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堂夜雨 2014年4期
离开榕城西湖将近半个世纪,它的美丽倩影不时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曾在这古老楼房“宛在堂”里住过多年,在梦里它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1961年一个寒露眉毛卐月的深夜,我亲手制作并赶在黎明前挂上“陈子奋画室”的牌子。
那时我还年轻,不知愁滋味。一头扎进书堆里,日夜伏在画案上。寒暑阴晴,风霜 ﭢ雨露,啥都不放心上。不分白天黑夜,不知饥饿疲倦,过着自得其乐的清苦生活。画堂人静雨蒙蒙,每逢风雨之夜,不便外出跑动,也断了去城里听戏听曲的念头。那时没有电视没有电脑,静悄悄,死沉沉。有时就拉学生陈水珍一展歌喉,她是科班演员,转学艺专美术班。
我的老师陈子奋先生当时已63岁,只见他愁眉紧锁,唏嘘叹息,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对我发牢骚。他说:“你,怎么就没感觉我们是住在船上?四围雨声潺潺,湖水猛涨哗哗啦啦,头顶风雨打篷滴滴答答,你我被困在西湖篷底啊!”
我真的不理解先生为什么不爱听这叭答哒滴答哒哒的雨声。平常窗外梧桐雨,不似今宵不耐听。
也难怪,偌大一座殿堂只居住三男一女――师徒四人。莫非先生嫌湖堂人气少,孤寂难耐。他到底想什么?很害怕的样子,怕什么呢?我也纳闷,又不敢多问。
每见先生闷闷不乐时,我会逗他开心。我说:“我们来这以后就只有您老人家没看过西湖雨景,下楼到湖边不到三十步,您敢不敢下去走走?”
夜色回光反照,雨声热闹嘈杂。他有一把雨伞,我比他矮小,他抢着举伞,两人打一把伞总是欹来歪去,他已淋着肩背,我也湿了裤子。顾着看路,顾不了看天。望湖楼下水如天,堤岸逼仄,不见人影。再傻也没见这么傻,瓢泼大雨出来泡汤。不过我发现雨ฑ伞上的叭答哒滴答哒哒,不是跟雨打船篷的声音一样嘛,又像戏台上清鼓打击乐。大雨或不宜看,却宜听呀!
不如赶快上楼听我吹笛为这雨伴奏。看看人家《雨中情》,只有一个人,一把雨伞,一支舞曲,一场激情舞蹈,却令人着迷,堪称美的享受。
我们两人泡雨不到一刻钟,已成落汤鸡。“哈――哧!”喷嚏声声如打雷。赶紧烧热水,脱光洗洗,从内到外换了干燥衣服。红糖姜汤没有,白酒也没有,别忘了是1959―1961年呀!物资匮乏,精神空虚。
我喜欢广东音乐《雨打芭蕉》,整理过不同乐谱。单凭我和王六舅,笛子和京二胡,也合奏得顿挫分明,风生水起。忽而跳荡激烈,忽而舒徐绵延,仿佛雨点有节奏地打在芭蕉叶上。
南方多雨,一年降雨百日不奇怪。有时乌云刻暗,倾盆大雨,哗啦哗啦天塌下来一样,先生比我聪明,他稳坐大厅朗诵诗词,他♪声音洪亮悠扬,朗朗书声压过风雨声,堂上堂下缭绕 ت着浑厚略带悲怆的男中音:“朝来一阵无情雨,敲得园花半欲残。满地飞花断送春,今宵遥祭雨中魂。无端一夜空阶雨,滴破思乡万里心。灯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听听,多么凄婉忧伤调子。
忽然想,为何我早没想到,租一艘小船在雨中游湖。先生、我,再带上水珍,有支洞箫,不就是任伯年所画的一幅“小红低唱我吹箫”嘛!
何不将沉睡千百年的绝妙好诗词曲,唤醒过来,增色当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