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现主义舞蹈的艺术个性分析
舞蹈是肢体语言与心灵的交相辉映,优秀的舞者以内心的情感激荡带动艺术表现力的尽情挥洒,为欣赏者带来从感官到心灵的多重审美满足。舞蹈的本体论认为:舞蹈是由身心两部分共同构成的。在艺术追寻的道路上,随着境界的提升,会逐渐感受到身体是具有灵魂的肉体,舞台上所呈现出的所有瞬间,都是精神生命推动下的运动形式。表现主义舞蹈流派在二次工业革命的激发中诞生,摒弃以芭蕾舞为代表的技术流,更为注重舞蹈在内心情感表达与文化批判功能。
在近年来的中国艺术舞台上,对于表现主义戏剧题材的尝试可谓凤毛麟角。一方面是由于中国的戏剧文化传统更为青睐讲故事性质的层层深入;另一方面,对于表现主义的抽象性也实难驾轻就熟。如何将寓意内涵虚实结合的表述,并将原汁原味的表现主义歌、舞、演融会贯通,这使很多国内的编剧对其敬而远之。2013年,一部我国音乐剧舞台上的新作《王二的长征》跃然于世,使我们感受到了一股清新的艺术气息。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是一次老酒新酿的时代突破。于舞蹈编创而言,也是一次成功的表现主义褪变。
一、表现主义舞蹈与审美感受间的相对距离及实践表现
表现主义舞蹈理论中的距离相对论
艺术高于生活,这句话使我们懂得:艺术的创造力与具象的物质存在之间有一定的距离感。正是这样的距离产生了美。但美并非无度的扩大。意象与具象之间连接紧密,会产生真实主义的质朴平和,但过度重合又会使艺术平庸流俗;意象与具象的拉伸可以带来表现主义的抽象、冷静、审慎,但相却甚远也会造成空洞的失真。表现主义舞蹈的内涵与审美感受之间的距离,存在着三方面关系特征:
其一,超越性,表现主义舞蹈超越现实的存在感。审美是人在完成了基本的生活诉求之后,对于更高层次精神层面的向往。它包括情感满足、实现理想、心理需求得到尊重等方面。舞蹈是艺术的外化形式,通过表达戏剧的文化精神,可以塑造高于现实的精神格调。在传统的语境中,舞蹈可以用来重温历史故事,饰演人物角色,推进戏剧矛盾,激发肢体功能的最大化。表现主义舞蹈流的出现,没有继承与延续这种通用性的艺术功能,在新的文化观与艺术观作用下,形成了超越现实与平庸的精神主控性。
其二,辩证性,表现主义舞蹈并非放荡不羁的远离现实。现实是一面最真实的镜子,表现主义通过多重折射,塑造出亦真亦幻的美妙形象。但无论如何变化,折射出的形象都不能脱离现实的存在感,否则便会有浮躁的哗众取宠之嫌。表现主义舞蹈脱离了古典舞的牵绊,甩开了冗长拖沓的剧情,摘掉了一成不变的角色形象。但在审美共鸣与文化求索的层面,是表现主义与现实之间无法割开的纽带,连则生,断则死。其三,去功利性,表现主义的核心在于表现,表是陈述内心最为质朴的原始冲动,在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的自由艺术空间里随心所欲;现是呈现内心直观的文化见解,不受利益驱使,不受外力干扰,不受他人审美偏爱的控制。这样的艺术追求,无论是首开先河的拉班、邓肯,或是当代受其思想鼓舞的各国舞蹈家,都始终遵循着,不敢有违这种纯粹的油然心生。
《王二的长征》对于表现主义舞蹈特征的忠实实践
《王二的长征》是一部存在着现实与理想距离的表现主义戏剧。从超越性的视角来看,它跨越了长征历史的艰苦写实。这类题材在以往的舞蹈作品中时常出现,舞蹈动作基本是以象形化的模拟展开,描述的内容无非是长路漫漫、历经坎坷、排除万难、终得胜利的主题。在芭蕾舞或者古典舞的闪转腾挪中,刻画了写实性的爬雪山、过草地。这样的表现形式虽然比较容易使人读懂,但铺天盖地的叠加,不免也会产生审美疲劳。《王二的长征》中舞蹈编创设计抽茧剥丝,没有面面俱到,也没有重蹈覆辙,转而将重点放在了走字上。看似简单的设计,却立意高深,暗合了表现主义化ツ繁为简的凝练,也拉开了艺术与史实间的距离。
