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红丽的诗
我是你道路上的玫瑰
身体在身体上行走,一马平川,
我是你
道路上的玫瑰。ศ
它站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从此,
我的歌声是你的,我的贫瘠也是你的。
夜晚,
我们以母语交谈,又以母语决裂。
母语在坠落,
朝着海洋的方向,义无反顾。
我是你道路上的玫瑰。
我们的喜悦有天生的亲切,
我们的愤怒也有天生的亲切。
像一根逐水的羽毛。
你可以
用它书写象形文字,或其他。
可是。
只有身体能够书写身体。它的弯曲、舒展和痛
苦的意义。
太阳出来时,
我的器官,它们很好。
我们会重新戴上王冠
号令失去的,
永远干瘪或是饱满,
但,
请不要回来。
我不得不猜想,每一个扔出的瓶子,
都在为自己建造一个坟墓,
用来保护,
离开时的温度。
很多人。爱那种温度,
爱岩石裂开的错落,皮肤发皱时的臃肿。
神安排了一个夜。
安排了黑色的信徒,他们无声走来,
来掠夺,
世人苦心经营的一切。
倘若不是刚好走近,
那一张脸刚好要蜕皮,
长出苍老的皱纹和斑点。
倘若死神不是很远,
远到每个人为不同的生命,付出巨大的妥协。
远到跟,
贫穷和外貌无关,
远到只有一个地方,能与之并肩。
这样预计要开的花,在预计中死去。
死去不是一种不幸。
因为死亡中,再没有脱落的牙齿,颤抖的步
履。
没有谎言和秘密。
只有一个消瘦的影子,越来越远,
在荒芜中逝去。
所以ค,号令失去的,永远失去。
总有一天,
我们会重新戴上――生的王冠。✡
遗失
每个人都在遗失。
一条香槟色项链,或是一粒精子。
遗失是大方。
有一天,我们不会因为遗失感到悲伤。
遗失是安全。
头顶上闪闪发光的王冠。
发出诱惑野兽的气味。
我是一个没有要求的人。
很多的人跟我一样。
跟我一样不得不在荒原中站立,默默无声。
但更多的人跟我不同。
那是英雄,
他们对自己的命运和荣光都了如指掌。
在洪水到来之前。我垒砌了城墙和堤坝。
用石头,水泥和鱼的尸体。
一次次的抚摸后,它们变得坚硬。
挖煤的工人,
注视着自己指甲里永远无法退去的黑色。那是
一个不受限制的印记。
它和指纹合二为一。
犁田的老牛。
终于老得不能再老,不被需要。
它们抓紧机会吃草。
要么死去。
太阳出来以前。
我全身疼痛。我的关节和血液。我以后将长出
的皱纹和沧桑。
像失散的兄弟姐妹,它们抱头哭泣。
泪水是没有水分的。这是一场虚拟的哭泣。
我踮着脚尖。期待一➳场洪水。
能淹没一切的洪水,
包括无与伦比的光线,刚出炉的包子,新买的
高跟鞋,
和我的无疾而终的爱。
在大地上。肯定有很多白骨。
它们的蛋白质受损。现在要和新的白骨相依为
命。
疼痛是死而不僵的虫子。因为疼痛就是心跳。
我是一个没有要求的人。我遗失过去的时候,
遗失了自己。从一个小的子宫口诞生,又将死
于最初的荒坟。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太阳是新的。开出的芦花是新的。爱我
的人的喘息是新的。
每一个人都兴奋。
他们从议论村庄,到议论整个世界。
我是一个坦荡的女人。
每个人都在遗失,
一条香槟色项链,或是一粒精子。
断章取义
我是故事中,你断章取义的部分,是两页下垂
的纸张,
食指轻轻一碰,
就会粉身碎骨。
从此,
我成为千千万万被世界抛弃的孩子中的一个。
萤火虫自很高的地方跌落,
带来悲观的内容。
在一个公开的夜晚向我全部展示。
那一天,
夹在月亮中间的一瓣一瓣桂花,各怀心事。
我写信给你,
说太阳才是我真正的肉体。那不可抗拒的烈
焰,燃烧着我的疼痛。
疼痛是家园。
我最最普通的四肢,我的脸,最最小的双手,
和温柔,
组成一首颤抖诗歌。
为你。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只有身体才能书写身体。包括它的妖娆,和落落大方。 第九月。
我从先前的忙碌状态中走出来,开始款待自己。一个打扮干净的女孩子,在偌大的菜市场里穿梭,熟悉的小贩各自吆喝,也向我打招呼。他们的笑容家常。不做作,却也不够自然。我拎着一斤对虾,一根黄瓜,一小段猪肉和五毛钱的小葱,径直回家。
禽流感之后,对虾的价格回归到正常,甚至更低些。我折腾了四十分钟后,一道令人享受的油爆虾,和蒜泥白肉拌黄瓜诞生。我喜欢自己做菜,在旁人看来烦琐无奈的生活程序,到这里是一种垂爱。几平方米的厨房,四处游走,洗菜的时间可以思考问题,剁肉的时候会想起小时候大院子里的生活气息。慢慢的,与这个空间,我们互相培养了感情,甚至是占有。朋友到家里来做客,我喜欢自己洗碗,因为我可以按我的喜好,和原则来摆放厨具。像是有轻微的强迫症。
三年来,只要条件允许,我尝试着做各种新的菜。它们不断满足着我的胃,也满足着我的心。或者说我是怕饥饿的人。食物给我安全感。但是我又爱饥饿。饥饿是一种原始的鞭笞。在这种情况下,我更易进入写作的状态。天马行空,不会无助,相反是急切的亢奋。
在云朵的背后,一定藏着一只眼睛。它不失时机地注视着,得以窥见我的种种。漫不经心的失落,撞南墙时的压抑,获赞美时的欢喜。窥见我的四肢,慢慢从年幼时的瘦削,长到二十六岁的有力。它们仅仅是多了一些肉,和不能回避的世事。因为它们是我的四肢,我独一无二的四肢,我要经历的,它们势必不能幸免。从南方,到更南的地方。七年当中,往事不如风。
至今,除了写作能令我持久兴奋,其他的方式皆是匆匆。被现实挖空的心,由长长短短的句子进入。继而生出力和美。
在一首诗中,我写道:每个人都在遗失,一条香槟色项链,或者一粒精子。但遗失是大方。也许在社会这个酒缸里泡久了,也会泡出修养。
从前,我有一个良师益友,每每能成为我诗歌的第一读者。他引导我走向高处,得以晓见平地的荒凉和挺拔。我以为支持诗歌创作的动力,也许包括一个人的肯定。可因为某种疾病,我们断了联系。然后才发ณ现,我是为了自己。我写的诗歌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生病需要打针吃药,疲倦了需要睡觉休息,但要活下去,而且活得茂盛,诗歌是我唯一的出路。是最佳的方式。
仿佛是水到渠成。又仿佛是千千万万人中,它选择了我。阿多尼斯说,只有身体才能书写身体。
那么与灵魂靠得最近的,只能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