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说到电影
电影《费尼兹花园》(The Garden of the Finzi-Continis)又译《悲惨的青春》,改编自意大利作家乔治・巴萨尼的《芬奇・孔尼蒂花园》,于1970年被著名新现实主义派导演维托里奥・德・西卡搬上荧屏,主要讲述二战前夕,一对犹太男女没有结果的爱情故事,展现了平静的花园外社会的暗流涌动。小说以“我”的视角对过去进行追忆,朴实中透着淡淡的哀情。影片问世后分获第21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和第44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是对其艺术成就的肯定。
对电影改编,电影理论家波高热娃说:“影片,这首先是情节的视觉再现。”[1]总体来说,大部分影片在主要故事框架上是忠于原著的,但小说和电影在叙事媒介、接受维度等不同层面也存在差异。《费尼兹花园》基本再现了原著的风貌,但也存在叙事、情节和人物的变化,探讨分析这些变化和异同,以期对影视和文学的更好联姻提供借鉴。
一、 电影对叙事的重构
电影和文学是两种不同的媒介,而“讲述故事的媒介对故事本身有明确的影响。每一种媒介都有自身的长处和不足,任何两种不同媒介之间的改编都必须考虑这些因素,并相应地调整有关内容”[2]。首先,文学通过语言符号传达信息,具有抽象的概括性,需不断借助想象才能转化为形象,电影主要借助声光色,这些载体形式直观具体且和受众直接接触。布鲁斯东也说:“活动电影通过视觉直接到达我们,语言却必须从概念的理解之幕中渗透进来……代表着一种不同的对世界的理解方式。”[3]小说《芬奇・孔尼蒂花园》叙事不紧不慢,其中又往往穿插许多琐碎的细节,作者以午后闲谈的姿态讲述那过去的事,因为事隔已久,感情已不再激烈,故即使在为数不多的正面冲突事件中,也以清淡的笔法书写,令人有云淡风轻之感,其他大多在打球、交往的生活常态中进行。电影如按这种方式拍摄势必会沉闷不已而令观众失去兴趣,对此导演的做法是调整主要是交代和描述童年的第一部分,直接从第二部分的1938年反犹太法颁布开始,首先营造出紧张的社会氛围,同时为大家进入花园交代缘由,最后也有利于把主要人物聚集到一块,集中出场。值得一提的是,在影片的最开始有两分多钟的空镜头,自然的光色被反复地渲染,黄昏中风吹过秋林,最后叶子落尽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而后才转到小城费拉拉内。这些镜头的剪辑组合也被赋予了一种象征的意味,黄昏意味着是白天将结束前最后的余晖,漫长黑夜即将开始,隐喻战争的迫临。萎黄的树叶被风哗哗直吹,直至寒冬来临前落光,象征社会气氛正逐渐变冷酷,受难即将开始。自然光色下的这些景物令人陶醉,反犹太法颁布后,费拉拉城内青年的青春朝气冲淡着战前的灰色压抑,这是他们最后的美好时光,为后面的结局做好了铺垫。
再者♛,文学作品的叙事具有明显的时间性特点,故事从☑开始到结束,总给人线性的时间流程感,历时性明显,叙述可以从容展开。电影不同,它通过蒙太奇空间切换和组织,在有限时间内把故事一次性地展示给观众,且中间不能停顿,因此以空间形象为逻辑的电影具有共时性的特点。即“影视剧的叙事看起来总是‘现在进行时’观众看到的就是正在发生的,而文学自如地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跳跃”。[4]小说《芬奇・孔尼蒂花园》以一种过去式的姿态回忆童年以及战争来临前的美好时光,通过一次周末闲逛到坟墓的经历引发了对孔尼蒂家族的回忆。小说遵循着引入、人物出场、具体事件引出人物关系,由童年到成年的时间顺序娓娓道来,有散文碎片式的感觉。电影由于制作时间限制,势必要求选取代表性的事件和场景,它必须线索明晰和精炼,否则繁杂的头绪会让观众如坠雾里。影片《费尼兹花园》的主线是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隐线是作为背景的意大利对犹太人的政策变化,辅线是童年的时光,作用是以童年的亲密与现在的隔阂形成对比。