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老唱片

时间:2024-12-26 00:29:04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父亲离世以后,给我留下几样及其珍贵的遗物:二十几部线装典籍,一台电唱机和几十张老唱片。那些线装典籍,一直摆放在书柜的最顶层,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藏品,我不忍轻易去惊扰,因为同样内容的现代版图书,早已摆满我书柜的其他地方。而那些老唱片,我却常常在寂寞慵懒的时光里反复倾听着。

唱机通行的名称叫留声机,上世纪30年代流行的那种带有一个百合花形高大扬声器的留声机,至今在电影或是电视剧中还时常看到。父亲留下的电唱机要比那种老式的留声机高出一筹,不需上发条,插上电源即可启动,而且可以变速,唱针也属“宝石”的,持久耐用,只是唱机自身没有扩声的功能,需将插头插进收音机里才会发声。掀开方方正正的机匣盖,打开唱针上包裹的红绸 ヅ子(这是父亲的习惯做法),选定一张硬塑料制成的黑胶唱片,再将唱针轻轻放到唱片之上,在一阵沙沙的响声过后,便会有熟悉而又清晰的旋律悠扬地流淌出来。这些承载着历史烙印的戏曲或是音乐,让人有着太多的留恋和回忆,随着每分钟78转黑胶唱片的悠悠转动,总会把我重新带回到一个安详、静美、缓缓流动的年代。

父亲是个京戏迷,家里没有电唱机之前,他常常在收音机里寻找戏曲波段,有ช时为了能听完一出戏,常常在收音机旁守候到下半夜。上世纪的60年代初,他出差去上海,母亲将省吃俭用节余下的120元钱交到他的手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买一架上海产的缝纫机,为孩子们缝制衣服用。可是一向在母亲面前温文尔雅的父亲却擅作主张,竟然从上海买回了台电唱机,外加几十张黑胶唱片。眼见着木已成舟,生米做成了熟饭,母亲也只好认了,晚上我们做完功课后,也拉着我们一起,跟着父亲一起听唱机播放的节目。母亲是正宗的“旗人”,少时曾在满族女子中学读过书。她不止于喜欢听京戏,更喜欢黄。梅戏、越剧、豫剧等,而我和妹妹们则偏爱歌曲和音乐。那时候一张黑胶唱片只一元多钱,于是父亲便利用出差较多的机会,兼收并蓄,满足全家人的要求。久而久之,家里专门盛放唱片的两只小匣子渐渐丰满起来,既有当年名闻遐迩的“四大名旦”、“四大须生”唱的传统京戏,又有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豫剧《花木兰》,越剧《红楼梦》选段,还有广东音乐、潮州音乐,二胡、古筝曲以ญ及许多电影插曲、流行歌曲等等,足有百十来张。父亲当时是营口港负责船舶维修和检验的总工程师,每年都要多次去上海处理相关业务。而上海是中国最早引进唱片的城市,父亲在那里不单买了些五六十年代生产的唱片,还在旧物商店买到些上世纪30年代初百代、胜利、大中华三家唱片企业灌制的老唱片。其中有金少山的《铡美案》、马连良的《苏武牧羊》、郝寿臣的《打龙袍》,还有胡蝶唱的电影插曲《最后一声》,周璇唱的《四季歌》等。60年代中期至“文革”前夕,市面上出现许多彩色塑料灌制的每分钟33转的密纹软唱片。那时我已经读高中,时而选择一些音乐、歌曲内容的买下。记得有吕文科演唱的《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孟贵彬演唱的《草原之夜》、罗天婵演唱的《高高的铁索桥》、徐桂珠演唱的《摇篮曲》,还有郭兰英唱的陕北民歌,郭颂唱的东北民歌。在那个没有电视、大腕和游戏的年代,这些唱片为全家人带来无尽的欢乐,也让我在青少年时期得以亲近雅正文化的芳泽,从而在心灵深处萌生出对崇高、对美好的追求。我笃信,在精力旺盛,心智纯良的青少年时代,一个人是否有优秀文化的熏陶至关重要,它对于塑造人的灵魂,是不可或缺的源头之水,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一个人气质、志趣的形成乃至人生道路的选择。

岁月如东流逝水,几十年韶光轻抛。伴着老唱片或清纯、或委婉、或深厚、或苍凉的旋律,个人生命沉浮于世间,阅社会板荡、人生波澜,多少体味到逆旅潇潇跋涉之艰难。三十几年来,改革开放的步履,改变了每一个国人的命运,生活水准、生活质量日益提高。如今,CD、VCD唱盘日渐风靡于世,相对于那些老唱片,不仅音质好,层次感强,而且没有一丝杂音。人类在科技领域的想象力已近乎神话,也许过不了几年,又会有什么新的发明取代CD和VCD,但是对于老唱片曾经给过我的抚慰,却历久而弥深。倾听老唱片,似在倾听一个逝去的时代,搜罗的是时光隧道里的美好瞬间。遗落与收获,挫伤与欣喜,迷失与顿悟,回顾与展望,永远引领着我朝着质朴真情的精神田园回归。每听一次,都会“俗念都捐,尘心顿尽。”

老唱片静静地、静静地走着,光阴却在轻轻地倒流,过去的人和事一一ท从眼前掠过。在这个激烈变革、价值错位,失去传统规范可循的时代,置身人心躁动,原欲膨胀,各种粗俗刺眼的形式甚嚣尘上的社会,每每倾听一次老唱片,无异于“客船听雨”,心灵也同时经历一次洗涤。伫立于灿烂的晚霞中,蓦然回首,眺望来路的屐印,心中禁不住吟哦出元曲中的妙句:“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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