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 2014年2期

2000年，《记忆碎片》横空出世，一举奠定了克里斯托弗・诺兰的江湖地位。虽然早在两年前，诺兰的长片处女作《追随》就已经被影迷奉为神作，并在小圈子内口耳相传，但绝大多数观众还是首先从《记忆碎片》这部作品开始认识诺兰的。若不是靠《记忆碎片》积攒下来的口碑与人气，恐怕诺兰也未必能拿下后来征服全世界的《蝙蝠侠》三部曲的拍摄权，因为紧接着《记忆碎片》拍摄的《白夜追凶》算不得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因此，《记忆碎片》可以说是诺兰早期最关键的电影。

非线性叙事

《记忆碎片》凸显了诺兰前期作品中最为标志性的特点―非线性叙事。全片倒序所营造出的悬疑效果，无非是将故事最大的悬念导向故事的起因（为什么要杀），而非故事结局（故事一开始人就被杀了）。当然，影响观众理解剧情的最大障碍也正是在于此。在正常的时序里，它应该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兰纳德本来是个保险公司职员，职责是为公司甄别保险欺诈。山米在一场车祸中受了轻伤，却从此不能再形成车祸后新的记忆，这种病症叫作顺行性遗忘症。兰纳德开始与山米接触，他判断山米是一个装病骗保的骗子。于是，兰纳德设计了一个巧妙的方法想让这个老狐狸露出유破绽。

记忆是分成不同层次的，遗忘症通常只损伤记忆的一个层面，而另一个层面却可以保存完好。兰纳德决定让山米去医院做一项检测。检测之后，兰纳德揭露了山米的骗子身份。

兰纳德的人生变故发生在山米案之后。某夜，两个小混混潜入兰纳德家，强奸了兰纳德太太。兰纳德惊醒后击毙了其中一人，却被另一人击伤头部。似乎是命运弄人，就是从那时起，兰纳德自己变成了骗子山米极力扮演的人―一个真正的遗忘症患者。尽管后来的兰纳德相信他的妻子在这场变故中死去，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兰纳德太太比兰纳德更快地从变故中恢复。而但兰纳德还是执意要找到歹徒复仇。

警察并不相信有第二个歹徒存在。只有一个警察相信，这个警察就是泰迪。他帮兰纳德拿出卷宗，让兰纳德有机会自己调查凶手。兰纳德把调查到的重要线索文在身上，还随时用拍立得拍照，让自己知道身处何方，知道身边的人是敌是友。很快他身体上就布满了文身，不过却刻意在左胸留下一片空白，那里是留给手刃凶手后的胜利宣言的유。

复仇的过程其实很顺利。兰纳德和泰迪很快发现凶手的名字缩写是约翰G，他们顺着这线索找到了他。兰纳德手刃仇人。大仇得报后，兰纳德指着左胸，让泰迪给拍了一张纪念复仇成功的照片。后来他在左胸刺上了“I’ve done it（我成功了）”，提醒自己使命已完结，回到了妻子身边。

但是兰纳德太太不相信他的记忆永远无法恢复。她渴望那个过去的兰纳德重生。可兰纳德丝毫没有感受到妻子的绝望。他对时间无知无觉，也就无从捕捉身边的人们微妙的情感变化，哪怕是最亲最爱的人。

兰纳德太太决定用她自己的生命来做最后的赌注，希望用丈夫对她的爱来唤醒他的记忆。兰纳德太太有糖尿病，每天都由丈夫为她注射胰岛素。那一天，她先后三次让丈夫为她注射，那是致命的剂量。她以为，如果丈夫还在乎她的生命，他就一定能意识到什么，然后停手。可兰纳德对之前的每一次注射都毫无印象。于是，她眼睁睁看着丈夫亲手杀了自己。

建构记忆

妻子死后，兰纳德长住疗养院。他似乎无悲无痛，因为他甚至很快就想不起来妻子已经去世了。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潜意识其实记得是自己杀死了妻子。可是，他不愿意相信，他不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他希望不是自己，而是约翰G杀了她。他也不甘心自己变成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怪胎。

于是，他开始构建记忆。人有很多虚假的记忆。只要在脑中不停地构建一件事，它就可能弄假成真，最后真的成为你的记忆。对兰纳德来说，山米就是构建虚假记忆的绝佳素材。在潜意识里，兰纳德把自己的经历嫁接到山米身上，让自己信假为真。最后，他成功了。后来的兰纳德真的相信因为遗忘症而误杀妻子的是山米，而他自己的妻子则死于约翰G之手。

这建构出来的虚假记忆不但让他摆脱了潜意识里对杀害妻子的内疚，更重要的是，这让他的生活重新有了意义。复仇，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他抹去了胸口的文身，自己撕掉警察档案里的12页，涂黑了剩下来的内容，替自己制造了一个解不开的谜。他重新和泰迪混在一起。泰迪不是什么好警察，私吞黑钱才是他的生存之道。泰迪把一切看在眼里：“你不是寻仇۵吗？好，那我就制造一个仇人给你去杀。”他把他的目标包装成约翰G，诱使兰纳德杀了他。

泰迪在假约翰G被杀之后向兰纳德揭开了一切。有那么一瞬间，兰纳德千辛万苦建构起来的世界似乎再次崩塌了，他意识到自己追寻的原来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幻影。可是兰纳德不甘心接受。“我要相信世界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要相信我所做的事仍❅有意义，即使我不记得做了什么。”

多重人格

很多电影爱拍多重人格，而《记忆碎片》中，遗忘症把不同时间的自己割裂开来，未来的自己其实活在过去的某个自己写下的剧本里。所以《记忆碎片》其实也是一部多重人格题材 ☺的电影，只是很少有人意识到这点。

可以想象，泰迪死之后，兰纳德还会制造下一个约翰G，他的追寻永远不会停止。他陷入了一个诡异的轮回。很多恐怖故事爱把这种轮回当作一种施加给有罪之人的惩罚，例如后来的《恐怖游轮》。可在《记忆碎片》里，它对于兰纳德来说是一种惩罚吗？心理学里有一种观点认为，所谓幸福的人生，就是兼顾当下的快乐和未来的意义。讽刺的是，身为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兰纳德永远活在当下，而永远轮回的复仇让他的未来永远充满意义。所以，一个残破的灵魂，居然用这种扭曲的方式，找到了幸福。

兰纳德就这样永远轮回地追寻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幻影，但其实他并不是想要为妻子复仇，他迷恋的，只是那个追寻的过程。这让他得以永远逃避杀妻的内疚，让他以为生命仍有意义。让他觉得，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