主要的场景是花园、球场、客厅、图书馆、教堂、卧室等,外景则是费拉拉小城的街道、车站和法国。与之相对的事件则是花园探险、球场打球、客厅就餐、教堂弥撒、车站送别等。通过典型的场景连带出一个个小故事,前面已提到影片是略过第一部分童年,直接从1938年反犹太法颁布开始讲述,而为了把童年这条辅线并入其中,电影采取以物的引发或人物的语言来进行场景切换,如乔吉奥和米科尔在花园探险时,边骑车边谈,米科尔说“记得吗,10年前,你是个孩子”,由此切入到10年前他们童年时候的故事。另如乔吉奥到埃尔曼教授书房写论文时看到了书房桌子上的米科尔的照片,由此场景再次切换小时候。通过这样空间场景的切换使观众有一种童年到成年的时间感,进而中间的一段长时间跨度得到了很好的解决。
电影的这种叙事的策略,把小说的一个侧面爱情进行了放大,究其原因,一是由于时间的限制,二是迎合审美接受的需要,因小说基调是反法西斯,爱情悲剧的的原因是法西斯社会的现实,政治主题本身比较枯燥,通过转换为爱情的背景也是表达和接受的调和。
二、 情节人物的变化
除在叙事层面做了改动外,电影在故事情节上也做了调整。这些增删或出于表现或出于审美的需要,应该说整部影片相对于原著来说悲的成分更浓。
首先,电影删去了乔吉奥幻想和做梦时的心理。小说中乔吉奥得知自己数学挂科需补考后,陷入了少年的绝望,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开始漫无目的的游荡,甚至试图筹划自杀,表现了他少年内心的敏感,最后趴在自行车旁边的草地上想象家人已经知道自己的考试情况,出于担心在四处找自己,甚至去找警察等。在米科尔的呼喊打断他并邀请他跳进入花园时,他担心墙高和新自行车的安全,米科尔告诉他不远处的洞可藏车,并跳下来指给他看,乔吉奥在沿台阶往下走时又进行了幻想,幻想自己遭到不幸并几乎决定不回家了,进而想人们会搜寻自己,报纸会报道,然后想米歇尔会给自己提供各种需要,自己每天会和米科尔接吻等,由于幻想花了太多时间,最终因墙内车夫佩罗蒂的发现而没能进入,小说里在写米科尔见乔吉奥藏好车走来时说:“突然她转过身子……然后她鼓起脸腮,好像在说:真是的,总算出来了!”[5]表现了米科尔的不耐烦和微嗔。这些描写显示了乔吉奥内心情感的丰富和细腻,充满想象力,也为他学文学和日后成为文学家及和父亲进行一次交心时父亲评价他性格太敏感等一系列故事埋下伏线。正是性格上的敏感和想太多使他成年后又一次在面对米科尔时不够决断,耽误时机,让自己陷入痛苦并在发觉米科尔对自己态度的改变后,辗转反侧梦见她,即使在梦里有些话仍没勇气说出口。电影演员是根本无法表现出这种情绪的,影片所出现的只是少年的乔吉奥和米科尔的对话,米科尔从墙上下来指给乔吉奥路也删去,成年后乔吉奥做的梦也未表现,造成他性格的一脉性表现不足。 其次,影片删去了乔吉奥和马尔纳特谈论的政治内容,增加了一段在法国和弟弟同学一块就餐时,弟弟同学的故事。小说中反犹太法颁布后,乔吉奥就成了花园内的常客,在阿尔贝托的房间内和马尔纳特三人谈很多事情,但最多的是政治,如《慕尼黑协定》、希特勒、苏联、意大利法西斯等,主要是&ld❦quo;我”和马尔纳特针锋相对,阿尔贝托很少参与。这些讨论和社会情状紧密相连,从中能看出局势的变化及“我”和马尔纳特不同的政治立场,对此影片未能展现,除最开始马尔纳特和阿尔贝托在休息时,马尔纳特谈中下层阶级时的一句话外,均进行了删节。反倒是在乔吉奥去法国给弟弟送钱时,二人谈到英法的态度时面露忧色,吃饭时通过弟弟的同学臂上的烙印,插入议论,弟弟的同学是社会活动家被纳粹逮捕后通过妥协,即宣称自己是纳粹了而活着出来。从中可感知局势及推测意大利对犹太的迫害也即将来临,再次为结局作了导引。另外,影片对米科尔和乔吉奥马车内的情节作了变动,小说的气氛营造主要是语言暗示,且米科尔通过双人艇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请你欣赏它的诚实,尊严和勇气……既然它们都要死去,就随他们去吧……这样才是更有风度,你觉得呢?”[6]这段话具有抽象的象征意味,也委婉表达了米科尔对乔吉奥犹豫不决的批评和最终离开的决定。影片则更直白,通过米科尔关于自己不再是孩子,已是个女人的表述,问乔吉奥的想法,但未得立刻的回应,一句但是让米科尔决定放弃,乔吉奥追时,米科尔说太晚了,就此把二者关系的转折简练的表现出来,更为清晰。
