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细微之处见深刻
摘 要:细节是文学作品的最小单位,是文学作品的灵魂与血肉。艺术的魅力在于细节,没有细节就没有艺术。细节的优雅、精致与细腻是徐小说的一大特色,本文从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的几个角度简论徐小说的细节及其原因。
关键词:徐小说 细节 深刻
细节是文学作品的最小单位,是文学作品的灵魂与血肉。大凡生活中存在的能够细致入微地反映人物性格、推动作品情节发展、深化作品主题思想、营造作品氛围的东西都可以称作文学作品的细节。艺术的魅力在于细节,没有细节就没有艺术,“善于描写典型的伟大的作家不但用大事件来表现人物的性格, 而且不放松任何细节的描写”,可见细节描写的重要性了。古今中外杰出的作家,无不重视文学作品细节的描写。徐就是这样一位作家,他的小说善于从生活的点滴中寻找细节,在细节的描绘中见深刻。
一
读徐的小说最好是拣一个清幽的月夜,于庭院中,端一杯咖啡或者放点音乐,细细品味。因为徐小说的魅力就在于细节。细节就是一种生活,一个注重生活情调的人往往会注意到生活的细节之处。细节的优雅、精致与细腻是徐小说的一大特色,这些细节贯穿于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等生活的点滴中。
徐是极其注重和讲究穿衣打扮的。20世纪50年代前夕来港的慕容羽军在一篇回忆性文章中曾经提到,来港后的徐经常“出现于公众场合,十分重视服饰”。香港作家董桥也回忆60年代末第一次见徐时的情景,当时,徐“穿一件黑衬衫,打一条白领带,整齐、考究极了”。徐对服饰的搭配也不放过任何细节,他在《谈服装》里就批评了那种“制服里套着丝绵棉袄……大礼服里套丝绵棉袄”的不雅观的服饰搭配法。徐的这种对生活的精细追求必然会影响到他的小说创作。在徐的作品中,无论是人物的衣着搭配还是发型的变化,他都要细细刻画,精心点染。我们先看徐作品中的一组衣着描写:
她穿了一件淡灰色的旗袍,银色的扣子,银色的薄底皮鞋,头上还戴了一朵银色的花……
她的衣领与衣袖,像是太阳将升时的光芒。这一种红色的波浪,使我想起火,想到满野的红玫瑰……
抬头看时,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裙,腰际束黑色漆皮带,腋下夹着黑色的书与浅色纸包的女子的背จ影。……
这是小说《风萧萧》中分别对白萍、梅子、海伦三位女性的衣着描写,我们不得不佩服徐的细腻,上至衣领、下至脚底,甚至腋下、腰际这些较隐蔽不太为观察者注意的地方也逃不过徐的眼睛。这些细微之处更能反映出人物的精神面貌。白萍是一位斗士,干练理智,有大无畏的革命斗争精神,为了革命,宁愿☪舍弃小我,在作品中被象征为“海底的星光”,她从头到脚都光亮闪闪,熠熠生辉,这不正是共产主义战士所具有的牺牲自我、照亮他人的精神风貌吗?梅子乐观、活泼,充满斗争力量,这不正像是一团红色的火吗?海伦是一位陪衬人物,在作品中被塑造成一位隐者的形象,是理想的化身,一身白色不正象征着海伦的纯洁无瑕吗?
