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系、形象与病的隐喻

时间:2025-01-14 06:40:50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摘 要:当代诗歌对兰波的接受可从三方面考察:经由译介与阅读兰波从革命的谱系进入知识的谱系;在诗歌创作中兰波形象从仰视的圣化到平视的还原;在对兰波童年经验与青春迷狂的“病的隐喻”接受中,当代诗人与之精神契合,更多接受其先锋与现代因子。在这一接受与过滤中,兰波不仅呈现出不同面目,同时作为象征主义元素丰富了当代诗歌的现代性维度,成为了中国新诗富有活力的理论资源与诗学新传统之一。

关键词:兰波;当代诗歌;接受;过滤;谱系;病的隐喻

被誉为象征派先驱和现代派“三剑客”①之一的兰波,是法国象征诗歌在中国的散布与流播中重要的一极。自20世纪20年代至今,在近一个世纪的兰波接受中,现当代诗人在不同的时代命意、美学趣味、个人经历等方面对兰波有着不同的选择与接纳。金丝燕曾说过:“接受本身就是批评。每一次接受,接受者都有意无意地作了选择。而文化框架在文学接受中默默起着过滤作用。”②兰波在当代诗歌的发展与演进中留下了不一而足的印痕,而当代诗人尤其先锋诗人从谱系的建构、形象的塑造到病的隐喻等层面,呈现出了对兰波的接受与过滤,这也形成了兰波在当代诗歌中的复杂面相。

一 从译介到阅读的谱系建构

但更能使兰波进入当代诗人视野的是两种诗歌刊物对兰波的介绍。一是对中国当代诗人尤其是先锋诗人有着较大影响的《诗探索》。《诗探索》1981年第1期上登载了张英伦的《法国象征主义诗歌概观》,它详细地介绍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诗人及其诗学特征,对兰波及其作品也有着较为集中的评介,这篇文章的刊发稍早于程抱一的《介绍兰波》;二是彭燕郊主编的《国际诗坛》。该刊在诗人中的影响可从诗人、评论家刘春的怀念中窥见一斑:“从1986年到1988年,这本刊物出版了6辑,所有内容均为对国外诗人和诗歌的译介。当时中国‘第三代诗歌浪潮’正风起云涌,《国际诗坛》ณ的出现,给了狂热的诗人们一个绝佳的参考坐标。”⑦1987年8月出版的《国际诗坛》第3辑中,施蛰存译兰波诗歌5首,王道乾选译了《地狱一季》中的6首和程依荣译《“通灵者”的信》3封和叶汝琏译《震撼》一诗。其中叶汝琏与王道乾发表在这里的译介还略早于他们刊载于《法国研究》上的文字。此时兰波在影响甚大的《国际诗坛》上的译介成为中国当代诗歌的一个参考坐标,兰波接受无疑与当时风起云涌第三代诗歌浪潮呼应,徐敬亚等对此次诗歌浪潮的结集并同期出版的《中国现代主义诗群大观1986-1988》一书正可予此佐证。因此兰波更为直接地进入当代诗人的阅读视野,成为当代诗人尤其是先锋诗人学习的秘密武库。

二 从圣化到还原的形象塑造

经由译介与阅读的通道,兰波在当代诗歌中的接受从形象塑造与病的隐喻等层面被凸显出来,成为当代诗歌对兰波具体而微的接受。当代诗人对兰波的接受源自于对兰波的直接书写,这也建构了当代诗歌中的兰波形象。兰波的天才诗人形象一直在翻译评介与文学史中被人们津津乐道。在1957年版《巴黎公社诗选》的作者小传中,兰波以“一位天才诗人,颇有不羁的精神”B16的形象进入了当代,天才不羁的形象虽与革命诗人形象同步出现,但兰波的天才形象在海子笔下才径直地闯入了当代诗坛。

