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化:论庄子天人合一的方式
摘 要:物化指主客消融、浑然一体的天人合一的一种状态,也是其天人合一的方式。物化是一种审美状态。通向物化的途径有两个条件,一是去蔽;二是具有理性知识且超越这一理性知识。这两个条件是紧密相联的。物化是一种境界,是生命经历了“知识论”与“去蔽论”后所达到的天人合一的境界。
关键词:庄子;物化;天人合一;审美;去蔽
一、《庄子》中的物化
“化“一词在《庄子》中出现多次,它指宇宙万物的一切运动变化。“物化”一词也出现不少,它仅指人的生死变化或人与物的“泯然合一”。如,“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刻意》)。庄周梦蝶的故事中也有“物化”一词。陈鼓应先生解释为:“物我界限消解,万物融化为一。”[1]即主客浑然一体的天人合一。
现在不少资料把“物理变化”一义也归到“物化”的意蕴之下,这是不准确的。“物理变化”包含了物本身及物与物之间的变化,而“物化”是指人与物的关系而言的,离开了人,就不能说物化。事实上,《庄子》中谈“物化”都离不开“人”,否则就用“化”这个词。当然“化”包含了“物化”。
物化指主客消融、浑然一体的天人合一。天人合一,在《庄子》中有两种:先天的天人合一与后天的天人合一,相对来说,后天的天人合一要积极些。但由于庄子推崇的是先天的天人合一,故在“后天的”的物化中,有某些较消极的物化情况。如《齐物论》一文中,庄子主要谈了为什么要齐物之后,对于怎样去齐物,庄子开出的药方是在梦幻想象中进行主客消融式的齐物,也就是庄周梦蝶。这种消极的物化方式本来是庄子最推崇的,因为庄子根本排斥实践及理性探索。但梦总有醒来的时候,而现实的世界又是“主――客”二分式的。所以,庄子事实上又认为要达到主客消融的境地又离不开某些理性认识和实践,但又必须在这些理性认识和实践中升华上去,也即超越它(超越它并不等于离弃它)。于是就有了庄子较积极的物化观,如庖丁解牛等的实践活动,还有许多理性知识的具备。
二、物化:审美的解释
物化,这种状态在现实中存在吗?物化就是天人合一吗?答案是肯定的。这里有两种解释,一是审美解释,一是体悟道中蕴涵的集体无意识内容。前一种解释很流行,也确实能解释为什么存在物化这种现象及物化就是天人合一这种现象。后一种解释只能在体道的情况下,才能解释这种现象。如心斋坐忘凝神的体道中可以ณ解释这种现象。而像在“濠梁之辩”这个故事中(《秋水》),庄子移情于鱼,所以有知鱼之乐这一事,这也是物化,是天人合一,但似不能说庄子是做体道的工夫,故难以适用第二种解释。
现在一般从审美这个角度来解释物化。如想象(包括“梦幻”)之中、移情之中、精神专注之中,都能产生审美,都能达到主客消融。庄周梦蝶是在梦幻(想象)之中主客消融。庄子的知鱼之乐,是在移情(移情也是想象)中主客消融。大马之锤钩者,“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知北游》),锤钩者专注于钩,是在精神专注中达到主客消融。心斋坐忘,可以达到虚静的状态,此虚静的本质,是人与宇宙万物共有的,故也能达到人与宇宙合一的境界。
庄周梦蝶是庄周与蝶的合一,濠梁之辩是庄周与鱼的合一,大马锤钩是大马(人名)与钩的合一。其共同点是“知觉的专一”,这里的“知觉”指消解了欲望与概念性的知识活动的纯知觉活动[2]62-63,“这种纯知觉活动,即是美地观照”[2]63。“孤立化、专一化的知觉,正是美地观照得以成立地重要条件。”[2]64人在与某物的合一中,体验到的是人与整个宇宙天地的合一。徐复观解释这种现象说:
因知觉的孤立、集中,所以被知觉的对象也孤立化、集中化。因对象的孤立化、集中化,于是观照者全部的精神,皆被吸入于一个对象之中,而感到此一个对象即是存在的一切。较这更深一层的便是庄子的物化。当一个人因忘记己而随物而化时,物化之物也即是存在的一切。更深切的说,物化后的知觉,便自然是孤立化的知觉。……一般地认识作用,常是把认识的对象镶入于时间连续之中,及空间关系之内,去加以考察。唯有物化后的孤立地知觉,把自己与对象,都从时间与空间中切断了;自己与对象,自然会冥和而成为主客合一的。既然是一,此则外再无所有,所以一即是一切。一即是一切,则一即是圆满俱足[2]83。
对于心斋坐忘,它非借助某一外物来专注凝神,而是通过精神等的内敛为一,来达到去蔽的功能,从而呈现无己的虚静状态,这即成美地观照。“当一个人把握到自己的本质时,同时也把握到了宇宙万物的本质。他此时即与宇宙一体”[2]71,也即达到了主客消融天人合一的状态。