表现主义对辩证性的把握,使《王二的长征》并没有脱离红军历尽艰险,完成革命历史壮举的史实,更没有离开赞颂革命精神与无产阶级浪漫主义情怀的使命。表现主义舞蹈的机趣在于围绕现实不断做着离心运动。以剧中王二为代表的青年一代国人,从颓废惶恐到求知觉醒,最终成为撑起革命脊梁的一份子,这中间迂回了很长一段距离。舞蹈虽然从未离开走的步伐,但从轻重缓急与姿态中透露的精神状况,可看出一个年轻生命的成长状态。表现主义舞蹈的腕力绝非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风卷残云,而是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与现实遥相呼应,同室操戈。无功利化的艺术品质,对于《王二的长征》编创而言,是最希望引发的共鸣。作为当代文化剧作,很多人为了博取票房回报,都在有意无意的与公众审美中的瑕疵苟同。这种随声附和在他们的分辩中可以润色成为与时俱进,但从艺术的初衷而言,已经动摇了根基,沾染了尘埃。《王二的长征》敢于从当今时代重新返回历史,讲述一个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故事,首先便是有胆识的。作品中无论戏剧语言的超凡脱俗,或是舞蹈表达的以静制动,都没有与主流审美观牵强附会。另辟蹊径的编创思维除了胆略与信念,更为重要的是抛开了功利的左右,怀着对历史的敬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二、表现主义舞蹈自身的艺术属性与追求
表现主义舞蹈超然的文化品质
表现主义的诞生,为舞蹈本体精神的表达与实现开辟了新的通途。在先驱者拉班的实践中,首次将理性的舞蹈思维运用在挖掘人类内心的原始冲动与狂野精神方面。这实在时隔多个世纪的人类社会变迁之后,再一次趋向于原始舞蹈语境的人本回归,也是在抛弃了诸多技术流的凡尘缛节之后的直指人心与人性的内部潜藏。拉班所向往的舞蹈、音乐、语言的三位一体,正如魏格曼理论中的力量、时间、空间交织。将原始的古希腊酒神音乐文化精神继承,在悲剧性史诗的余光照映下,似几千年前的围火起舞一般自由舞蹈。20世纪伊始的这场舞蹈界的革命,撼动了几个世纪以来的古典审美主张。在拉班力效原理的解构中,舞者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应当表达精神寓意。如果失去了内涵的深刻性,就不能够燃起舞者内心的冲动与激情,只剩下单纯的机械运动,重蹈古典芭蕾的覆辙。表现主义看上去外化的张扬,实则是松脱心灵的捆绑,诺威尔、福金、邓肯等舞蹈大师的实践,将表现主义在现代舞的躯壳包裹下席卷了北美与欧洲大陆。表现主义戏剧与舞蹈有着殊途同归的情怀与观念。在对于情绪与情感的把控中,无论编创或是舞者,都需谨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要义。虽是剧中人,但仍需站在更辽阔的视角中去看待戏剧内容或历史过往。大喜大悲的跌宕起伏固然是人有酣畅淋漓之感,但置身其中却也难免会造成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表现主义所固守的超然,是屹立于世事沧桑之外的静观其变,是一种与中国古典哲学中无为而治思想不谋而合的冷眼旁观。
归根结底,表现主义提供的是客观真实的素材,是最不假思索的直观表达。它主动拉开了具象与意向之间的距离,提供了一种艺术化的想象空间,供人在不受先入为主的观念引导中自由审美。表现主义戏剧与舞蹈的抽象性,实则是在传统艺术观念之外的超脱,不愿屈服于道德观念或价值观的胁迫,不刻意暗示善恶美丑。脱离了教化功能的表现主义,在无政府无国界的任性表现中尽情挥洒,使人获得最为丰富的审美体验。
当代表现主义戏剧中的舞蹈编创顿悟