海子在《诗学,一份提纲》的诗学论文中,将天才兰波视为“诗歌王子”或“太阳神之子”的代表。在对此类天才诗人的苦难命运的阐释中,海子更有着激赏与推崇:“他们的疯狂才华、力气、纯洁气质和悲剧性的命运完全是一致的。……他们悲剧性的抗争和抒情,本身就是人类存在最为壮丽的诗篇。他们悲剧性的存在是诗中之诗。他们美好的毁灭就是人类的象征。”B17海子进而将兰波列为与荷尔德林、雪莱、梭罗、陶渊明、马洛、庄子等太阳系列诗人家族谱系中的一员,如长诗《太阳・土地篇》的《第二章 神秘的合唱队》中就有只为存目的《第七歌咏 韩波》(颂歌体散文诗)B18。兰波从天才到诗歌王子再到太阳系列诗人的描述或确认中,其形象建构有着圣化的倾向,最后兰波被海子定格为“诗歌烈士”的形象。《献给韩波:诗歌的烈士》一诗中对兰波的叛逆与追寻远方的书写、以“语言的水兽”对其语言炼金术的别解等都可见出海子对兰波的深度认知,但我们更应该看到海子对兰波的极致书写中有着与之合二为一的冲动。这不仅窥见了海子对自身命运的洞悉与预言,也可见出中国先锋诗人与兰波诗歌精神的隐秘对接。

与之相对的则是臧棣《我喜爱蓝波的几个理由》(2003年)一诗☤对诗歌之伤的过滤,兰波在“烈士 ツ”形象的解构中还原。臧棣举重如轻地穿越了极端的诗歌行为,使“烈士”从祭坛回到了人间,使跌宕的迷狂、伤痛的戾气转换为平静的欣赏与亲和的喜爱:“他的名字里有蓝色的波浪,/奇异的爱恨交加,/但不伤人。浪漫起伏着,/噢,犹如一种光学现象。/至少,我喜欢这样的特例/喜欢他们这样把他介绍过来。/他命定要出生在法国南部,/然后去巴黎,去布鲁塞尔,/去伦敦,去荒凉的非洲/寻找足够的沙子。/他们用水洗东西,而他/用成吨的沙子洗东西。/我理解这些,并喜爱/其中闪光的部分。/我不能确定,如果早生/一百年,我是否会认他作/诗歌上的兄弟。但我知道/我喜欢他,因为他说/每个人都是艺术家。/他使用的逻辑非常简单:/由于他是天才,他也在每个人身上/看到了天才。要么是潜在的,/要么是无名的。他的呼吁/简洁但又复杂:‘什么?永恒。’/有趣的是,晚上睡觉时,/我偶尔会觉得他是在胡扯。/而早上醒来,沐浴在/晨光的清新中,我又意识到/他的确有先见之明。”在素朴简洁而亲切的口语中,天才兰波显得可爱可亲。在这里从诗艺到诗论、从人生经历到内在精神,学院派先锋诗人臧棣对兰波及其诗歌的心领神会溢于言表。更有意味的是作为当代诗人的知识谱系之一,兰波被顶礼膜拜的仰视已化为“诗歌上的兄弟”的平视。这一视角的变化不仅仅是形象解构与还原中身份的轻微变更,也不仅仅是获得一份亲近、平和的诗意,而是透出了在新诗自身的演进过程中,这些异域影响带来的诗学资源已经逐步被吸纳甚至内化为自我诗学的一部分。同时这一接受从圣化的云端回到人间的过程,也暗示了影响的焦虑与诗歌的危机在选择性的过滤与自我诗学的调校中有所缓解或释放,诗歌之伤也许有了可以减缓的可能。 三 病的隐喻:童年经验与青春迷狂

在王家新和柏桦那里,兰波的童年阴影被他们不约而同地发现或指认。王家新在翻译奥登诗作《兰波》时,他从“童年看上去/像是一个深渊:他必须重新开始”的诗句中发现“兰波作为一个诗人就诞生于他的童年(见他的《七岁的诗人》一诗)。成为一个诗人后他又重新发现了他的童年。”这种对兰波的领悟和揭示使王家新进一步认为:“它使我更深入地发现了兰波,也发现了我们自己。……因此我会喜爱兰波,并从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B25诗歌的奥义神秘地隐藏在童年经验中,童年经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种郁结,一种病的症候,它必须在书写中、在呕吐中才能被自我治愈。

