器口系水陆码头,滨临嘉陵江,人口稠密,商贾云集,货物流通,船只穿梭。自开埠以来,就有“小重庆”之称。国民政府主席林森手书的“小重庆”3个字,曾被凿刻于石碑上,醒目立于磁器口水陆必经的街口处。繁华锦绣的磁器口,自然也成为了日机轰炸的重要目标。
因之前多次躲避日机空袭的经验,母亲给赵茂容准备了一个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面装着简单衣物。她从包里拿出一件旧衣服,垫在地上,人就坐在上面,手提包则搁在身旁。
赵茂容一愣,停住脚步,低头一看,手中哪是什么提包,果真抓的是个头发连着的脑袋,且呲牙裂目,还一滴一滴地流血――这不是跪在洞口数飞机的那人的脑袋吗?!赵茂容一哆嗦,“哇”一声尖叫,手一松,提着的脑袋掉了,还在地上蹦跳了几下。
出于逃生的本能,人们慌不择路,四处乱窜。不时有人高喊:“日本飞机又来了!”紧接着,炸弹接二连三地落下,弹片乱飞,赵茂容感到脑袋被猛击了一下,整张脸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活生生地揭扯而飞。她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可恶的日机来了一批又一批,炸弹扔了一遍又一遍。昔日繁华的磁器口,被炸得到处是残垣断壁,弹坑密布。不仅如此,日机还扔下连串的燃烧弹,所到之处,火光冲天,街道和房屋无一不被烧成废墟,来不及跑的人个个血肉模糊。这时,赵茂容已被救护人员又抬回了北岩洞口,她的脑袋右部被炸裂,右脸从脑门至下巴划开,使得骨头和牙齿暴露在外。
警报解除后,赵茂容的哥哥赶回家,他问母亲:“妹妹到哪里去了?”“躲飞机去了。”母亲回答。但她不知赵茂容躲到什么地方,后来找到跑回家的邻居小女孩询问,得知在北岩洞。当哥哥赶去,看到满脸是血的妹妹仍昏迷不醒。因酷暑天气,伤口未能及时处理,赵茂容脑部炸裂,右脸撕烂处,已经长了蛆虫。
哥哥心痛如绞,赶紧找了一乘滑竿,天已黑,又买了十几支火把,一路飞奔,将赵茂容送到歌乐山宽仁医院。由于伤势太重°,必须做手术。但手术需要赵茂容住处所在地的保甲长出具的证明。于是哥哥折返,找到保甲长出具证明,确认被日机所炸,医院才给赵茂容脑部、脸部作了缝合手术。一个星期后,赵茂容苏醒过来,但半个多月没沾茶水、食物。这年她才9岁。
赵茂容的父亲在生基洞躲避,也被弹片划伤,在医院简单进行了医治。赵家租住的吴家院子在轰炸中未能幸免,亦被炸毁,父亲用以养家糊口的织线机具和货物、原料,也荡然✄无存。没有了收入来源,无钱再租新的住处。父母只好带着赵茂容白天在街上流浪,乞讨要饭。哥哥是兵工厂车工,白天上班,晚上和家人挤♡住在别人的屋檐下,日子过得相当凄惨。
3个多月后,赵茂容出院了,从右脑到脸下巴,缝了数十针,术后的脸上,留下一道长疤,右脸牙齿常露在外。赵茂容原本漂亮,人又聪慧,她的干妈在红岩村,与一家工厂的厂长相识。毁容前,干妈出面找到厂长,将赵茂容介绍给厂长儿子。对方甚是满意,答应先送赵茂容去读书,成年后再结婚。赵茂容受伤后,厂长儿子到医院去看望了两次,以后再没去了,这门婚事自然也到此为止。
脸被炸毁,右耳被震聋,赵茂容工作的那家丝厂也不要她了,多重打击让她伤心欲绝。后来,丝厂又要招工,当初赵茂容进厂,是赵家托厂里的李先生帮助说情。李先生仍在丝厂做事,赵家找到李先生,哀求他再次伸出援手。由于赵茂容在厂期间,人勤快技术好,给人留下良好印象。如今处境悲惨,李先生深表同情。就这样,赵茂容又进了丝厂,好歹有个活干,能找口饭吃。赵茂容到了成人年龄,婚姻大事上也历经磨难,最后与一个卖菜小贩结婚,两人一直生活到现在。
亲历“重庆大轰炸”并因此遭受苦难,即便时间流逝,也不能抚平赵茂容心中的伤痛。然而,她毕竟坚强地活了下来,且一直在丝厂干到退休。如今,她和老伴每月各自领有退休金,晚年有保障。生活在和平年代,她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