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与监视下的疯癫
摘要:吉尔曼的《黄色壁纸》历来是女权主义研究的经典之作,本文从研究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夫妻关系着手,着重剖析不平等的夫妻关系下二人无处不在的矛盾、男主人公无时无刻的监视和女主人公逐渐走向疯癫的心路历程,以此体现婚姻中男权对女性的压迫和女性丧失思想、自由,最终陷入疯癫的不幸遭遇。
关键词:吉尔曼;《黄色壁纸》;夫妻关系;监视;疯癫
夏绿蒂・吉尔曼出生于美国一个大家庭中,其家庭成员不乏大名鼎鼎的作家和社会改革家,著名的《汤姆叔叔的小屋》作者哈莉叶・斯托便是其中一员。独特的家庭背景使她深受文学熏陶,自幼遍览群书,一生著作颇丰,在女权主义等社会改革方面表达了自己的真知灼见。吉尔曼的女权主义乌托邦三部曲《移山》、《她乡》、《与她同游我乡》更是构思新颖,极具颠覆性,奠定了她在美国女性主义文学史上不可或缺的地位。其作品大都源于自身生活经历,《黄色壁纸》亦不例外。吉尔曼历经两次婚姻,在与第一任丈夫生下孩子后患上产后抑郁,丈夫是一位典型的男权主义者,希望妻子温婉持家,剥夺了她写作和工作的权力,还将她送去一位严苛的精神病医生处接受治疗,这段不幸的婚姻和不堪回首的治疗经历在小说中得以体现。尔后,吉尔曼不堪婚姻之苦毅然离婚,却在第二段婚姻期间患上乳癌,万不得已下选择了服毒自杀来维护作为女人的荣耀与尊严。吉尔曼声明,在面对可怕漫长的死亡时,个人应有选择死亡的基本权利。《黄色壁纸》是吉尔曼婚姻和生活的真实写照,小说中不平等的婚姻关系、男权的监视与压迫,最终造成了女主人公陷入疯癫、无法挽回的悲惨结局。
一、无处不在,矛盾丛生
《黄色壁纸》中的男女主人公看似婚姻和睦、生活富足,实则二人对生活、信仰、工作、追求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等无一相同,夫妻间矛盾丛生。然而,由于婚姻中不平等的夫妻关系和男权的压迫,女主人公的声音被无情镇压,二人的矛盾常常不了了之。法国著名哲学家和思想家米歇尔・福柯认为,语言不仅仅是人们相互交际中的中介,还在其表达的过程中被赋予了外化的功能。它反映权力意志,同时具有构建功能。任何知识都是一种话语,权力生产知识,知识塑造权力的合法性,知识与权力互相建构。权力关系造就了一种知识体系,知识则扩大和强化了这种权力的效应。换言之,知识的合法话语来自权力的生产,借助权力在社会网络中的弥散,话语生产并加强了自身的霸权地位。对话语权的剥夺成就了丈夫约翰的地位,却使得妻子倍感无奈,毫无申诉之法。在这样的婚姻关系中,她原本轻微的抑郁逐渐演变成了病入膏肓的疯癫。
首先,矛盾体现在对住所的安排上。小说开头作者写到,为了治疗丈夫带自己住到了一个“保护着祖传的夏季礼堂”。这个房子是“殖民地豪宅、世袭财产、让人感受到浪漫的幸福、幽藏着太多未知命运、是一座闹鬼的豪宅、铁门紧锁、远离村庄”。这让人联想到常见的疗养院或精神病人隔离区。美之名曰静养,实则与世隔离。这样的隔离到底对病情又有哪些帮助呢?不同的是,现代疗养院常依山傍水风景宜人,这里却是一座阴森的哥特式建筑,犹如中世纪的城堡被高墙环绕。面对女人经过思考留下的诸多疑问,男人非但不肯倾听,还予以嘲笑。在对房间的选择上,妻子希望可以住进“有一节可爱的短楼梯、有丛玫瑰拥簇在窗口,有老式印花布挂在屋内”的房间,却偏被安排在“凌于高空的凶恶阁楼”。妻子对房间的要求充满希望、乐观、积极向上,丈夫却置之不理,在她表达不安之后,丈夫旋即拉上窗门以示解决。在对住所和房间的要求被无视后,女主人公的目光转向了贴在墙上“华丽杂乱”的壁纸上,她觉得壁纸中的线条隐含着“无形的矛盾”,对于妻子的重重顾虑,丈夫并不想把它撕掉,不愿为租来的房子大费周折,却肯花精力去粉刷地下室,还觉得壁纸修饰了☯房间的厚重。