《王二的长征》是一部在当代社会环境中对于先辈苦难与革命创伤回忆反省的力作。与以往在戏剧舞台上写实性的记叙方式不同,它巧妙地规避了众所周知的历史事实,也没有将面对恶劣自然环境时的铤而走险与战天斗地作为重点,开创性的找到了一条精神路线,以小人物的长征历程作为戏剧主线,看到了人性的褪变,新一代青年的成长,中华民族薪火相传的精神与信仰。这些内涵概念的传达并没有以庞大的阵容,波澜壮阔的场景来实现,只是单纯的用王二一个人为主体,便使编创者想要表达的寓意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这种具有代表性的表现主义手法,在当今戏剧舞台上越发受到关注。面对相同的文化主题,编创者不主张循规蹈矩的一撮而就,向传统的观念与视角直接发起挑战,力求形成一种全新的戏剧立意,剥茧抽丝般在经典的文化主题中寻找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点,为戏剧的创新找到与众不同的突破口。此剧的表现主义精神集中于对王二心路历程与乱入长征队伍后的成长过程为线索。红军战士的长征,是为了革命胜利;但王二的长征却是为了完成嘱托,为别人达成心愿。在将一个人的内心成长与转变放大到极限时,自然的,长征从军队的使命转化成为了个人理想的实现,也就变成了王二的长征。表现主义戏剧思维与舞蹈的吻合,使这部作品看上去表里如一,形神兼备。舞蹈没有以技术的复杂多变形成眼花缭乱的视觉效应,也没有独断专行的各自为战,与戏剧风格脱节。转而形成了一种十分有节制,及其内敛的简单。群舞一致性的手部动作,整齐划一的行走步伐,不尽规则的神态交流,这些都出现在音乐剧的不同桥段当中。既没有喧宾夺主的抢夺音乐的主要地位,也没有刻意压制语言与戏剧的功能。表现主义舞蹈用情、走心、抽象的内涵得到了在实践中最好的诠释与注解。烘托了戏剧的氛围,成就了作品气质。
三、从形式主义到表现主义的转变
形式主义并非贬义词,在艺术领域中,它是在特定文化环境中所诞生出来的一种倾向性。当艺术与政治、宗教、民俗文化等因素并未完全脱离的时代,其自身发展必须依附于某种形式才能够生存。形式主义的规范性将艺术的松散性格变得规范严谨,也使音乐在一定程度上从虚无飘渺的好高骛远拉入到世俗文化当中。但随着文化艺术在19世纪后期浪漫主义登堂入室之后的爆发,形式主义的约束力逐渐成为捆绑灵感的绳索,教条的刻板复制使作品之间产生同化,艺术想象力受到抑制,创作热情被抹杀。
中国近现代的艺术创作中,形式主义的风气也十分严重。这一方面有来自社会的封闭保守;另一方面也在于艺术家目光狭隘,从众心理过盛,欠缺个性。新世纪以来,由于互联网的出现,使中外文化交融日趋紧密。中国艺术家在开阔视野的同时,也对民族艺术创作有了新的理想。《王二的长征》就是这样一部离经叛道的作品。长征的主题在以往的各种文艺创作中多如牛毛,不胜枚举。如何继往开来,在不脱离文化主旨的前提下找到新的创作节点,这对于编创者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挑战。听惯了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看惯了穿着军装一领众合的长征舞蹈之后,国人对于长征的印象能否颠覆,又从何突破。这是一次向形式主义的挑战,也是表现主义在中国艺术舞台上立足的良机。三宝与关山的合作,从2011年开始已经为中国音乐剧舞台贡献了三部交口称赞的作品。这三部作品都是具有年代ღ和文化情怀的,乍一看名字觉得并无太多新意,但在观看过后,却一见倾心,发人深省。音乐剧离不开舞蹈的参与,在三部作品中,编创者将表现主义的抽象精神与细腻情志以舞蹈的方式畅快表达出来,也让我们看到了从属于中国民族文化的原创音乐剧榜样。
在我们看来,三宝与关山的音乐剧是一种屡次有意为之的对形式主义宣战。2011年的《三毛流浪记》开启了二人黄金搭档的音乐剧之旅。三毛的主题就是树立了一个形式主义的靶子,从几十年前的电影、小人书、电视剧,我们从各种渠道认识三毛,但印象中都是苦难的时代缩影。编创者对于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采取了焕然一新的解构。希望以儿童的单纯视角,形成一个类似于《绿野仙踪》或《灰姑娘》的童话故事,抛开历史时代的沉重枷锁,以儿童的视角寻找真爱与亲情的永恒。对于舞蹈编创,导演并没有通过整齐划一的队形或精湛的动作来博得喝彩,而是用儿童的视角展现纯真的心灵,表现主义舞蹈在此时表现的是质朴的生活场景,孩子的童真率性。2012年推出的《钢的琴》又是一部大获好评的作品。且不说戏剧构思上的各种别出心裁,在舞蹈塑造上,三宝提出了新的构想和要求。