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人”与星火
一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三种人”,是一桩说来复杂又评骘纷纭的公案。
《星火》是“第三种人”编辑出版的刊物。
二
“第三种人”的出现,始于一场文艺自由的论辩。
1931年年底,胡秋原主编的《文化评论》创刊。胡秋原自称“自由人”,在《阿狗文艺论》等文中宣扬“文学与艺术,至死也是自由的、民主的”,受到左翼理论家的批判,双方开始了针锋相对的辩驳。1932年7月,论战正酣,杜衡以“苏汶”的署名,发表了《关于“文新”与胡秋原的文艺论辩》,声援胡秋原。他指摘左翼文坛只要行动,不要理论;只要革命,不要文学;只要煽动,不要艺术。他打出“第三种人”的旗号。所谓“第三种人”,指属于不满左翼文坛并要自由创作的小资产阶级作者。“一般人则大抵解释‘第三种人’为国共以外的知识分子。”(胡秋原:《关于一九三二年文艺自由论辩》)杜衡的文章扩大了论辩的事态,招致左翼的大张讨伐,本来左翼与胡秋原的论战却转到了左翼与杜衡论战的“新战场”。
杜衡(1907-1964),原名戴克崇,常用笔名另有苏汶,浙江余杭人。上海震旦大学毕业,1926年开始文学创作及翻译。1930年加入“左联”。
1933年年初,“第三种人”的阵容有了变化。一是杨人进入了这一行列,二是韩侍桁卷入论辩的旋涡。
杨人(1901-1955),原名杨望d,广东潮安人。1925年在武昌高等师范读书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后与蒋光赤、阿英等人开办春野书店,创办《太阳月刊》。1930年参加“左联”。左翼剧联成立后,担任第一任的党团书记。1932年夏秋,杨✎人曾去湘鄂西苏区工作。不久,杨回到上海,发表了《赤区归来记》《离开政党生活的战壕》,宣布脱离共产党。与此同时,又有《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一文,标举自己文艺观的改变:“无产阶级已经树起了无产阶级文学之旗,而且已经有了巩固的营垒,我们为了这广大的小市民和农民群众的启发工作,我们也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号召同志,整齐队伍,也来扎住我们的阵营。”不仅自命为“第三种人”,而且还要“扎住”“第三种人”的阵营,摆开阵势与左翼文坛分庭抗礼。
韩侍桁(1908-1987),原名韩云浦,天津人。南开中学毕业后,1924年去日本留学。1929年回国,曾在聊城山东省立第三师范教书。1930年到上海,参加“左联”。韩说:“1932年7月,杜衡提出‘第三种人’口ฬ号时,我还在广州,根本没有参与这个事情。”“但我有个想法却为时已久”,“我认为在共产党和国民党对立的形势之下,并不是非此即彼,还有另外的道路,小资产阶级文学还有发展的可能。所以我赞成‘第三种文学’的主张”。(《我的经历与交往》)1933年上半年,韩侍桁先后发表《论“第三种人”》《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等文,全盘肯定了杜衡的文艺理论。
1935年年初,三人组建星火文艺社。5月5日,在上海出版了社刊《星火》。
“第三种人”与左翼的论争,迁延六年之久。七七事变之后,韩侍桁在重庆发表《“第三种人”的成长及其解消》一文,宣称在团结抗敌的新形势下“第三种人”不复存在。这个文化团体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后消失。
三
《星火》的创办,韩侍桁的回忆是:“1935年初,杨人、杜衡和我,还有一帮年青的朋友组织星火文艺社,想办一个刊物,那就是《星火》月刊。我们人手不多,也没有钱,我拿出二十元,杜衡拿出二十元,其他各人拿出四五元,才凑了一百多元 ☺作为本钱。以后据说社员每月得交三元的出版费。《星火》没有什么背景,不是专门针对谁的,也不是《现代》的继续。《现代》是商办杂志,《星火》就是我们几个人集在一起搞的,由上海杂志公司经营,每期只印二千份。这本月刊大三十二开本,一百多页,很不起眼,社上影响很小。出至第五期就蚀了本,卖出的刊物收不回钱。欠印刷所二百多元。印刷所上法院告了状要打官司,结果第六期出了一大张算是终刊号,就停刊了。它从5月创刊,前后延续了半年。”(《我的经历与交往》)实际上,《星火》共出八期,前四期为第一卷,32开本。1935年10月1日之后出版的第五期《星火》为第二卷第一期,开本改为16开,钱君甸设计封面。1936年1月第二卷第四期出版后停刊。《星火》存在不足八个月。
创刊号署名“本刊同人”的《前致辞》,申明《星火》是一个同人刊物。我们的同人“都是诚恳的为文艺而努力的青年”。之所以要创办这个刊物,是因为“我们看到,在目前这充满了黑暗的文坛上,形成了军阀割据似的局面的文坛上,并不是每一个诚恳的为文艺而努力的青年都能得到他应得的立足地。我们有创作的欲望,我们也都有发表的欲望,但是我们的作品是只配丢到编辑先生的字纸篓里去。我们知道也许自己的作品并不完全成熟,但我们也知道,即使是成熟的作品,要找到个发表的机会,也是像抽彩票一样的困难。在这种文坛已经被垄断的情况下,每一个有点自爱心而不屑于钻营逢迎的文艺青年,想要不消极,不灰心,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有一个完全是自己的刊物”。
版权页上编辑兼发行为星火文艺社,杜衡、杨人、韩侍桁是刊物的中坚。
《星火》每期大体分为文艺短论(论言)、创作小说、诗歌、散文、小品、剧本、论文和翻译,显示了多样化的特色。创刊号小说七篇,多是凝视现实生活、关注下层民生疾苦之作:方之中的《庙祝老ด六》从侧面描写了农村破产;耶草的《太阳》表现农村大旱中新旧思想的冲突;徐转蓬的《室家》写一家人中父亲失业后妻和子失望的情态;刘飞的《八珍梅》写一个渔行学徒因为恐惧被解雇而抱病干活,以求生存;萍草的《猎人》写洋鱼充斥市场,渔民生活雪上加霜;流冰的《被祖国遗忘的人》写流落他国的华人想回归祖国而不能;辛尔的《五百番》写一个刚出狱的囚犯又被冤入卐狱。同期,有署名“编者”的《编辑室谈话》,对小说逐个点评,估计出自杜衡手笔。第二期《星火》又有他的《关于文艺创作的若干问题》(署名“苏汶”),指出创刊号小说艺术上的不足,并论及文艺创作的问题。他说:“人物没有一个是上层阶级的,尽是些农民、工人、学徒、渔夫、囚犯、流浪汉之类,描写的人事似乎也都离不了衰落或贫困。特别是农村经济破产一事,仿佛已经成为我们的新作家所一致的爱写的题材,就像若干年以前大家都爱写着男女青年的恋爱故事一样。自然,我亦是承认写下层民众的疾苦,是要比写三角恋爱有意义得多,但一旦成为风气,一方面是把文艺所描写的领域不知不觉限制得非常小,另一方面,用同一题材的许多作品难保不陷入一种刻板文章的恶习。尽有许多作者,他可以单单凭借着一些粗浅的概念,再参考几篇别人的类似的作品,而就能敷衍成章,照这样,创作的意义就完全失掉了。”道出了小说创作主题先行以及公式化、概念化产生的原因。杜衡强调:“文艺作品应该不单单是表现一个社会现象,更重要的,是要表现社会现象对于人的灵魂所造成的影响;不单单是表现某一种人的物质生活的状态,最重要的是要表现物质生活对于精神生活所造成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