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道教看妇女之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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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道教是远古华夏民族的宗教信仰、民间巫术、神仙传说与方术、以及先秦老庄哲学和秦汉道家学说综合与提升的产物,深深地植根于华夏的肥田沃壤之中。鲁迅先生曾说过:“中国的根柢全在道教。”“以此读史,有许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①在《而已集·小杂感》一文中,鲁迅再次诠释此义:“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国的大半。”这一论断,可以说“一语中的”。显然,他把道教当作是解开全部中国历史之谜的钥匙。这把钥匙的沟槽结构是相当混杂精密的,而这些沟槽的组成怎么也离不开女性。可以说,懂得了中国女人,就懂得中国道教了,换句话说,要想懂得全部中国历史,首先得了解道教与中国女人的关系。
中国社会自汉朝以来,儒家思想取得正统地位,董仲舒将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和孟子的“父子有情,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概括为“三纲五常”,即“君为臣钢,父为子钢,夫为妻钢”和仁义礼智信。历代统治者都大力推行这套“纲常”来规范人们的思想和行动。在这种尊卑有等、唯上是从的社会环境中,男性成为家庭、社会的主宰,妇女所受的排挤、压抑、束缚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在这种以男人为主宰(家长)的社会(家庭)结构里,男人所享的特权是“天经地义”的:他可以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以继承爵位家产生活无忧;可以妻妾成群、嫖娼狎妓;可以休妻卖妾、卖儿卖女;可以要求妻妾生前守空房,死后守寡保贞节;可以……,多少女人是在冷月孤灯的陪伴下渡过凄楚哀怜的一生的。粱漱溟先生曾在其《中国文化要义》中激烈抨击封建道德对人的压抑时说:“到处弥漫着义务观念之中国,其个人几乎没有地位,此时个人失没于伦理之中,殆将永不被发现。……中国文化最大之偏失,就在个人永不被发现这一点上。一个人简直没有站在自己立场上说话的机会,多少感情要求被压抑,被抹杀。”粱老先生是在为中国人整体受压抑、束缚而悲鸣,其实这受压抑、束缚的人中最深重的受苦受难者则是妇女。一个女人最高的要求是盼望自家的男人把她当“人”看待,而不是象对待畜生那样。最大的愿望是自己生个儿子,以好在婆家能挺直腰板,为娘家争口气。她的一生的全部价值和意义被三个男人所支配左右:父亲、丈夫、儿子。所谓“未嫁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②她们对人生幸福的向往异化、蜕变为夫贵妻荣,子达母尊,女人的全部人生价值以取悦、服侍男人而讨得些许荣耀。在男尊女卑的等级秩序社会里,女性不光受压抑、束缚,而且饱受欺凌、侮辱,那些贞节牌坊后面淹埋了多少女人自然正常的情感需要、生理需要,男人们的“天经地义”的享乐下面剥夺、吞噬了多少女人鲜活的生命!所谓的“生持节操心,死作坚贞鬼。至今坟上春,草木无花卉。”③正是被压迫生灵的无声哀泣!而男人却除把女人当做生理上玩乐、享受的工具外,女人还可以充当男人猎取功名利禄的工具、桥梁,一俟垂败,女人便成为他们咒骂、杀戮的首选对象,大肆发泄他们同性恋、性无能、性变态之情欲、兽欲的高潮时机便是以女人的受难作为代价。试看《水浒传》里的那些被中国男人称许的所谓的英雄好汉,那一个是从心底里惜香怜玉,尊重妇女保护妇女的?那一个不是以杀戮女人来成就他们的英雄美名的?!