从审美的角度来解释庄子的主客消融、天人合一,这是现代通俗的解释,其根据就是庄子体道之过程与审美时的心态非常相似,甚至被认为完全一致。在审美中,心灵没有功利欲望、仁义道德与知性活动,心灵完全处于自由的状态。
不过,庄子的本意恐怕也不是追求审美与艺术,那时也没有“审美”这个概念。徐复观自己也说:“老子乃至庄子,在他们思想起步的地方,根本没有艺术的意欲,更不曾以某种具体的艺术作为他们的追求。……可以说‘道’之与艺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但人们又常从审美的角度来解释这种天人合一,“只从他们(指老庄)由修养的工夫所到达的人生境界去看,则他们所用的工夫,乃是一个伟大艺术家的修养工夫;他们由工夫所达到的人生境界,本无心于艺术,却不期然而然地会归于今日之所谓艺术精神上”[2]43-44。物化时,人是处于一种审美状态;从审美的角度谈物化,即天人合一,这应是近现代以来借鉴西方美学思想的结果。庄子的本意也不是现在所说的将人生艺术化或什么艺术化的人生,只不过是在现实的痛苦中追寻一种自由的人生,这种自由的人生就是向道的回归或向天的回归,将人与自然整合起来。从道家与道教发展史本身来看,中国古人不是走的艺术美学研究这条路,而是把它与人生尤其是生命的长生久视联系起来。唐末以后的兴起的内丹学就是挖掘生命的潜能,“由普通人向具有特异体质的超人迈进的仙人之路”[3]528其修炼的基本思路也是向道的回归,应该说,这是一种动态过程;而从审美的角度谈物化,只是主客消融达到物化时的一种结果,相对来说,是从静止的层面来谈的。
三、通向物化的途径
通向物化的途径,是体悟人及宇宙万物共同的虚静的自然本性,也就是天人合一,它有两个条件。这两个条件,一是去蔽;二是具有理性知识且超越这一理性知识。这两个条件也就是通 ☻向物化的途径。这两个途径是紧密相连的。先谈一下如何通向庄子的积极的物化状态,也即如何通向积极的天人合一。下面以梓庆削 的故事为例:
梓庆削木为 , 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 ,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 ,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达生》)
“以天合天”,即以人的自然本性与树的天性合一,也就是主客消融的天人合一,也就是物化。这是梓庆削木为 所达到的境界。达到这个境界有两个条件。
一是必须具备一定的理性知识①且超越这一理性知识。梓庆必须懂得做 的物理知识并且相当熟练,他若是门外汉或不熟练,则根本不可能由“技进乎道”,同时也必须超越上去,不然就是“劳形怵心者也”《应帝王》,达不到道的境界而异化生命。
二是要去蔽②。梓庆“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ข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其中“齐”(即“斋”)、“忘”,就是一个去蔽的过程。把遮蔽心灵的东西通过心斋坐忘去掉,人的自然本性就显露出来,从而达到“以天合天”的境界。
上面两个条件是紧密相连的。都体现在梓庆削 这一件事的过程中。
上面仅是举个例子而已。其实,理性知识很广,还包括宇宙时空的知识,命的知识,等等。去蔽也还包括凝神专注等。
那么较消极的物化,是否也须上面说的这两个条件呢?回答时肯定的。消极的物化,是在想象或梦幻(也是想象)中达到的一种审美状态。审美时的心态本来就是无功利欲望、道德与知性束缚的自由心态,也就是心灵没有被遮蔽。人在审美时,是不做概念逻辑分析的,但不能说完全没有思,“审美意识并不抛弃思,它包含着思、渗透着思”不过又是“更高一级的直接性,是对思的超越”[4]。我们说婴儿无思无虑,具有直觉,但不能说婴儿具有审美意识。故消极的物化也蕴涵有一定的理性知识的。当然,照我们现在的眼光看来,消极的物化所体现的生命境界不及积极的物化所体现的生命境界高。
要之,物化即天人合一,必须达到两☪个条件:一方面要具备一定的理性知识且超越这一理性知识,另一方面要去蔽,显露生命的本真。这两个方面紧密相连。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物化是一♀种境界,是生命经历了“知识论”与“去蔽论”后所达到的天人合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