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兵:公正鉴定大如天
叶县人民检察院张福☣兵执拗和爱较真也是出了名的，他的想法很朴素，法医是份良心活，肩上扛的是“天大的责任”，任何时候写鉴定书的笔都不能拿歪了，不能拿别人的命运当儿戏。
1997年7月15日，是张福兵终生难忘日子。那时已是河南叶县人民医院外科“一把刀”的张福兵被叶县检察院看中，选调他从事法医工作。那天，张福兵很兴奋。虽然依然还是从医，在他看来，法医有一种替人伸张正义的神圣感，还有一种令人兴奋的神秘感，从小爱看《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张福兵显然对这份挑战性的新工作充满了期待。
但他中医出身的父亲并不这么看。他专门把张福兵叫回家说：“在县医院当医生多好，环境好，收入高，升迁快，还积德。”父亲不停劝说：“☢你也不想想，当外科医生是救人性命，而法医却是从看活人变成看死人，成天钻停尸房，解剖尸体，这份工作受罪不说，还晦气。”父亲虽然苦口婆心地磨了一上午，执拗的张福兵还是到检察院报了到。
第一次出现场他呕吐不止
让张福兵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接触案子就当众“出了丑 ”。
那一天，他去了两个现场，第一个是一个五保户两天前在家中被人杀害，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脸被蛆虫和苍蝇覆盖，阵阵恶臭使他胃里翻江倒海，他扔下箱子扭头就跑了出去，扶着门框呕吐不止。另一个是被烧焦的尸体，灰炭色的轮廓让人不寒而栗。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噩梦：一个灰色的人的轮廓和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不停地在他眼前打转。这个梦魇一直纠缠了好多年，他常常半夜从梦中惊醒。
这不过是张福兵法医生涯的“第一课”，从此后这些场景对他来说不过是常态，他必须学会从生理到心理的适应。往往一场解剖下来，尸臭不仅刺激了耳鼻，更污染了衣服。“有时候进一次解剖室，出来后洗三天的手，味道都还在。”
张福兵通常都是自己洗衣服，不让妻子毛爱敏触碰。他的办公室始终备着一套干净衣服，每次出完现场，他都在单位卫生间冲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再回家。16年来，他始终坚持着这个习惯。因为他知道妻子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这种坚持或许正是他尊重和爱护妻子的独特方式。
法医工作还有着常人难以体味的艰辛，他面对的要么是一具需要鉴定的尸体，要么是为了寻找一个相关的物证走街串巷，翻山越岭。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一接到出现场的通知，张福兵提上箱子就走。
一道蹊跷的伤口
生活中张福兵好脾气是出了名的，他似乎就没学会拒绝两个字，不管谁让帮个忙搭把手的，他从来都是笑嘻嘻地答应；但工作中的张福兵执拗和爱较真也是出了名的，他的想法很朴素，法医是份良心活，肩上扛的是“天大的责任”，任何时候写鉴定书的笔都不能拿歪了，不能拿别人的命运当儿戏。
张福兵敏感地察觉到，孙某头部损伤很蹊跷。张福兵走访了孙某与赵某打架时在场的几个证人，他们都记得很清楚，赵某与孙某斗殴时，赵某在地上随手拎了块半截砖头砸了孙某。赵某和孙某也都承认，只砸了这一下。那孙某头部的锐器伤又是从哪儿来的？而正是道锐器伤口加大了孙某头部伤口的整个长度；又正是这个整体长度，才构成了轻伤标准。