通过这种阅读与创作,崇拜与契合,当代先锋诗人对兰波的精神、形象、病的隐喻充满了现代性的敏感,也最得兰波及其诗歌精神之真谛。最终从具体的诗歌创作到诗学观念的构建,兰波诗歌的现代性因素在当代先锋诗歌中被集中地接受与汲取。首先被接受的是兰波的反叛不羁与晦涩难懂,一如李健吾对波德莱尔晦涩的理解与评价,晦涩也成就了兰波的盛名,“却不料正是这种内容一种精神的反抗,一种生活的冒险,一种世界的发见,或者说坏些,一种反常的经验激起青年的同情与认识”。ศB34正是兰波的反叛与晦涩赢得了年轻新锐的先锋诗人的“同情与认识”,进而这一接受使反叛和晦涩成为先锋诗歌的常态与精神标识。其次兰波对未知世界发起的冲击,兰波对语言的发明和创制已经被先锋诗人吸纳,比如先锋诗人对新诗定义为反叛性创造,他们对语言的发明、对事物的发现或命名等诗歌观念无不充斥着兰波的回声。再次兰波诗歌中的专制性幻想、对抽象性诗歌的写作在80年代以来的先锋诗人于坚、韩东、王家新、臧棣、西川等诗歌创作中得到了逐一实验,已经成为当代先锋诗歌的精神内核之一;而兰波诗歌中最为极端的实验即取消人们对意义的期待,使诗歌在解除意义绑ร架之后成为自为的存在,这也在中国当代先锋诗派非非主义中有所实践。兰波的极端实验不仅对诗歌具有启示意义,而且也带来了文学观念的嬗变,所以托多罗夫对兰波的评价至今都令人首肯:“兰波给文学法规树立了一些无所言的文本,人们不知它的意义正是这一点给予这些文本一种极大的历史性的意义。……兰波发现了这种存在于其自主功能(反功能)中的语言,这种语言不受表现和描绘性的束缚,在这种语言中,入门要诀实际上就在不屈服于字词。他找到,也就是说他发明了一种语言,并且继荷尔德林之后,给二十世纪的诗遗留下一种神经分裂式话语作为模式。”B35而这一“神经分裂式话语”模式,在当代先锋诗人的选择性接受中,也成为当代先锋诗歌反叛性与现代性的经典症候之一。 总体而言,当代诗歌对兰波的接受一方面受制于时代风潮、个人经历、美学趣味等的影响,另一方面,可以见出当代诗人主要是先锋诗人更多地接受了兰波。先锋诗人从现代的诗学观念、先锋的精神等层面对兰波有着整体性接受,且这一接受有着囫囵吞枣的特征,使其对兰波的接受还缺乏更为精细深微的注目。除了由于兰波诗歌本身的难以学步外,80年代的先锋诗人虽然关注了兰波的语言炼金术,有了“诗到语言为止”的自觉,但他们在对语言脱胎换骨的自我磋磨与艰苦劳作、对诗歌技艺的呕心沥血、精心锤炼等方面还与兰波对接不够,所以对兰波的接受还有待灵魂的冒险与技艺的磨砺。也许所有受益于异域滋养的当代诗人都应该如王家新所说:“同许多中国诗人一样,我接受了来自于他们的秘密馈赠,但我们也应把一些光辉的东西‘回赠’给了他们。这就是说,‘借’是为了‘还’,(那种创造性的‘借’,本身就承担着‘归还’),不仅是归还给一些具体的我们受到其影响的诗人,更是归还给一种更神秘也更伟大的存在那哺育和造就我们的语言本身。”B36同时“二十世纪有创见的诗人无一不是从兰波止步的地方开始迈步的”B37,这也许更应成为当代诗歌接受兰波的一个新的起点。当下对兰波的读解与接受还远未完成,要想获得更为丰富幻美的诗学收获,只有在不断地阅读与阐释,主动地汲取、过滤,在创造性地“回赠”中,丰富而无限的兰波才会真正成为当代诗歌富有活力的诗学资源,成为中国新诗具有动力性的诗学新传统之一。

注释:

③B16[法]瓦尔鲁编:《巴黎公社诗选》,沈宝基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有意思的是,沈宝基在《巴黎公社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中剔除了兰波的这两首诗却在“前言”中未做任何说明,或许是“文学小丛书”篇幅限制只选了19首,或许是译者觉得兰波的诗歌不太符合革命之意,第57页。

④葛雷:《兰波诗全集・译序》,浙江文艺出版社,原书没有标注出版年月,第20页。

⑤B34李健吾:《咀华集・咀华二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9页,第72页。

⑥陈东东、黄灿然、王家新:《回答四十个问答》(节选),见王家新《游动的悬崖》,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311页。

⑦刘春:《让时间说话》,岳麓书社2005年版,第14页。

⑨于坚、谢有顺:《于坚谢有顺对话录》,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07-111页。

⑩西川:《西川访谈录:答米娜问》,西渡、郭骅编《先锋诗歌档案》,重庆出版社2004年版,第97页。

B17B18西川编:《海子诗全编》,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896页,第575页。

B25B36王家新:《向兰波致敬》,《中法兰波诗会论文集》,201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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