他认为:百老汇的音乐剧之所以成功,是将其民族文化真实的还原与展现出来,所以我们在观赏《猫》这样的作品时,会觉得踢踏舞和爵士舞的存在掷地有声。同为音乐剧,如果我们照搬照抄人家的文化,就会不接地气,不合逻辑。因此,此次的舞蹈编创中,以胶州秧歌为基础的东北民俗风情舞蹈成为了核心。但并没有程式化的还原民族民间舞的原型,而是合着鼓点,踩着秧歌步,表现一群工人犯二般的打造臆想中的钢琴。这样的舞蹈构思与表达,何尝不是一种表现主义的情操。不以固定形式为约束,将戏剧人物内心情感的起伏为节奏,使舞蹈从形式化的存在转为自由的音乐律动。《王二的长征》延续了中国近几十年来所着重打造的红色题材,但在格调方面选择了一种具有当代气息与国际化视野的立意。本剧的舞蹈编创,既有别于《三毛流浪记》的童趣,也不同于《钢的琴》中有迹可循的民俗魅力。由于这部音乐剧更为侧重人物内心的提炼,气氛安静低沉,时间与地点跨度极大,因此舞蹈语汇的抽象性更加明显。几经思虑过后,编创者找到了一种精炼的力量姿态,这就是走。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历时两年,走了两万五千里的长征是ป一ฟ天一天,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舞蹈来源于生活,在编导看来,没有哪种舞蹈语言能够比走更有力,看似抽象和略带一丝单调的走在戏剧中夯实了戏剧分量,也让舞台与现实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四、表现主义戏剧与舞蹈编创的新意
表现主义音乐剧并不在传统创编审美的行列中。无论话剧、歌剧、舞剧、音乐剧,都习惯表现主义的虚拟效应,将很多实实在在的人物划分为形象符号,舞台上有名无名的形象代表多达21人,大鼻子、红米饭、反动派、自由颂、文工团、汉阳造的称谓都是由角色撑起的抽象象征。在如今主流戏剧舞台正在大张旗鼓的动用全明星阵容,打造华丽的服饰布景,数千万的预算投资时,《王二的长征》却固守本分,以扎实的剧本与经得住推敲的文化观念来打造属于自己的生存途径。抽象艺术大师斯特拉文斯基曾经说过,艺术的创造是在一定的约束中进行的,限制越多,越会激发自由的力量。《王二的长征》中,舞台是三面合围的台阶,全剧表演过程中始终保持着舞美造型不变更,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极难施展创造力的空间。但编创者却让歌唱、舞蹈、表演在这狭窄的间隙中浑然一体。该剧中的舞蹈设计与形体设计是统一的。在当代舞蹈殚精竭虑的思考如何达到人体艺术的极限魅力时,以表现主义为初衷的编创者在《王二的长征》中找到了以动代舞的表现方法。这并非是在阶梯舞台环境束缚下的屈就,而是在与戏剧默契配合中找到的创新思路。现代舞为构架的设计,使看似寻常的站、坐、走变成在情绪控制中的以静制动。舞蹈的魅力在于形神合一、神领舞动。虽然剧中舞蹈动作的编排简约,但舞者神态的入情入理,动作的缓中有度,使欣赏者从舞姿的表现移情至内在情感的连贯流动。戏剧题材与场景的创新成就了舞蹈的突围,肢体语言的意味深长又为戏剧内涵的深刻加重了筹码。
表现主义舞蹈精神尊重了人心的本质,解放了艺术审美的原始魅力,在技术流大行其道的时代,为舞蹈艺术的升华给予了新的文化注释。音乐剧《王二的长征》是一种概念,也是与当代主流戏剧理念分道扬镳的一次尝试。☿舞蹈表象的弱化丝毫没有减少其功能的价值,它用这部戏剧的成功告诉我们,舞蹈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感悟的。于以讲故事的戏剧展开方式,以人物关系的复杂化和节奏进程的紧张激烈来渲染艺术效果,最终达到以情感人的审美冲击力。但表现主义的概念剧则剑走偏锋,力求植入某种主创的观念,在情感触动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达到以理服人的目标。表现主义的戏剧概念在于主动的文化思考与强于叙事性的高屋建瓴。《王二的长征》并没有大而全的在一部剧作中包容所有的长征精神,但可以看出作者在竭尽所能的归纳与凝练。