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隐逸文化传统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绵延

时间:2024-12-27 00:03:39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古代隐逸文化传统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绵延

一提起“隐逸”,我们最先想到的可能是被称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陶渊明。他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千古名句,和他虚构的那个美妙绝伦的神仙国度桃花源,不知引起了我们多少人的向往和憧憬。隐逸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和一种人生方式,是自古存在的。从孔子“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的“道隐”,到庄子追求超然之精神存在的“心隐”;从汉代东方朔提出隐身“金马门”,将独立自由人格巧妙融入宦游之中的“朝隐”,到魏晋时期身居林泉,人格豪迈的“林泉之隐”,中国的隐逸文化 ϡ传统逐步形成和成熟。到了唐代白居易提出“中隐”,使隐逸中庸化,不再以“隐”作为实现独立和价值的途径,盛极一时的隐逸文p>

一、一以贯之的山水田园情怀和隐逸情怀

古代隐逸之士把素朴淡远的山水田园作为赖以生存的理想空间,把自由逍遥的隐逸生活看作是达到精神澄明的途径。他们在风光无限的大自然里创作出了最贴近自然、合乎本心的诗文——隐逸诗、山水田园诗。王维的《山居秋暝》是一首有名的山水诗,于诗情画意之中寄托着诗人高洁的情怀和对理想境界的追求。“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在新雨初霁,天色已暝的空山里,有皓月当空,青松如盖。山泉清洌,淙淙流泻于山石之上。这是多么清幽明净的山水自然美啊!而南宋辛弃疾的一首《清平乐》则描写出了江西东部农村田夫野老之家的生活情趣。“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这首词构思巧妙,颇为新颖。茅檐、小溪、青草,这些都是农村司空见惯的东西,然而作者把它们组合在一个画面里,就显得格外清新优美,泥土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在这样朴素动人的田园里,一家人其乐融融。翁媪饮酒聊天,大儿锄草,中儿编织鸟笼,小儿卧剥莲蓬。尤其那句“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把小儿子不懂世事,只是任意地调皮玩耍,溪头卧剥莲蓬吃的神情写得饶有情趣,栩栩如生。通过这样简单的情节安排,就把和平宁静、朴素安定、充满生机的农村生活景象真实地反映出来了,真是诗情画意,清新悦耳,一派田园风光。古代的隐逸诗、山水田园诗可以说是数不胜数的,以魏晋六朝和唐宋最为繁盛。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投身自然,躬耕田园,创造出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诗歌意境。谢灵运是山水诗派的典型代表,“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登江中孤屿》)这样的诗句激赏了自然山水之美。王维在为仕之余全身心投入于山水田园之中,写出了“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鸟鸣涧》)和《山居秋暝》等很纯正的山水田园诗。这些诗作表达出了诗人们归隐山林的山水田园情怀。

现代作家因时代环境的局限,不可能像陶渊明等人那样真正远离浊世,过实实在在的自耕自食的生活。但精神的疲倦、情绪的焦虑同样驱使他们去寻求宁静温馨的憩园,寻求内心的平衡。他们把魂牵梦萦的山水田园情怀和隐逸情怀渗透到作品中。周作人、废名在幻想中的园地里品茶、养花、参禅;俞平伯低吟着“看云生远山,听雨来远天”,在“梅妻鹤子”的林逋昔日隐居处看葛岭晨妆,望远山晓日(《孤山听雨》);王世颖去放生日的东湖,“要在尘嚣中找出干净土来”“远山平水,看着入胜,胸襟也就跟着步步开拓”,(《放生日的东湖》);朱自清“惊诧于梅雨潭的绿”(《绿》),丰子恺把《桂林的山》说成是他的旅程的画录;徐志摩用诗化的音籁、发烫的语句描绘了《泰山日出》,钟敬文感谢西湖的雪景所给予的“心灵深处的欢悦”(《西湖的雪景》)……他们流连忘返在山水花木之间,在对自然的体悟中感受个体生命的意义。但他们的这种借山水以解忧,藉花木以怡情的过程只是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比之古代真正的隐居生活又相去甚远。但其中的山水田园情怀却是从古至今一以贯之的。废名的作品表现地最为突出。他的小说,受传统隐逸文化的影响,笼罩了一种出世的色彩。《竹林的故事》、《桃园》、《桥》都可以当作诗化的田园小说来读。这些小说以未受西方文明和现代文明冲击的封建宗法制的农村为背景,展示的大都是乡上的老翁、妇人和小儿女的天真善良的灵魂,给人一种净化心灵的力量。他最为有名的代表作是长篇小说《桥》。男女主人公叫着一些好听的名字:小林、琴子、细竹;他们过着一种颇有情趣的生活:谈禅论诗,抚琴吹箫,吟风弄月,饮酒作画,带着些许生活的欢乐,些许命运的忧伤,些许情感的涟漪……整部小说不像一个故事,而象一首诗、一幅画、一曲歌。读《桥》,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作品中的史家庄,处处是“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式的平和宁静,人们男耕女织,知足常乐,古风习习,所描绘的完全是一幅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废名用一种田园牧歌式的情调为我们在幻想中构造了一个乌托邦式的世界,将故事里的山、水、树木、村庄、田畦、人物,都笼上了一层飘渺朦胧的色彩。废名小说的特异风格对后来的不少作家产生过颇深的影响。比如沈从文就坦率地承认废名对自己的影响,在何其芳的《画梦录》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废名的影子。