可见,夫妻间没有争吵打闹,却着实有很多未知的矛盾,在无形之间摧毁着女主人公的心智,使其走向崩溃。其次,二人的矛盾体现在妻子的病情上。妻子病情虽不严重,却是“病态的”。但丈夫作为一名“自视颇高的内科医生”,对所有人宣布妻子并没有病,只是有些歇斯底里而已,这样的宣称还得到了妻子同为医生的哥哥的支持,成了“死亡的文书”,妻子生病却以无病治,对此无力反驳。后来妻子病情逐渐加重,丈夫却从妻子的睡眠、食欲等生理状态上判断她的病情好转,再一次延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二人的矛盾还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丈夫“对信仰的事情毫无耐心”,认为那些形而上的东西当作“迷信一样ท的恐惧”,而妻子是有信仰的,热爱生活和写作;在对待写作上,妻子认为适当的写作和工作对病情有帮助,丈夫却严厉地制止,一味让她休息、睡觉、呼吸新鲜空气。妻子多次试图通过聊天、申诉、“通情达理的谈话”来化解这些令人窒息的矛盾,却被丈夫无视甚至苛责,对话根本无法顺利进行。面对丈夫,妻子总是忍不住哭泣,一次又一次地情绪崩溃。对妻子话语权的剥夺和处境的不理解最终造成这些矛盾无从化解,也在很大程度上一步一步加重了妻子的病情。
二、无时无刻,严密监视
英国哲学家边沁设计了“圆形监狱”。在全景敞视的结构体系中,监控者通过注视使被监控者处于权力控制中。这种注视性控制被称为“权力的眼睛”。而被监视者由于无法判断自己的处境和监视者的状态而处于永远的“被监视”♂之中,权力原则不再体现在某个个体上,而是体现在身体、表面、光线、目光上,体现在一种精心安排上。福柯也曾指出,受制于监视并且对之心知肚明的人会自觉的接受权力的制约。这种制约自动在自己身上发挥作用,他把这种权力关系刻在自己心中。可以说,受制于权力监视的人本身就同时扮演了征服和被征服的两个角色。《黄色壁纸》中夫妻关系的不平等不仅体现在无处不在的矛盾之中,更体现在丈夫对妻子无时无刻的严密监视之中,从饮食、睡眠、住所到人际关系、工作能力,丈夫都严格地监视妻子,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进行,这种监视使妻子想方设法尽一切所能躲避监视,却无形中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监视自己的角色。
妻子的房间远离人烟,在连窗户都安装了木栅栏的阁楼之中,位置和形态都如同监狱,狭小的空间任谁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对一个精神抑郁之人。在妻子想要离开时,丈夫首先给出的理由竟是“房租还没有到期”。不仅如此,丈夫、丈夫的姐姐、甚至保姆都对女主人公采取了严密的监视,使她如惊弓之鸟,察言观色,谨小慎微。首先,丈夫对妻子的写作采取了严密的监视。丈夫不喜欢她“写哪怕一个字”,妻子“被禁止任何工作,除非变成健康人”。她每次写作都要非常小心地躲避丈夫和保姆的监视,仔细地听楼梯上的脚步声,如同在监狱里面躲避狱警一般,最终使得“每写一点文字都觉得身心疲惫不堪,心承受着如此重压”。在这种情况下,妻子同福柯笔下那些被监视的犯人并无不同,备受煎熬,一边被监视,一边也充当了小心谨慎、躲避监视和自己监视自己的角色。除了对写作的严厉禁止,丈夫对妻子的日常起居也予以监视,他让妻子生活在ย狭小的空间里,不允许她随意走动,为妻子制定了“一张精细到小时的作息表”,要求她见各种亲戚,却不允许她照顾自己的孩子,剥夺了她作为一位母亲的权力和幸福,生活中的又一精神支柱倒塌。妻子的反对被谴责为不领情、忘恩负义。这使她感到很多“阴郁的麻烦”,“压得十分消沉”,“按作息表躺在那,这就像一个规范的体育馆”,最终丧失基本的生活能力,“几乎无法做最基本的举手之劳:穿衣、娱乐、整理东西”。