他们的英雄事迹背后是残暴、凶狠,是被践踏、侮辱女人的血泪尸骨和冤魂!不管是达贵夫人还是丫鬟婢女,不管是操持家务、任劳任怨的主妇还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女子,女人一个个都被礼教纲常伦理毒害变态的江湖男人们所丑化,都被钉上了耻辱的十字架,就连被粱山好汉认可的孙二娘也是一个用蒙汗药麻翻男人、卖人肉包子的母夜叉。连贤良淑德、屈死的林娘子也被视作红颜祸水,因为按照他们这帮男人的思维逻辑和道德伦理尺度,他们以为,若不是林娘子外出被高太尉之子相中,林冲哪能惹祸上身,乃至落草为寇?!要不然林冲八百万枪棒总教头当得好好的,说不定还能高升。所以女人是祸水。这种思想(包括感情)谈不上是健康的,可谓是一种变态的心理,以这种下流、猥琐、亵渎的心态对待妇女的男人,不管他们表面上多么轰轰烈烈,不管他们成就多大的事业,但他们的心底都是自卑的、渺小的。他们所谓的杀富济贫,有多少是出自对“贫”的爱?还是更多的出自仇恨和报复?!用他们的这种有严重缺陷的人生观建构的社会必定矛盾尖锐激化,最终导致两性分离。
道教重人贵生,《度人经》开卷即宣扬:“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之旨。道教的重人贵生,理当包括广大妇女。综上所述,道教对妇女的尊崇从理论到实践,都是彻底落实的。同儒家礼教对妇女的轻视、漠视、藐视不同,道教对妇女的赞颂是发自肺腑的。
世界上许多有影响的宗教往往都有轻视或贬低妇女的倾向。而道教却对妇女抱有一种尊崇的态度,这是道教不同于其他宗教的鲜明特色。老子哲学为道教尊重女性、提升女性意识,提高女性地位,起了理论上的先导作用。在道教中,女性决非是可有可无乃至可辱可贱的,而是一个具有独立地位、享有独立人格、神格,独立意志、愿望的重要角色。神仙谱系“三仙”、“九品”中均有“成仙真”的女子的位置。中国原始母系社会中的女神崇拜为道教尊崇妇女开启了信仰之河。女道士跻身道教领导地位,为女性地位的提高做出了实际的贡献。道教的成仙理论及修炼功法,为女性打造了追求精神超越、自由自主地决定人生命运的钥匙。道教戒律保护妇女不受侵犯。历代统治阶层中有地位、有影响力的女性大力弘扬道家思想,为女性崇道做出榜样。女冠诗充分表达了女修道者的不凡才情及坚贞信仰。
道教重人贵生,《度人经》开卷即宣扬:“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之旨。有学者讥评道教“‘圆首含气,孰不乐生而畏死’……人不是都不想死吗?好办,道教这里有的是长生不死的丹药与方术;人不是都想过神仙日子吗?也有办法,道教这里有的是导引吐纳、食气、辟谷、升仙、羽化的方法;人不是都害怕病疟、鬼魅、水旱之灾吗?也有办法,道教这里有的是斋醮祈禳、禁咒符箓供你挑选。总之,道教是‘主生’、‘主乐’的门径,会让你乐不可支,乐不思蜀,根本不想去死,享受人间快乐,要钱它能点石成金、化铜成金,要女人他能教你房中御女合气之术。这种宗教的教旨就是让人享乐,而且永远地享乐的,对于世俗人们来说,它既是人生缺憾的心理补偿,又是实际生活中应付日常困难的具体工具,因此,它有着颇大的诱惑力。”④这种观点的偏颇就在于它以男权社会里的男人为中心,把低俗、昏迷的男人们所向往并追求的东西当作女人们所信仰的。看看男人们学仙的诗词就可见这种议论的确有市场:
上仙传秘诀,澹薄与无营
炼药□□□,变姓不变形。
三尸既无累,百虑自不生。
是知寸心中,有路通上清。
祖龙好仙术,烧却黄金精。⑤
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其信仰道教并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从礼教的重压下以求解脱身心之束缚、压抑,寻求精神的安宁、平静,可以说是在寻♋求精神超越。既然世俗社会不给女人以伸张自由的机会,既然女人连“话语权力”都被剥夺了,那么,在思想心灵世界里,任意遨游,恣意发挥,尽情想像总该是可以的吧?!总不能把女人潜意识里的那点“自由”也要被男权社会里的男人攫ถ取殆尽吧。绝大多数的女道士修炼女丹功法的第一道程序就是斩赤龙(自绝月经),即断绝性欲、屏黜情欲。