隐逸文化传统的影响也波及到了当代。汪曾祺的《受戒》,阿城的《威尼斯日记》有着周作人、废名的余韵,作品风格从容不迫、纯净大方。古华的《爬满青藤的小屋》,张贤亮的《绿化树》,谢璞的小说集《无边的眷恋》,李杭育的《沙灶遗风》、陶正的《消遥之乐》等皆是用田园诗的笔触,把人物形象置于乡俗风情的意境美创造中。至于那个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的海子更是用生命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的田园情怀。海子诗歌的田园情怀,可以说是支撑其抒情诗的重要支架之一。据ญ统计,在海子总计200多首抒情诗中,抒写乡村题材的近一半,其中见诸题目的就有近20首,著名的如:《春天》、《村庄》、《两座村庄》、《九首诗的村庄》、《在家乡》、《给安庆》、《醉卧故乡》、《麦地》、《五月的麦地》、《大自然》、《重建家园》等。“村庄,在五谷丰登的村庄,我安顿下来”(《村庄》)“在青草地上跑着雪和太阳的光芒诗人,你无力偿还麦地和光芒的情义”(《麦地和诗人》)“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头上插满鲜花”(《浪子旅程》),还有那经典的名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些作品无不表现出了强烈的隐逸倾向。

二、隐逸人格精神的绵延、发展

隐逸文化是一种处在边缘的非主流文化,它的哲学根底是以老庄为核心的道家思想。老子在《老子·道篇》中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把人与自然看成是一种有序的€统一体,把自然当成最高的规范。正是这种文化精神开启了隐逸文化对天趣自然的崇尚和追求,也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一以贯之的田园情怀。它虽以道家文化为骨干,但又不可能是十足意义上的道家人格精神,在隐逸文化传统里又渗透了儒家、禅家文化的影响。禅宗的“放舍身心,令其自在”以及儒家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等观念,深深地影响了了中国的隐逸文化。“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园。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

得返自然”。(陶渊明《归田园居五首》)山丘、林泉、池鱼、狗犬、鸡鸣构筑了文人士大夫的生命之韵,他们借田园生活的适意来表达隐居不仕的高致,淳朴宁静中反衬出诗人对老庄哲学祟尚自然的追求。古代的隐逸因为与大自然有更多亲密接触的机会,其作品中更多的表现出一种自由自在的生命的飞扬,一种闲适飘逸的生活状态。而到了现代,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作家们并不能真的栖息于山水之间,过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般的生活。他们的隐逸之地,只是熙攘人潮中的一个宁谧居所,比如周作人的“苦雨斋”。在这样的小天地里,追求自然天趣的道家人格精神渐渐退隐,而“无相、无念、无住”的禅家人格精神开始突出。这可以说是古代隐逸人格精神绵延到当代所发生的一个重要变化。“隐”的外在形式渐渐消失,而只p> 在废名的创作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出他作品中浓厚的禅宗意蕴。废名的家乡湖北黄梅县城自隋唐以来,便成为佛教兴盛之地。有关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的故事,在黄梅家喻户晓。废名从小对黄梅的禅宗圣地非常向往:“五祖寺是我小时候所想去的地方,在大人从四祖、五祖带了喇叭、木鱼给我们的时候,幼稚的心灵,四祖寺、五祖寺真是心向往之。”(《五祖寺》)后来,废名和胡适、周作人等人交往密切,常常谈禅论道,他从小潜在着的家乡的禅文化影响被激活,从而创作出了他充满禅意、别具特色的田园小说。他的“逐水草而居”颇使我们想起禅师们“饥来则食,困来即眠”的生活态度。我将在下文重点阐述废名小说的特色。

