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细微处见真知

时间:2025-01-13 20:09:30 来源:作文网 作者:管理员

古代思想史的研究往往需要以文本阐释为基础,充分理解其选择的文本是为研究的重要基础。具体到中国历史文献,字词的细微之别即能反映出思想观念的变化。这就要求我们借助传统“小学”的方法,对古代思想史的文本进行较为细致的文字甄别、文意辨析。在这一方面,《经义述闻》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例子。《经义述闻》虽以小学为主,但其中对很多字词的辨析涉及较大的思想观念问题。在此试举两例说明。

《左传》僖公五年谓“神必据我”。晋国将伐虢,虞君打算借道晋国,宫之奇担心此举招致晋国侵伐,于是以“唇亡齿寒”之理劝阻虞君 ツ。虞君回以“吾享祀丰,神必据我”,表示虞国受到神的庇佑,不会亡国。此处之“据”,在王引之之前,多从杜注释为“安”。王引之《经义述闻》将此处之“据”与《诗・柏舟》中之“兄弟不可以据”、《周语》“民无据依”、《晋语》“民各有心,无所据依”相联系,指出当释为“依”。①此说几成定论,后来,刘文淇、杨伯峻等学者均采用此说。②从训诂学上讲,无论是将据释为安还是依,皆不为错。王引之的说法之所以更胜一筹,关键在于王引之充分考虑了“依”与“据”的密切关系,和文本中上下文关系。据《说文》:“据,杖持也。”段注:“谓倚杖而持之也。杖人所据,则凡所据者皆曰杖。”③又,“依,倚也。”由此可见,据、依ท相通有扎实的训诂学根据。另外,释“据”为“依”,使得“神必据我”与下文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有了相呼应的效果,文意更加顺畅。

值得注意的是,释“据”为“依”,不仅显示出王引之在文字训诂学方面的造诣,也侧面显示了他对古代思想的理解深度。从“依”在文献中的使用情况来看,“依”隐含一种从属关系。如前所引《周语》“民无据依”、《晋语》“民各有心,无所据依”中之“依”即“依从”之义。另外,文献中还有“依”与“辅”相对应出现的例子:“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④可见,“依”字所强调之从属关系。而“安”字则无如此明显之从属意味:《说文》“安,也”,⑤有安定之意。若以“安”释“据”,则“神必据我”即“神必安定我”;以“依”释“据”,则“神必据我”即“神必依从我”。因此,若将“神必据我”一词中之“据”释为“安”,则“神”的力量大于“我”的力量;释为“依”,则有“神”依从于“我”的意味。故,“据”释为“安”还是“依”,本质上是对春秋时人思想中神人关系的理解问题。而从时代上看,春秋时期,神人关系已经呈现出人之力大于神之力的现象。如《左传・庄公三十二年》所载史的言论:“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⑥又如《左传》僖公十九年所载司马子鱼之言论:“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之?”⚥⑦因此,王引之将“神必据我”释为“神必依我”,虽然对春秋时期思想观念的变化未着一词,但其“人的地位高于神的地位”的思想认识已经呼之欲出。

另外,王引之对“天又除之”的分析,也揭示了思想史上的重要问题。“天又除之”出自《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谌预言子产将执政,以“天又除之,夺伯有魄,子西即世,将焉辟之”,告与然明。在王引之之前,学者多以本字解“除”字,因而对“天又除之,夺伯有魄”一句,或以“丧其精神,为子产除之”⑧释之,或以“为子产清除道路”⑨释之。王引之则一反前人成说,以“开”“启”来解释“除”字。证诸文献,《诗经》毛传有以“开”释“除”⑩之例,且“巢陨诸樊,阍戕戴吴,天似启之”{11}与此处文例类似,此说应该是正确的。但王引之释“除”为“启”的意义并不止此。将“天又除之”释为“天又启之”,实际上将子产执政与天命联系了起来。众所周知,西周时期,天命通常与周天子存在直接联系。而降至春秋时期,天命一再下移,不仅诸侯开始自称 ☹祖先受天命,{12}一些诸侯国贵族也开始宣称祖先“膺受大命”。{13}此处言“天启”子产,正是春秋中晚期天命下移的反映。因此,王引之对此处的说解,揭示了春秋中晚期天命下移的问题。

从以上对“神必据我”“天又除之”的考证可以看出,王引之虽只辨正了一个字,事实上却将思想史上一关键问题揭示出来。他的ส解释,无论从文本方面,还是从思想背景方面考虑,都是正确的。王引之这种做法,实际上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启示――从字句的细微处着手,进而辨析上下文意,即可阐明一个较大的思想史问题。

《经义述闻》虽然是一部以小学为主的著作,但其涉及思想史的内容亦很多。《经义述闻》的研究方式,可以启发我们从语言文字的角度来进行思想史的研究。在当前各种思想史话语体系日趋圆融的情况下,这种方式有助于打破时代思潮和话语体系的局限,更准确地理解古代文本的深刻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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