由于女子以血为本,筑基入手工夫就先要补血炼形,返还童女之身,炼血化炁,使乳房缩如男子,月经自绝(斩赤龙),恢复如处女之体后,才可继续修炼上乘功法,如采取生药,炼结还丹,会合胎息,调养出神,合道成仙。可见,女子之修道这一苦行凋形的艰苦修炼绝对不是为了享受所谓的房中快乐,相反大多是为了获得身心的超越,是为了自主生命,与色欲绝对不沾边。即使是普通的信者,她们尽管有世俗的功利目的,但与虚无缥缈的点石成金没有多大关系,她们大多首先是为了保全家庭子女的平安、健康、长寿,是为了在险恶、艰难的人世间寻求一ห安生立命的避难所。毕竟对于生活在世俗之中的女子来说,家庭就是一切,丈夫、儿子就是一切,所求的富贵也就是“乐无事,常得意,美人会,竽瑟伺”或者“商市程,万物平,老复了,复生宁”。不可否认道教有其粗俗、卑劣的一面,但这种粗俗、卑劣是建立在有粗俗、卑劣的人群之中的,否则,它怎么可能有信众?不能否认道教能给予人们精神上的超越,它让许多女人从平庸、琐碎、沉闷、乏味、压抑、苦痛、艰难的生活中畅想“丹晖映云庭,紫烟光玉林。焕烂七宝花,璀璨瑶灵音。宫商自相和,妙灵开人矜。玄唱种福田,广度无界心”⑥,体验到悠悠我意、逍遥自在的快乐和自由。第一部道教史的作者傅勤家写道:“儒畏天命,修身以俟;佛亦谓此身根尘幻化,业不可逃,寿终有尽;道教独欲长生不死,变化飞升,其不信天命,不信业果,力抗自然,ฐ勇猛何如耶!”⑦道教的成仙境界其实是崇尚超越精神,不但超越精神上的束缚,还要超越生理上的束缚,以达到自主和自由,鼓励人们追求更美好的生活环境和更高的生活质量,为人们争取更大的精神空间。中国妇女似乎早已领悟到这一要旨,《女仙张丽英石鼓歌一首》可谓是代表:
石鼓石鼓,悲哉下土。自我来观,民生实苦。哀哉世事!悠悠我意。我意不可辱!王威不可夺余志。有鸾有凤,自歌自舞,凌云历汉,运绝尘罗。世人之子,其如我何?暂来期会,运往即乖。父兮母兮!无伤我怀。
据《云笈七鉴》记载,说作这首诗的女子是位十五岁的少女,名叫张丽英。该女有异于常人之处,面有奇光,不用普通的铜镜,用白绢作的扇子即如照镜。长沙王吴芮听闻其有异质,领兵来聘娶。张丽英坚决不从,随即上了金精山,在石鼓处取义,并在石鼓上留下此诗。从其诗来看,显然有羡仙、成仙意向。在她看来,作一个有悠悠我意的人,比作世俗王的妻妾要幸福的多。甭说用权力鞭及天下的男主,就是当今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泥沼里打滚的女人们,恐怕已经无法理解张丽英的所作所为了。
《云笈七鉴》卷
九
十
六、
九
十
七、九十八的“赞颂部”大多为女性歌诗、诗赞辞。从中反映出女性的卓越的才华,超越了世俗的丰富的细腻的情感,《云林右英夫人授杨真人许长史诗二十六首》可为代表。兹举其十七:
玄波拯沧涛,洪津鼓万流,驾景眄六虚,思与佳人游。妙唱不我对,清音谁可投。云中骋琼轮,何为尘中趋?
这首诗把仙境中的妙唱清音一一道来,美妙至极。拯、鼓、眄、游、投、骋六个动词极具神意,一句“何为尘中趋?”真有神来之笔,把云中漫游与红尘驱使作了鲜明对比。告诉人们尘世生活乃有尽之缘,神仙生活才是无限风流。
注释:
① 《而已集·小杂感》
② 《仪礼·丧服·子夏传》
③ 劭谒《贞女墓》见《全唐诗》卷605-3
④ 葛兆光《道教与中国文化》
⑤ 劭谒《学仙词》卷605-19
유⑥ 《太微天帝君《赞大有妙经颂》一章》见《云笈七鉴》卷九六。
⑦ 傅家勤 《中国道教史》
参考书:
1《云笈七鉴》
2《中国道教史》任继愈主编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0年
3《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道教》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8年
4《道教概说》李养正 中华书局 1989年
5《道教与中国社会》李养正 中国华侨出版公司 1989年
6《天师道史略》张继禺 华夏出版社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