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身下的身份危机
几周前的一天早上,我睡眼惺松地乘地ฅ铁去上班,目光却很快被坐在车厢另一边的一位年轻女性所吸引。她穿着北面外套和人字拖鞋,左脚外侧刺着一个“无穷大”符号,膝盖上刺了一个“爱”字。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脏兮兮的家伙,双臂上分别刺着华丽的黑、青色图案,一个似乎是外星人大战的场景,另外一个似乎是有关机器人的爱情故事。在他的左手边,一个挤在凳子末端的男人,正在用大拇指快速点击手机。当他把手翻过来时,我看到他的肘关节上刺着“茉莉花”字样,字的下方还文着日期。
而我的身上空无一物。我怀疑我的身上是否少了些什么。列车上每个有文身的人似乎都处于一个年龄段――“千禧一代”,备受争议的一代。如今的人们喜欢流连于社交网络,在社交媒体上交往需要做自我描述,这便迫使人们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我是谁?”对于一些人而言,回答这个问题是简单而自由的,只要给他们时间娓娓道来。而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可选答案如此之多,很可能令他们遭遇“选择性障碍”。无论如何,人们须要确定无疑地宣告自己是谁,无论我们自身究竟是否知晓。
成长在快速变化和充满挑战的世界里的年轻人,大多都曾在某一时刻挣扎着想弄明白自己是谁。近来的研究显示,文身不仅是一种身份的表达,它还帮助人们明确了自己的身份。
“我们生活在一个琐碎、纷乱的世界。”阿肯色州立大学研究消费者行为与流行文化之间关系的教授安妮・韦利奎特说道。她认为,我们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更方便地重建我们的身份认知”,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网络世界。
1998年,韦利奎特与同事们进行了一项研究。研究发现,人们习惯用文身来建立和巩固自己的身份认知。事物的快速发展和不可预知性令人们感到迷惑,以至于失去了有助于身份认知所需要的个性。文身便为人们提供了这种个性。文身的流行反映了人们对稳定性、可预测性和永恒的追求。
恒久一致性是文身的特性之一。人们通过人、事、地点、记忆等要素来明确身份。通过与这些要素的关系可以判定我们的身份,然后再把这些最重要的部分拼凑起来形成社会学家所说的“个人神话”。这些“个人神话”包括纷纷扰扰的生活,整合着人们“记忆中的过去、正在感知的现在和期盼的未来”,韦ณ利奎特在2006年的报告中这样写道。一些人用诸如宗教、工作和家庭来明确自己的身份。另外一些人用诸如房子、车子等物质来明确身份。但是“千禧一代”与众不同,他们没有使用父辈们常用来构建“个人神话”的东西,因此,他们的稳定感和恒久感往往更难以找寻。
有文身的人通常不只有一个文身,大约一半的文身者有2-5个文身,18%的文身者有6个以上的文身。从某种程度上说,文身不仅是一种外在的装饰,它们还是正在进行的“个人神话”叙述的一部分。文身的另一个意义在于,文身的过程中,人们都会付出一定的牺牲――人们可能“必须”要忍受一段长达数小时的痛苦过程才能获得文身。这段痛苦的文身经历也增加了文身的意义。此外,不同于汽车及房屋等可以被批量地制造出来的实物,每一个文身从一开始就是独一无二的。文身伴随着文身者一同老去,它勾勒出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文身并不总是人们寻求自我身份认同的工具。文身第一次出现在美国独立战争后。当时的美国水手们把文身作为避免被英国皇家海军强征入伍的一种手段。当时水手们所持的保护文件☠,相当于现在的护照,旨在证明他们新获得的市民身份。但是皇家海军利用文件描述上的漏洞,开始迅速地抓捕他们所能找到的棕发、棕眼水手。而文身具有与胎记和伤疤相同的个性特征,为人们增加了一定的个性特征。
最近,曾经在上世纪
70、80年代作为不同的亚文化典型标志的文身,已经进化为被主流社会广泛接受的艺术标志。这种转变趋同于世纪之交互联网的广泛使用,以及由此引发的人们工作和玩乐方式的改变。
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生只服务于一个雇主的传统模式已经发生变化。今天,人们服务于一个雇主的平均时间为4年。雇员付出的是职业技能,而不再是职业忠诚。工作之余,流行文化的多元化使当今世界的人们分裂成了数以百万计的拥有不同兴趣⌘爱好的小团体。当下这个追求个性的时代也造就了不同于上世纪崇尚社会性和集体性的群体。曾经的人们乐于组成大的团体:足球联盟或歌唱团体动辄“倾巢而出”;而如今的微社区居民根据各自的喜好,可能组成一些十分常见的小团体,如跑步小☤组或唱诗队,也可能组成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团体。
尽管海报女郎和时髦图腾的怀旧设计勾起了许多人对往事的追忆,肖像雕塑及三维文身,因其生动、逼真的图案,受到了更多文身者的青睐。与此同时,仍有很多人偏爱简单的图案,如锚、羽毛、课本和花鸟等,人们对这些简单的创意进行延伸,重新设计了普通文字和平面心脏的文身图案,这些图案是对祖母的手写体文字和解剖学上正确的三维心脏图案的完美重塑。人们热衷于用文字来做文身。诸如“信仰”和“希望”之类的单词,可以简单、充分地诠释出文身者的意志和个性特征。而比文字更为抽象的图案,比如一根羽毛,则更多地象征了自由的精神。
文身图案并非总是原创的,这是因为人们总是提出相似的需求。但文身者认为他们的文身对他们而言是独一无二的,文身与他们进行着精神层面上的交流。很多人遭遇人生大事或拥有了某种感悟时,也倾向于用文身来为他们的生命灌输意义。
文身也可以是身份的时代印记。当人们渴求自由自在的感觉,从而追捧羽毛、箭头、鸟和“无穷大”符号等图案的时候,他们也需要锚、亲人的题词或宗教图案所象征的稳定性。而锚这样的文身图案由于它的象征意义,最流行的文身位置是在脚上。文身给予了人们,尤其是“千禧一代”,一种向外界表达“这个改变了的世界不适合我们”的机会。而事实亦的确如此,显而易见。
随着人们成长和成熟,并不是所有文身者都悔恨自己刺有文身。相反,一些人把旧文身看作是对前尘往事的追忆和纪念。
尽管文身已经成为一种流行文化,80%的人以及大多数“千禧一代”(约4900万人)的身上并没有文身。虽然流行时尚影响广泛,仍有许多人以固有、传统的方式,如家庭、宗教、社会生活或职业生涯来建立他们的身份认知。
韦利奎特的研究也证明了,一个特殊决定背后的动机是他人无法轻易表达甚至知晓的――文身者自有文身的理由。“千禧一代”之所以热衷于把极具个性的文身图案永远地留在他们的皮肤上,是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象征着无穷大、爱情故事和“茉莉花”等文身的背后承载着极其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