我们再看徐的小说中几组有趣的发型变化:
她有两根乌黑的长辫,鹅蛋脸,大眼睛,小巧的嘴,笑起来从不露出她的牙齿……
她的长长的美丽辫子已经剪去,短短的头发烫得高高低低。……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她的两条长长的乌黑的辫子,每个为她梳辫的人都称赞她的头发长得好。……
晓凤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稍稍胖了些,可是两条乌油的长长的辫子已经剪去,头发分梳着,后面卷上来,倒也别有风致……
这少女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她正解下包头的花布……我发现她垂着两条长长的乌黑的辫子……
紫裳的乌黑无比美丽修长的头发已经剪去,她烫成了非常流行时髦的发样……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可见,头发对于中国人之重要了。头发之于女性除了装饰容貌外,更是女性生理与心理变化的一个信号。无论是古代社会还是现代社会,我们都能从女性发型的变化上看出女性内在的细微变化。当拖着两条乌黑的长辫的翠玲姐、晓凤、紫裳来到了另一个时光隧道时,她们不约而同地剪去了象征少女清纯的长长黑辫,取而代之的是烙上了城市印记与现代文明的时髦发型。这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发型变化,更是主人公们生理、心理、生活方式、身份的转变。从生理上来说,她们成熟了、长大了,告别了纯真的少女时代进入到了成年女人的生活圈。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辫子的剪去也预示着告别纯朴的乡村生活进入到城市生活,她们已经由昔日那个没有见识的淳朴的乡村少女,一跃而成为典型的泼辣性感的城市少妇、阔太太和大明星。“辫子”是乡村美的象征,剪辫子这一细节标志着乡村文明的结束,城市文明的崛起。徐的深刻之处在于,看到了剪辫子这一微小细节背后的大意蕴。
民以食为天,一日三餐是我们每天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千百年来,普通百姓也许并没觉得吃饭有什么特别和讲究之处。然而,到了徐这里,吃饭变得细腻、精致了。在《谈吃》里,他批评了“桌上不讲究布置,衣着不讲究整齐,饭筷不讲究干净,主要菜好就得”的粗俗的吃饭习惯。徐理想的吃饭境界应该是“全家要整整齐齐,桌上放点花,或者还点两支蜡烛,饭后大家谈谈天”。因此,徐在小说里也会不厌其烦地为我们描写吃饭的精致与情调,我们且看《风萧萧》中的一个吃饭场面:
我开始插上电炉烧咖啡,烤面包……我拿白台布铺好桌子,放好杯碟,当中安顿了一瓶今天家里为我插好的玫瑰花,我拉下绿罩的电灯,让白光刚刚笼盖圆台的桌面,最后我选定了一张Schumann的Reverie放在留声机上,我斟上咖啡,在白萍的杯上放了较多的牛奶……她不响,站起来,走到桌旁,我为她整理椅子,她沉思地坐下,我开开音乐,悄悄地坐在她的对面。我们沉默着听着音乐,喝着咖啡,吃了一片面包,彼此没有一句话,听凭音乐贯穿了夜,夜贯穿了我们的心胸……
这是白萍夜访“我”的住地,两人谈话后的一个吃饭场面。这段文字更像是一个电影镜头,贯穿这个电影镜头的是主人公因招待客人而发出的一系列动作。支撑着电影镜头的除了动作外,还有一系列道具:电炉、台布、杯碟、玫瑰花、电灯、留声机等房间设施,绿罩下的灯充当了灯光师的角色,为电影镜头斟酌合适的灯光效果,而电影镜头的背景音乐则是Schumann的Reverie。相信沐浴在灯光与音乐中的男女主人公一定感到了喜悦与温暖。何止是他们?连读者也陶醉在这一细节中了。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吃情调,这样细致的描写,唯有徐可以做到。 徐对居住空间与环境也有研究。在《房间的艺术》一文里,作者对窗户、电灯、天花板、书橱、地毯等设施的摆放都有严格的要求,在谈到房间的布置上,他认为:“房间里需要些柔性的东西、活的东西,这是实在的,弄几只花瓶装置一点花叶,这也是我有个时间爱弄的,但是花蕾一点点开开来,这是有趣的事,看花一瓣瓣谢下去,这就有点伤心了。”生活的缜密与细腻就在这花开与花落间绽放,这哪是男子的书房?分明是刘姥姥闯入宝玉房间时的一句疑问:“这是哪个小姐的闺房?”这哪是男子的思维?分明是黛玉在花开与花落间的伤感与慨叹?这哪里是简单的房间装饰,分明是一种艺术与情调?这样的艺术情调也经常出现在徐的作品中:
四周是书,顶上的天花板是乳白色,钢琴上一束庞大的月季,似乎刚刚在音乐声中醒过来。一只小圆桌在房间当中,嫩黄色台布四角绣着绿色的叶子,还有嫩黄色的窗帘,半掀的挂在窗上,上面很自然的缀着布制的绿叶。四周的沙发都蒙着嫩黄的套子。一色浅绿的靠垫,四分之一绣着黄花,于是我注意到嫩黄色的地毯,是这样的干净,是这样的美……