丈夫还“让”妻子养成了每顿饭后睡一小时的习惯。这是作者有意的表述,丈夫使妻子养成习惯,而不是妻子自己想成的习惯。这是源于丈夫认为睡觉对妻子有好处。而妻子该做的就是睡觉,即使她根本睡不着。妻子认为这是坏习惯,却无从反驳,只得以撒谎来应对责问。在一系列的监视与躲避监视之中,妻子还要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让丈夫、父母和亲戚都觉得自己的病情逐渐好转,在无数次见人、认识人和伪装之后,终于“累垮了”。病情加重或情绪崩溃并没有得到丈夫的同情和帮助,丈夫反而要求妻子“看在他的份上好好照顾自己”要像一个孩子一样听话。爱成了禁锢的砝码,丈夫完全不知道妻子真正需要些什么,对妻子的言行毫无信任却要求妻子予以自己完全的信赖。 三、无可奈何,终致疯癫
在这样的婚姻关系中,女主人公的病情无法好转,随着对壁纸的幻想加深,主人公也逐渐陷入无可奈何的疯癫之中。丈夫不仅剥夺妻子的话语权,还剥夺了她思考的能力。
最初妻子只是觉得那个壁纸杂乱诡异,让人心生恐惧,丈夫对环境予以高度重视,却对这个与妻子朝夕相伴、随处可见却浮想联翩的壁纸视而不见。到后来,连壁纸的颜色似乎都带着疾病,而丈夫认为,对妻子来说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幻想自己的处境”,让她“学会利用意志力克服幻想”。一系列的忽视和不理解过后是精神上的崩溃和发怒,而这却被认为是精神衰弱、病情加重的表现,进而继续以不合理的方式治疗,致使病情走向恶性的循环之中。其实在最初,与其说是幻想,不如说是思想,当思想被剥夺,才出现了真正的疯狂的幻想。克服幻想,禁止思考和幻想的能力只能适得其反。从急切地想逃到不想离开,妻子的心态发生了微妙地变化。✈她已经完全不信任丈夫,她要找出墙纸的秘密,而事实上那墙纸本不存在什么秘密,她为此黑白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全神贯注地观察、竭嘶底里地幻想。从颜色到气味,壁纸对她的影响已从视觉转向嗅觉,黄色的颜色也变成了黄色的气味,四面环绕,卧室、厨房、客厅、礼堂、楼梯中,壁纸的影响都挥之不去,甚至已经钻进头发之中,连出去骑马都会感觉的到。然而她真的去骑马了吗?笔者不禁产生怀疑,既然丈夫已对她严密控制,连随处走动都不可以,又怎会让她去参加骑马那样危险的活动呢?或者,不仅气味,连骑马也只是她疯癫状态下的幻想吧。壁纸中女人的形象多次出现,从躲避,到攀爬、撕咬,妻子甚至开始与她交流,她的思绪更加混乱。墙纸上除了女人,还出现了头颅。头颅是阴森、恐惧、死亡的象征,她却不感到害怕。撕开墙纸,她以疯癫的方式冲出禁锢,疯癫过后,没有人能对他下命令了,她可以不再遵从,不再掩饰,任由自己的性子,即使做了什么本不该做的,别人也会因为她的疯癫而原谅她。她以疯癫为代价获得另一个层次上的自由,此刻,丈夫也被彻底击垮。
四、结语
墙纸背后被禁锢的疯女人原本是女主人公幻想出来的,悲剧的是,她自己最终却无法逃脱这样的婚姻关系,无奈地成为了那个墙纸背后疯癫的女人。男主人公自以为是地认为妻子的紧张情绪来源于病情,事实上,那更多地是来源于生存空间的狭小、话语权和工作权利的丧失以及丈夫、家人的不理解。可以说,男主人公既是悲剧的促成者,也是悲剧的受害者,而这一切都源于不平等、不透明、没有相互理解的夫妻关系,使得家庭成了福柯笔下精神病院和监狱一般的所在。(作者单位:吉林大学)
参考文献:
[2]钟升.黄色壁纸・疯女人・女性作家的困境与反叛[J].四川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9),64-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