一方面是省、市、县三级鉴定机构三次均鉴定为轻伤，鉴定机构级别高，社会影响大，当事人也扬言要越级上访，处理不好可能导致矛盾进一步激化；另一方面是他高中的老同学找上门说情：“三次鉴定都是轻伤，顺水推舟，你就按轻伤处理算了。”
为慎重起见，他先后到平顶山市检察院、河南省检察院咨询法医专家，并对所有鉴定结果进行了技术论证，一致同意他的观点。最后他出具了“不同意原轻伤鉴定结论”的审查意见 シ。叶县院侦监科依据他出具的文证审查意见书对赵某作出了不予批准逮捕的决定，赵某被无罪释放。
赵某被释放后，孙某不服气，张福兵先后三次买了水果点心上门探望，一方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耐心解释其伤情构不上轻伤的原因；另一方面积极做赵某及其家属的工作，及时向对方赔偿医疗费。最后，双方最终达成了调解协议，有效化解了矛盾。孙某拿到赔偿金后，和张福兵说了实话：“我就是觉得自己吃了亏不甘心，才狠心在原伤口上划了自己一刀，目的就是想把姓赵的送进大牢，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无罪释放后的赵某一家随后也来到了叶县检察院，赵某的母亲看到张福兵就哭了：“如果不是你，俺孩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他一坐牢俺家就毁了啊！”
这一案件得到了河南省检察院技术处副处长兼法医侯现军的高度评价：“叶县检察院技术人员在审查案件中非常细心，认真观察了创口的形态特征，区分了锐器伤和钝器伤，避免了一起错案的发生，我同意叶县检察院的审查意见。”在2009年度全省检察技术十大精品案件评选活动中，该案被评为精品案件。
挽救一个孩子比其他更重要
较了半辈子真的张福兵也并非是个死板的人，在对待未成年犯罪嫌疑人吴小兵（化名）的问题上就是个例外。
吴小兵的母亲与本村的李某发生争吵和推搡，放学归来的小兵看到母亲被李某推倒在地，一怒之下持镰砍伤了李某，经鉴定，李某的疤痕10.9公分，依法构成轻伤。法医的职责促使张福兵写出同意原鉴定的意见，然而，他却迟迟没有签名。他看到案卷上犯罪嫌疑人那张稚气未褪的脸就愣住了，这还是个孩子。张福兵从没感到手中的笔如此之重，他抱着卷宗找到了批捕科科长张卫国，要求见一见吴某。 讯问室里的空气凝重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吴小兵的眼睛里流淌出无助哀伤的目光，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叔叔，救救我，我想回家，我要上学！”
然而，被害人却坚持追究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责任――新伤加旧恨，我一分钱不要也要把你送进监狱。“先不捕行不？”张卫国科长会意地笑了，用力拍了拍张福兵的肩膀，说：“我们可只有七天时间。”是啊， 在批捕科，只有七天的审查时间！七天，要做通如此决绝的被害人的工作谈何容易，一向镇静的张福兵感到事情有点让他挠头。
李某家里突然来了个义工，穿着干净，说话斯文，顶烈日随李某下地薅草，帮他扫院落，却啃着自带的干粮，一天两天……久不干农活的张福兵的手上打了血泡，地里的蚊虫将他叮咬得浑身是包。看着在庄稼地撒化肥的张福兵，李某终于开口说话了：“吴小兵是你啥呀？你这样为他？！” “我跟你下了几天地，眼看着你这腿有伤，还得干这么重的农活，也真是苦了你。但小兵他还是个孩子，刚考上县高中多不容易呀，退一步，给孩子个出路吧，要不就这样把他送进监狱里头，你也不忍心呀。叫他家赔点钱给你养伤，叫孩子出来上学吧。”张福兵说。
吴小兵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刻距离批捕审查期满只差二十一个小时。
