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农事礼仪中的巫术分析
绪论
目前学术界巫术的研究成果不胜枚举,这些成果中也大量引用三礼,但专门对其记述的某些内容中的巫术内涵进行分析的成果却寥寥。但三礼影响中国数千年,三礼记述的一些制度,在后世王朝甚至处于国家上层建筑高度,其中含有大量巫术性内容,因而运用相关人类学原理对这些巫术性内容进行分析有很大必要性。 周代农事礼仪中的巫术与宗教信仰主要体现在《周礼》和《礼记》记载的献种礼、先蚕礼以及周人应对水旱灾害的一些礼仪性活动之中。
一、献种礼、先蚕礼中的信仰
1. 献种礼。周代,献种为籍田礼提供种子,《周礼地官舍人》云:以岁时县穜稑之种,以共王后之春献种。郑玄注引郑司农云:春,王当耕于藉,则后献其种也。故保证所献之种的质量尤为重要,但是受生产力水平低下的条件限制,周人只好℃借助于献种礼中夹杂的巫术手段以实现这种目的。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说:当人类遇到难关,一面只是与实际控制的力量都告无效,而同时又必须继续向前迫求的时候,我们普遍便会发现巫术的存在。
献种,《周礼天官内宰》云:上春,诏王后帅六宫之人而生穜稑之种,而献之于王。유六宫之人,按郑玄的说法,乃夫人以下分居后之六宫之人。所谓穜稑之种,郑玄注引郑司农云:先种后孰谓之穜,后种先孰谓之稑之所以以王后帅六宫之人献种,郑玄注:古者使后宫藏种,以其有传类蕃孳之祥。贾公彦疏:生此种乃献之,非直道此种不伤败,示于宫内怀孕者,亦不伤也。
孙诒让云:生者谓不朽郁此亦取生育不伤之义。
也就是说,献种礼在信仰方面有两方面内涵:因六宫之人有蕃孳之祥,让她们藏种、献种是希望她们把蕃孳之祥传给穜稑之种,以使所献之种不伤败。让王后帅六宫之人藏种、献种,也是借助穜稑之种能育、不伤败的属性,以此象征宫内怀孕者将来能健康生育,这正如张紫晨先生所说的古代人把人和动植物区分开来,又从人的需要的角度把二者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便产生了多维的看法。
我们认为,上述献种礼的信仰内涵带有明显的巫术属性。一方面,因六宫之人和穜稑之种都有生育能力,所以周人认为有蕃孳之祥的六宫之人可以影响到穜稑之种,穜稑之种也可以反过来影响宫内怀孕者,这符合弗雷泽《金枝》中所说的同类相生
原理,因而这是典型的基于相似律的模拟巫术。另一方面,人和种之间的相互关系靠人献种来产生,即这种相互关系是建立在它们相互接触的基础之上,这正具备接触巫术赖以建立的思想原则,即物体一经互相接触,在中断实体接触后还会继续远距离的互相作用。
从这方面来讲,献种礼又具有基于接触律或触染律的接触巫术属性。周人从相似律和接触律的错误联想出发认为,献种礼可起到提高种子质量,进而保证籍田礼顺利进行的作用。正是由于这种信仰,周人非常重视献种礼,专门安排官员即舍人负责保护供王后献种的穜稑之种,舍人定期将种子通风来保持干燥不腐败,以保证王后所献之种的质量。
2. 先蚕礼。上言周人为表恭敬,祭祀所用醴酪齐盛等贡品由天子和诸侯亲自耕于藉而获得。不仅如此,天子、诸侯祭祀时所穿祭服也是由王后和夫人亲蚕收获而做,《穀梁传》桓公十四年:王后亲蚕以共祭服。《周礼天官内宰》云:中春,诏后帅外内命妇始蚕于北郊,以为祭服。《礼记祭统》云:王后蚕于北郊,以共纯服夫人蚕于北郊,以共冕服。王后与夫人之所以蚕于北郊,郑玄注:蚕于北郊,妇人以纯阴为尊。孔颖达疏:后太阴,故北;夫人少阴,故合西郊。然亦北者,妇人质少变,故与后同也。
除为天子、诸侯祭祀提供祭服以外,王后、夫人行先蚕礼还有示帅先天下的含义。《礼记月令》云:后妃齐戒,亲东乡躬桑,禁妇女毋观,省妇使,以劝蚕事。郑玄注:后妃亲采桑,示帅先天下也。孙诒让《周礼正义》曰:《说文虫部》云:蚕,任丝虫也。引✄申之,凡蚕桑之事通谓之蚕。
故《月令》所言后妃亲东乡躬桑之事亦属先蚕礼。据郑玄注,后妃亲东乡躬桑是为天下蚕桑之事做表率。而之所以要东乡,东乡者,乡时气也。 上述有蚕于北郊和东乡之文,据汉儒所注,我们认为这都是周人从相似律的原理出发,将阴阳五行学说纳入先蚕活动的巫术行为。阴阳学说包括两个要素:一是将万事万物的各种对立概念联系在一起,统一为最根本的两个对立面,并用阴、阳两个字作为这两个对立面的总名称;二是用阴阳这一对基本对立面的相互关系来解释万事万物的构成和变化运动。
五行学说也包含两方面内容:一是把客观世界的物质归结为水、火、木、金、土五类,称之为五行,然后用五行的多样性来解释万事万物的多样性;二是把五行之间的相互关系归纳为循环相生和相胜的模式,然后用五行的相互作用来解释或预测万事万物的运动变化。