这段文字是对史蒂芬太太书房的描写。这是一个色香味俱全的高雅书房,钢琴与书点缀着房间的古色古香,月季与绣花更见生活的高雅与精致,黄、白、绿的色彩搭配更显出主人对生活艺术的重视。尤其是“钢琴上一束庞大的月季,似乎刚刚在音乐声中醒过来”一句,幽默、可爱,俏皮中见真谛,细微处显深刻,尽显房中的浪漫与温柔。我们不得不感叹徐在处理细节上的细腻与精致了,若作者自身没有高雅的生活情调与对精致生活的追求是不会有这样精细的描写的。
徐小说主人公的出行都是当时那个年代流行的交通工具,如飞机、火车、轮船、别克轿车等。轮船似乎是徐比较喜欢的一种交通工具,这种交通工具经常在徐的作品里出现,如《盲恋》的故事就是在上海开往南京的轮船上展开的,《阿拉伯海的女神》的故事就是在赴法途中的越洋轮船上展开的,《荒谬的英法海峡》《吉卜赛的诱惑》《犹太的彗星》的故事就是在远洋邮轮上展开的……别克轿车也是徐比较喜欢的一种交通工具,多次在他的作品中出现,如《风萧萧》主人公出行大多依赖轿车,《离魂》里也出现了别克轿车,其他的交通工具在徐作品里出现得也很多。徐小说中主人公的娱乐场所也大都集中于舞厅、咖啡厅、电车、百货公司、戏院、餐厅等。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等虽看似生活中的小事,但它是一种生活观念与生活情操在生活细节中的一种反映,这些生活点滴连在一起就构成了徐小说庞杂的细节系统,而徐的深刻之处正在于这些庞杂的细节系统。
二
这种对生活细节的敏锐捕捉与裁剪是与徐的生活分不开的。生活中的徐是一个追求高雅情调与精致生活的人。据友人回忆,“徐为人谦和、温雅,不喜张扬,更不狷狂、放诞。常常是静静听别人讲话,说话时也是不疾不徐,语气平和”,“有事宁愿写信,长信短信都写得很清雅;写字对钢笔头尤其挑剔……喜欢为自己的书设计封面;用亲笔抄写制版的‘画眉篇’衬底”。徐出生在一个书香之家,从小就受到中国正统文化的教育与熏陶。他曾在《两性问题与文学》一文中说:“我在十四岁以前就已经看了《野叟曝言》《红楼梦》《西厢记》。大概十五六岁看到《金瓶梅》,读到潘金莲大闹葡萄架,就觉得‘恶形’,没有看下去……性描写的地方有的也曾使童年的我有点好奇,但有的则有想不到的可怕,我相信对我童年的心理绝对是有害的。则实在是《西厢记》。那本书我后来又读过两次,觉得除了那些曲词的绮丽动人外,实在是一部下流的无耻的作品。”我们看到徐一开始就是带着很高的价值眼光和生活趣味去大量涉猎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的,这一方面培养了他高尚的生活情趣与高雅的生活情调,为成年后人生观、价值观、生活观的树立奠定了基础,而同时,在阅读过程中体现出的情感态度和价值倾向,也深深地影响到他的为人与为文。成年后的徐到过很多地方,他经历过上海洋场的摩登,领略过英伦的雾、鲁文的秋,陶醉于塞纳河的温柔与浪漫。这些生活经历使徐少年时代就有的那份高雅情调与精致得以滋生暗长。在上海时期,徐常来往的人有冯亦代、刘以缜、刘以鬯等同行。他们“常常见面的,有时在心心咖啡馆喝茶,有时到新民报馆去找姚苏凤谈天,有时到国泰戏院去看话剧;逢到圣诞前夕之类的节日,还在两路口钮家开派对”,他们平日的聚会,则时常是“一面啜着咖啡,一面纵谈英美文学”。在法国时期,徐与好友盛澄华“三天两头聚在一起,一同吃饭,一同听音乐会,一同参观画展,一同看戏,一同聊天,一同交流彼此间对文学艺术的感悟和共鸣,也一同打乒乓球”。徐在重庆生活时期据说经常光顾当时最著名的“白玫瑰咖啡馆”,“见有熟朋友,便挤坐一桌,叫一杯柠檬红茶,可以天南地北聊到打烊时间”。生活就是情调,情调就是生活,徐的生活充满了精致与优雅,这种精致与优雅必然影响到其小说创作。徐小说中的人物大多是其时代的有着高雅生活情操♡和审美格调的现代“摩登”人物。他们喝的是洋酒咖啡,吃的是西点及各色菜肴;无论男女衣着考究,光鲜照人;住的是布置考究、设施齐全的高级公寓与私家别墅;坐的是一九四零的别克;抽的是埃及出产的“Era”;玩则去“百乐门”、酒吧、电影院、夜总会、教堂;听的是Debussy 、Schumann与平剧;看的是✡Schelling、Virginia Woolf;闲暇之时,与名流绅士们举办各种party、沙龙或结伴去郊外旅游……这是一种渗透着高雅情趣的生活,这种生活情调深深地植根于徐的血液中、流淌在他的小说中,让我们叹为观止、流连忘返。
“细节的生命在于真实, 在于贴切。真切的细节才能唤起美感, 使人恍恍然如临其境。”艺术的持久魅力在于细节,缺乏细节描写的作品,终将失去生命力。ฒ一部耐人寻味的、经久不衰的小说,令人难以忘怀的除了那些丰满成功的人物形象外,还有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徐小说的深刻之处正是那些旁支横逸、杂花生树的细枝末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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