很多年后，张福兵平静地说起这件事，他说，那时候真是把我逼急了，啥法都想了。幸亏李某这伤是在小腿上，要是在脸上恐怕就难办了。
手上要有技术，嘴上更要有功夫
这些年，张福兵到底解剖了多少具尸体已经记不清了，在解剖和鉴定过程中及时处置了多少起群体上访事件也记不清了。但对于10年前的一次解剖经历，却至今心有余悸。
叶县城郊的李某因涉嫌拐卖妇女被羁押于看守所，一天突然发病晕倒，急送医院因抢救无效死亡。李某的家人一口咬定是被公安人员打伤致死的，便纠集亲戚朋友近百人披麻戴孝，连街道都堵住了，并扬言要到省里和市里上访告状。由于死者家属和当地公安部门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对立情绪，公安局就想邀请经验丰富的张福兵帮忙到殡仪馆现场解剖。
张福兵一到现场，就被一群情绪失控的死者亲属围住了，有人甚至趁机揪住了张福兵的衣领。“各位乡亲，我是叶县检察院派来的法医，我叫张福兵。”“检察院和公安局还不是一个鼻孔出气，穿着一条裤子？我们信不过你。”人群里有人嚷嚷。
“吵吵闹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的目的不就是想要一个说法吗？检察机关就是来监督这个案子的，有什么问题和要求坐下来谈。”喧闹的人群开始静下来了。张福兵紧接着说，“我深深理解你们失去亲人的悲痛，但与其这样很不冷静地发泄情绪，找到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不是更重要？解剖就是寻找原因的唯一方式。你们若真不放心，可以选出一两名家属代表在我做解剖时在边上监督和提问。”张福兵的一番话说动了他们，死者家属最终签了同意解剖的书面申请。
解剖的两三个钟头，张福兵耐心地向他们解释了关于皮肤出血点和尸斑形成的原因，并就有关死因及病理报告等技术含量比较高的问题给家属逐一进行耐心✯解释。张福兵当天把解剖标本送到省政府指定的人身伤害医学鉴定医院进行病理检验，最后认定李某系心脏病突发引起大面积心肌梗塞而死亡。死者家属对这个结果不再有疑虑，心服口服，表示不再上访。
“老百姓不相信的真正原因是和 ‘躲猫猫’、‘喝水死’、‘冲凉死’、‘打扑克死’等一系列事件分不开的，所以嫌疑人只要是在看守所羁押期间致死，不管死因是啥，死者家属都会认为有冤情。因此，加强监所管理，提高监管场所透明度和公信力是当务之急。”张福兵说。
一次开棺验尸的经历
开棺验尸的经历并不是每个法医都有的，因为现在基本都是实行火化。但这个很小的概率还是让张福兵遇上了。
有一年盛夏，叶县妇女刘某突然死亡，其夫家没告诉死者娘家就擅自匆匆土葬了。死者下葬一周后，死者娘家几十人到县公安局要求开棺验尸。由于当天公安局现场多，法医忙不过来，加上情况紧急，公安局领导便请求叶县检察院派张福兵法医帮忙。
为了这次开棺验尸，公安局为张福兵作了不少准备，什么酒精、口罩、一次性手套、福尔马林、84消毒液等等。
但张福兵甚至连口罩也没戴。据他说，戴了口罩就不能准确根据气味辨别。
由于是新坟、新棺材，棺材盖上的几根近1尺长的不锈钢钉闪闪发光，令人后背上直冒冷汗。几个汉子放下撬杠，壮着胆子上前，伸手抓牢棺木盖，小心翼翼地从棺木上面移开。围观的村民都屏住了一口气，伸着头踮着脚看去，张福兵弯下身子，将覆盖在死者身上的被子慢慢揭开。
一股浓重的尸臭扑鼻而来！
由于天气炎热，气温达37摄氏度，尸体高度腐败，表皮已经发绿，伸手接触尸体，腐肉就似烂泥似的垮了下来，而渗出尸水的恶臭让许多在场的人一个个呛得两眼流泪，大家都捂着鼻子远远地站着。张福兵带上检验器材从容地走上前仔细检验，汗珠像雨水一样渗透了他的衣裳，腐嗅的难闻气味呛得他眼睛流泪、头晕目眩。