天子为阳,南为阳,王后为阴,北为阴,妇人♪质少变,故夫人也得和王后一样于北郊行先蚕礼。周人认为,妇人蚕于北郊顺应阴阳,因而吉利,必能为蚕桑生长带来积极效果。按照五行原理,五行木、火、土、金、水于方位对应东、南、中、西、北,于色彩对应青、赤、黄、白、黑,于季节对应春、夏、季夏、秋、冬等等。春季位当东方,故后妃于春季亲东乡躬桑,东乡是乡时气,因而周人自然认为这种顺应五行原理的躬桑行为同样具有助桑生长的作用。 王后与后妃行先蚕礼时要身着特别之服,即鞠衣,《礼记月令》云:天子乃荐鞠衣于先帝。郑玄注:为将蚕求福祥之助也。周礼规定,卿以上贵族之妻方能衣鞠衣,《周礼天官内司服》云:内司服掌王后之六服,祎衣,揄狄,阙狄,鞠衣,展衣,缘衣,素沙。《礼记杂记下》云:内子以鞠衣褒衣素沙。郑玄注:王后之服六,唯上公夫人亦有袆衣,侯伯夫人自揄狄而下,子男夫人自阙狄而下,卿妻自鞠衣而下。天子所以荐鞠衣于先帝是因王后与后妃将身着此衣以行先蚕礼即亲东乡躬 シ桑之事,天子是为将行之蚕事求福祥。
其实,鞠衣另有特殊用途,郑玄注《内司服》云:鞠衣,黄桑服也,色如鞠尘,象桑叶始生。鞠衣之色类于鞠尘,象征桑叶开始生长,王后等身着此衣躬桑,我们认为这明显是周人从相似律联想出发而采取的巫术手段,并相信身着象桑叶始生的鞠衣躬桑能助桑生长。
二、应对水旱灾害礼中的信仰
水旱灾害对农业生产有巨大危害,严重时甚至导致其颗粒无收。周代的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人们应对水旱灾害的能力较低,但周人在严重的水旱灾害面前并非是无所作为的,而是往往通过祭祀和巫术手段预防、对抗灾害。
周人定期举行雩祭和萗祭以预防水旱灾害,《左传》桓公五年:龙见而雩。彭林先生云:所谓龙见,是指苍龙七宿在建巳之月昏时出现于东方。
《礼记月令》云:大雩帝,用盛乐。另外,周人在每年春秋两季行萗祭以祭祀水旱之神,《周礼地官党正》云:春秋祭萗,亦如之。
除定期祭祀外,周人认为,统治者用民必顺也可以起到预防自然灾害的作用,因为用民顺意味着阴阳和谐,《礼记礼运》云:用民必顺,故无水旱昆虫之灾。郑玄注:言大顺之时,阴阳和也。另外,还有官员保章氏负责通过观察太阳周围的云气来预测灾害,《周礼春官保章氏》云: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降丰荒之祲象。孙诒让曰:所视五云亦视日旁云气之色也。
郑玄注引郑司农云:以二至二分观云色黑为水,黄为丰。按郑司农所言,我们认为此是基于五行学说而作出的预测,因为黑于五行属水,故云气黑则有水灾;黄于五行属土,植物生于土,故云气黄则丰。 水旱灾害发生后,除救灾、赈灾外,萗祭被用来应对灾害。萗,郑玄注《大祝》云:萗,日月星辰山川之祭也。《左传》昭公元年: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不灾,于是乎萗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萗之。日月为太阳、太阴,古人认为水旱灾害是由阴阳失调原因引起,有水旱灾害而祭祀日月自不必说。水旱灾害之时何以祭祀星辰、山川?之所以祭祀星辰,《周礼春官大宗伯》载: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飌师、雨师。郑玄注引郑司农云:风师,箕也。雨师,毕也。也就是说,箕、毕二星乃风神、雨神,因此我们认为萗祭所祭星辰,当是箕、毕一类。而之所以于水旱灾害之时祭祀山川,这大概因为古人认为山可兴风雨的缘故,《荀子劝学篇》:积土成山,风雨兴焉。故逢旱灾,周人便会祭山,《左传》昭公十六年:郑大旱,使屠击、祝款、竖柎,有事于桑山。杜预注:有事,祭也。水灾往往由河水泛滥引起,水灾之时自然要祭祀河神。
雩,《说文雨部》云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公羊传》桓公五年:大雩者何?旱祭也,周人行雩祭主要是为应对旱灾。《尔雅释训》曰:舞号,雩也。郑玄注《月令》云:雩,吁嗟求雨之祭也。陈梦家先生云:巫之所事乃舞号以降神求雨,名其舞者曰巫,名其动作曰舞,名其求雨之祭祀行为曰雩。
傅亚庶先生指出:雩最初是指求雨中巫师所吁嗟歌咏之辞,后来为求雨的祭名。
也就是说,行雩祭的同时还伴有巫者的行为动作,比如舞,雩祭所跳之舞为皇舞,由舞师平时教女巫练习,《周礼地官舞师》云:教皇舞,帅而舞旱暵之事。行雩祭时,司巫率领女巫跳舞以祈雨,《周礼春官女巫》云:旱暵,则舞雩。《周礼春官司巫》云:掌群巫之政令。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另外,《周礼春官女巫》载:凡邦之大灾,歌哭而请。则旱灾之时,似乎也应不例外。
之所以让女巫舞雩,郑玄云:使女巫舞旱祭,崇阴也。我们认为,这是周人从相似律的巫术原理出发,将阴阳学说纳入求雨活动的巫术行为,古人认为旱灾乃阳气过盛之故,须以阴调之,男性性阳,女性性阴,女巫舞雩可致阴阳调和,旱灾自可得解。至于号、吁嗟以及歌哭等行为皆是祝祷一类的手段。另外,《礼记檀弓下》还有关于暴尫、暴巫的记载,让尫、巫在烈日下暴晒,是觊上天怜悯而降雨的应对旱灾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