最后,电影的结束部分变化较大,再现了许✍多小说中未ฆ明确的内容并作了进一步延伸。在小说中,关于人物的最终结局的交代有三次,第一次是在最开始观看坟墓时,第二次是在逾越节和家人吃晚餐时,最后是在尾声短短的两页中,说他们大部分几年后葬身于焚尸炉。电影对这些作了补充,展现了他们被抓的过程,且把他们的暂时的集合点定在了米科尔上小学时的学校内,甚至详细到孔尼蒂家族被抓后被分成了两部分。米科尔在一间教室见到了乔吉奥的父亲,从他口中得知乔吉奥是安全的后面露喜色,引人联想。另外对马尔纳特的命运交代则是通过娱乐场边打气球摊上的女郎,女郎对乔吉奥说在战争开始前我见过你,你朋友呢?乔吉奥说他在俄国阵亡了,同时电影借用女郎这一角色,让乔吉奥逃离了追捕,而为了对比,他的朋友拉特斯则被便衣从影院带走,展示了战争开始后社会阴云笼罩的氛围。此外,影片对乔吉奥推测米科尔有其他的男人进行了确定,通过乔吉奥翻墙看到木屋里米科尔和马尔纳特睡在一起,二人目光进行了对视。小说中只是逻辑上肯定,并未说明所见。影片的最后为了扣住悲惨青春的主题,设置了一些象征性的镜头,当便衣叩开乐园时,米科尔环顾庄园内外,最后定格在桌子上零落残败的玫瑰花上,暗示了人物最后的命运。
因情节的变动,人物形象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米科尔的形象一开始通过费拉拉青年的口中侧面衬托奠定了基调,说她美但令人难以捉摸。乔吉奥主要通过不同时期面对米科尔的犹豫得到展现,然而对于埃尔曼教授刻画不足,他对乔吉奥的期待,对犹太一族历史的关切,并收集大量资料,因自己不能完成于是引导乔吉奥,让他看自己所有书等,影片中埃尔曼只是陪衬,平面化。马尔纳特的性格也展现不足,如对政治、爱情和妓女的看法,同是作为陪衬,显得单薄。相对于以上,值得一提的是游乐场的女郎,这个人物改编的巧妙,从一开始的调情到后来的对时局和犹太人的关切,令人感到即使在底层也不缺乏责任和正义,为影片增添了些许的温情。这些变化的存在反映了电影和小说的不同,它以独特的美学重塑对我们产生着同样的冲击。
结语
电影的小说改编在未来会越来越普遍,探究小说和电影间的异同和变化也将成为常用的研究和指导方法,但比较的目的不在于指出孰优孰劣,因二者各有所长,从小说到电影,应找到二者之间恰当的平衡点,既有继承也有所超越,影片《费尼兹花园》毋庸置疑是一部优秀的影片,它在继承原著框架的同时也进行了自身美学的表达,无论开始和结束时的色彩对比象征,还是人物情感和美学表达都令人印象深刻,通过反复的比较,相信影片在深度和人物上还存在更大的提升可能。
参考文献:
[1](苏)波高热娃.从书到电影[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62:9.
[2](美)博格斯.看电影的艺术[M].张菁,郭侃俊,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390.
[3](美)乔治.布鲁斯东.从小说到电影[M].高骏千,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22.
[4]张宗伟.中外文学名著的影视改编[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2:57.
[5][6](意)巴萨尼.芬奇・孔尼蒂花园[M].王建全,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7):5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