整具尸体已形成一个“巨人观”。巨人观是法医学上的术语。人死后，尸体腐败扩展到全身时，使整个尸体膨胀成一个庞然大物，称巨人观。由于其全身软组织充满腐败气体，颜面肿大、眼球突出、嘴唇变厚且外翻、舌尖伸出、胸腹隆起、腹壁紧张、四肢增粗、皮肤呈污绿色、腐败静脉网多见，皮下组织和肌肉呈气肿状，有的手和足的皮肤可呈手套和袜状脱落，整个尸体肿胀膨大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摆在法医张福兵眼前的，正是这样散发着刺鼻恶臭、严重腐败的女尸。他却顾不上这些，只是俯下身子，认真检查已经腐败的内脏。
经详细检查，死者刘某全身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及骨✉折，仅头颅后部有一块血肿。打开后，颅骨未见异常。用手术电锯锯开颅骨，颅内未见损伤。用手术刀划开心脏，也没有检查出心肌梗死的任何病变。
此时的张福兵确实是有点紧张了。死者没有任何外伤，颅内、心脏等关键部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象。那么，就意味着死者既不是死于他杀，又不是死于突发的心脑疾病。 那么，刘某的真正死因到底是什么？
张福兵放下手里的手术刀，将满脸的汗水擦了擦。重新戴上手套，扭身走到摆放着尸体的木板前，抓起手术刀，果断地顺着死者的颈部向下拉去。打开死者的口腔和胃肠后，张福兵从难闻的恶臭中闻到了另一种不是很明显的特殊气味，他定了定神，再次俯下身子闻去，这次很清楚地闻到了。这是“毒鼠强”四亚甲基二砜四氨的特殊气味。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提取了死者的口腔黏膜、食道和胃肠组织。这是用于检验的检材。他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毒鼠强中毒。之后送检的尸体口腔、食道和胃肠组织毒物检验报告也出来了，张福兵的判断：死者死于毒鼠强。从尸检情况综合分析：属于自杀。
看到这个鉴定结论后，死者的娘家众人一时间如雷击中，目瞪口呆，似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判断。但是，白纸黑字摆在那里，他们也不好意思再闹，慢慢散去了。
除了热爱，还有浪漫
这些年，张福兵的生活非常简单。除了工作，八小时外他很少看电视、逛马路。儿子也被他送进了寄宿制学校，今年高考，父子一周见不上一面。他常告诫自己，法医技术性强，不拼命学习就会掉队，业务不行，出了差错就不仅仅是丢人现眼那么简单了。所以，有点业余时间，他几乎都用在钻研业务上。
妻子毛爱敏抱怨张福兵不浪漫，说结婚这些年连和张福兵散散步也是奢望。今年5月的一个周末，好不容易说好和张福兵带着儿子一起乘公共汽车去看望在平顶山市医院住院的父亲，可走到半路，张福兵接到了院领导的电话：“南水北调工程叶县保安段工程坍塌，压死民工三人，县里非常重视，要求我院出现场，你赶紧来单位。”
有一次，农民赵某被人殴伤，当地派出所让他先治伤，然后再处理。赵某家中特别困难，只得借钱治伤，根本没钱做法医鉴定。张福兵得知情况，立即向主管检察长汇报，然后到医院询问医生治疗情况，调取有关病历资料。在赵某的家中，他看到赵某家徒四壁，心中涌出许多酸楚，说：“你不要着急，在家安心养病。鉴定费我跟领导请示过了，免费给你做鉴定。”临走时，他又拿出兜里仅有的300多元钱留在赵某家中。做完法医鉴定后，他和派出所民警一道根据法医鉴定，多次奔波做对方的思想工作，最终拿到了对方赔偿赵某的医疗费和误工费。当张福兵把赔偿送到赵某手中时，赵某这个七尺男儿哽咽起来，紧紧地握着张福兵的手说：“这恩俺咋还啊！您以后就是俺的亲人了！”
张福兵说，一件工作干久了，就有了温度，有了依赖。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喜欢和热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