三、意境的营造

唐代诗论中提出了“意境”说。“一切景语皆情语”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一木一石,总关乎情。情景交融是文学意境的一大特征。南宋范晞文说:“情景交融而莫分也。”清代思想家王夫之也说过“景中生情,情中含景”。在隐逸文化传统中,自然被奉为最高法则,每个创作者都有着挥之不去的田园情怀,他们通过对景的描写构造了一个个神秘、美丽的意境,来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宋人翁卷的《乡村四月》,“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诗的前两句描绘出了江南农村初夏的美丽风光。葱郁的“山原”,如烟的细雨,还有素练般的白川,子规鸟的鸣啼,这一切的意象为我们构造了一个清新迷人的意境。后两句则概括了农家忙碌的情景。再如杜甫的即景小诗《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前两句连用四种鲜明的颜色,构成一幅绚丽的图景,传达了无比欢快的感情。从古代的山水田园诗和即景抒情诗来看,古代诗人在写景传情方面更喜用“白描”的手法。苍山翠水,一目了然。颇有点符合唐代诗人王昌龄的“物境”之说。发展到了现当代,意境的创造呈现出了新的景观。通过情景交融的形象画面来外延和物化人物感情,把物境诗化作为强化审美力量的一项举措。仍以废名的作品为例。废名作品的隐逸色彩表现在它有一种田园牧歌的情调。这种情调一方面来自于他的“文章之美”。周作人说他的作品“像一溪流水,遇到一片草叶都去抚摸,然后汪汪流出”。另一方面则在于他对意境的营造。他隐逸了情感倾向,突出的是静寂的诗的意境。《菱荡》中的陶家村深藏在茂密的树林之中,一年四季都是那么宁静。一道河水,一个菱荡使它远离县城的喧嚣与热闹,偶尔听得见深林中斧头砍树的声音和水的唧唧声。陈聋子、张大嫂们那些似断非断的三两声打趣,更突出了菱荡的静。在废名所营造的静寂里,又往往弥漫着一种孤独和清冷。“远远两排雁飞来,写着很大的‘一人’在天上,深秋的天气,没有太阳,也没有浓重的云,淡淡的两手抚着母亲的发,尽尽的望”(《桥·习字》)从这样的语句里,我们感受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怅惘。王昌龄在《诗格》中说意境“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它是审美主体通过意象而感悟内心的体验和思考。废名是善于营造意境的,在他优雅自然的对山水风物的描述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一种情绪的流动。即使是一个普通的生活情景,在废名笔下也可以化为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空灵的意境。“实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什么。过去的灵魂愈望愈渺茫,当前的两幅后影也随着带远了,很像一个梦境。颜色还是桥上的颜色。细竹一回头,非常惊异于这一面了,‘桥下水流呜咽’,仿佛立刻听见水响,望他而一笑。从此这桥就以中间为彼岸,细竹在那里站住了,永瞻风采,一空倚傍。”(《桥》)

四、结语

文学是有继承性的。现代作家与传统文化之间保持着密切的精神联系。“隐逸”作为一个悠久的文化传统必将世代绵延下去。虽然这一精神脉络时隐时现,并不明显,但却始终伴随着文学史的进程。曾经“浮躁凌厉”过的周作人终究倾向于“隐逸”,早年多愁善感的郁达夫中年时陶醉于½山水之乐,朱自清、俞平伯借荷塘月色、桨声灯影来排遣内心的苦闷,沈从文精心打造着他的纯情美丽的“湘西世界”,苏曼殊、李叔同、许地山、废名等人在自己的作品里面参禅打坐,感悟人生。即使剑弩拔张的鲁迅也不免有“朝花夕拾”的柔情。可见隐逸一脉一直是源远流长的。到了当代,隐逸文化虽区别于古代,但这种现象却比比皆是。曾隐居激流岛的顾城,轮椅上的史铁生、基督徒北村,卧轨自杀的海子等等,他们或身体力行地实践着隐逸的理想,或者在 ﭢ作品中表达着自己的隐逸情怀。但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和主观思想的矛盾,现代人的隐逸往往呈现出复杂和沉重。此时古代的隐逸文化正在以新的变体在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据一角。它已经成为一个客观的存在,因此深入对此问题的研究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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